于观真听见自己说:“那个女人。” 尘艳郎的声音很冰冷,于观真的灵魂好像飘出了这具身体,以另一个人的角度在重新认识“自己”,他轻描淡写地说道:“抓回来。” 莫离愁一下子就没影了。 未东明挑了挑眉,似乎想到了什么,也跟上去。 于观真就这么坐着,看着还没熄灭的灯火,还有白城主那张死不瞑目的脸,似乎仍充满着深深的绝望与恐惧。 “你来了。” 崔嵬轻盈地落在了栏杆上。
第159章 城主府并不小,更别说莫离愁初来乍到,几乎认不清路。 他打发走几个下人后,冷着脸站在庭院里思考片刻,就轻飘飘跃上最高的楼阁四下搜寻,仍是一无所获。 片刻之后,未东明落在了他的身旁。 “如何?”未东明看上去风采依旧,全没了方才的愤懑与不快,慢悠悠道,“找得见人吗?” 莫离愁摇了摇头,他并不是个活跃的性格,而未东明没有开口的意思,气氛竟就这么安静下来,他好半晌又憋出一句:“你怎么来了。” “你师尊那儿,我不方便呆。”未东明的心思深沉,话中总藏有他意,莫离愁听不大懂,就只好沉闷地应了一声,目光仍在路上来来往往的侍女身上搜寻,哪料对方不肯放过,似是有意耽误他寻找紫裙女子,“别找了,姓白的吓掉了半条命,还撑着胆子支支吾吾半天,就为了让那女人逃跑。” 莫离愁有些恼怒跟不服气地瞪着他。 “看什么看。”未东明轻描淡写道,“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莫离愁相信,于是默默移开了视线,仍是不愿意放弃搜寻,顽固地在底下查探好一会儿,城主府的下人尚不知道即将变天,也不知晓自己的主人已经无声无息地死在某个角落里,仍顺从而麻木地按部就班着。 “他……”莫离愁吹了会冷冷的夜风,不情不愿地开口问道,“你是怎么猜到他已经不喜欢阿绮了?” 未东明饶有兴趣地打量他:“怎么,少年情窦初开?” “不说算了。” “真没耐心。”未东明轻笑了声,他蹲下身来摸了摸脚下的瓦片,蹭了满手泥灰,在指间搓了搓,不紧不慢道,“阿绮已经死了,可是他还没有死。不是阿绮为他而死,而是阿绮得病而死,阿绮是注定要死才选择变成傀儡的。” 未东明笑起来:“你能想象吗?情人如影随形,可是她再不会开口,再不会说话,再不会对你笑,更不会有任何反应。她为你而死,你却再没办法做任何事补偿她,令她高兴,令她知道你值得……” 说到最后,未东明怔怔地发起愣来,恍惚道:“可我不是个死物啊。” 莫离愁奇怪道:“什么?” “没……没什么。”未东明觉察到自己的失态,顿时微微笑了下,他轻飘飘地抬眼看着莫离愁道,“这很简单,他害怕的时候,是找阿绮去应对强大的敌人,已经意味他不再想要保护这个女人了。你还太年轻,以为忠诚是一生一世的事,可惜除了生死之外,无人敢说自己能永远忠诚下去,就好比你,你难道一直忠诚于你的师尊吗?” 莫离愁立刻警惕起来。 “你敢说不曾恨过他?你敢说永远记挂他的恩情?你敢说……你自从大仇得报后就没有想过新的生活?”未东明的声音如月下鲛人一般蛊惑动听,“他给你的恩情,当真值得你付出一切,甚至于自我?” 莫离愁冷冷道:“你不怕我告诉师尊?” 他警戒的模样活脱脱像只从窝里被抓来看家护院的小狗崽。 未东明侧着脸游刃有余地欣赏了片刻他的忠诚可爱,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见还有些余灰,就将手上的泥尘慢慢擦到莫离愁的脸上,平淡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恩仇恩仇,恩深成仇,情爱与恩义并无不同,索取得越多,情分迟早是会消磨殆尽的。” 莫离愁被烫的直皱眉:“可阿绮只是想保护他。” “那她的保护已经成了囚笼。”未东明的手很炙热,声音却比刀刃更冰冷,“还是一座不会回应的囚笼,要么绝望困死,要么打开门出去。” “所以要是喜欢什么人,千万别死了,做选择的永远不会是死人。” 莫离愁冷哼一声:“歪理。要是这样,他这种自私自利的男人,你又为什么说他是牺牲自己保护新欢。” 未东明颇为奇异地看着他,漫不经心道:“他不爱阿绮,是对不住阿绮,可不意味他就没有真心了。” 莫离愁嫌恶地皱了皱鼻子,未东明知道他现在还不是明白这些事的时候,便朗声笑了笑道:“行了,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那个女人。” “你知道她在哪里?”莫离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她是走下台阶的,而不是逃跑。” 莫离愁皱眉道:“这又如何?” “唉,你出去千万别说受过我指点,我实在是丢不起这人。”未东明无可奈何地揉了揉眉心,“姓白的请我们三人开流觞宴,周围却没有侍女服侍,说明一来他怕丢丑,二来他很信任自己的妻子,这天底下情报最容易收集的地方就是客栈与青楼,你知道为什么吗?” 莫离愁敏锐道:“你是说那女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不打算逃?” “不管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未东明看着在底下来回徘徊犹豫的老仆人,轻飘飘道,“在城内是城主夫人,逃跑了就是丧家之犬,她看起来可不像是愿意重头再来的女人,因此我们抓住她问一问就知道了。” 两人落地时,正要去曲水阁找他们两人的老仆人不禁吓了一跳,提着灯笼战战兢兢道:“二……二位,夫人请二位去明月西楼,不知,不知道还有一位仙长在何处?” 未东明脸上漾开一抹醉人的笑容:“他很快就来。” ………… “这不是我的声音。” 于观真忽然说道,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感受声音在里头发出的震动,是他的所思所想所带出的言语,那声音却听来如此陌生冰冷,就如同另一个人。 崔嵬看了一眼尸体,眼底并没有什么情绪在。 “这也不是我的眼睛。”于观真喃喃道,“更不是我的大脑,我有时候会在想,真的是我在这样想吗?” “这个人身上有我想要的情报,他死了,剩下最有可能知情的就是他宠爱的妻子。”于观真望向他,并不是在讨要一个答案,更不是在祈求什么,只是平静地叙述这件事,“我害死了他,却浑然不在意。” 崔嵬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确实是我自己这样想,我一直都知道自己不算是什么好人,尤其是与你比起来,不过是个世俗之人。”于观真深呼吸一口,哑着嗓子道,“我待这个人并没有感情,他惧怕的同样不是我,看他死在我面前也毫无动容,我不会杀那个女人,不代表我不会要挟她。” “可这些事,我本不必面对。”于观真的声音慢慢冷下来,“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似乎也变得没有这么残忍,就好像你心里想的那个好人的确是我一样。” 人说到底是动物,即便是在现代也有无数的案例提醒人性是经不起试探的。 于观真从没有为自己的冷漠沾沾自喜过,他并不认为那不对,社会也好,教育也罢,造成他性格漠然的那一部分。 可他不愿意这部分被尘艳郎赤裸裸地挖开来,摆在崔嵬面前任由观瞧,好看清楚自己是何等模样。 这个人很好,好到他得到的时候都有几分惭愧。 “而不是在这时候发现自己跟尘艳郎没什么差别。” 于观真看着那绝望的尸体,似乎要从眼睛看到心里头去,把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尽数挖出来,如果说之前他还会恐慌流血跟尸体,那么现在就已经不会了,心中涌起的更多是对尘艳郎的愤怒。 越了解这个人,越追逐这个人,就感觉到自己也被拖入泥潭,以缓慢而坚定的方式下坠,被黑暗所淹没。 崔嵬觉得自己理应责怪他,然而此刻听他剖心肺腑,又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半晌只道:“你会说这样的话,已与尘艳郎大不相同了。” “我并不为任何人伸冤,也不打算为任何人报仇,只是觉得他让我如此不快,如此愤怒,就是现在立刻死在我手里也不为过。”于观真转头看向崔嵬,他轻笑起来,“你当真觉得我跟尘艳郎大不相同吗?” 崔嵬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不过紧接着又很快说了句气人的话:“你本来就是这种人,我早已知道,用不着失落。” 于观真一时间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哭笑不得,最终无奈道:“你怎么在这里,是来抓我,还是来抓未东明的。” 崔嵬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轻巧地从栏杆上跃下,他半跪下来,帮着那具尸体抚上眼睛,又细细妥帖地整理了对方凌乱的发丝跟凌乱的衣裳,这才将尸体慢慢放平,脱下外袍盖在对方身上。 “有比你们二人更紧要的事。”等做完这一切,崔嵬才言简意赅地开口,“来,跟我走,路上说。” 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手上沾着血污,崔嵬一直把手藏在袖子底下,于观真有心去抓,却如同去捉野猫的尾巴一样,晃晃悠悠,硬是不能得手。 直到楼梯里磕磕绊绊,于观真这才捕住了崔嵬。 他握在手里,感觉到血已经冷了。 只有崔嵬是温热的。
第160章 四人齐聚明月西楼时,由两名侍女引入厅内。 此处不似城主的主卧,反像是女子闺房,由红幔阻隔开里外,之前所见的紫裙妇人正在梳妆,侍女进去传话,她侧着脸应下,扶稳发上一根金簪,这才转身走了出来。 红幔带出香风,妇人一双纤纤素手在布料下更显白润柔腻,她此时已与方才酒宴上娇艳海棠般的模样大有不同,更显出几分端庄雍容,似朵盛放的夜间牡丹。 “妾身越盈缺,拜见四位仙长。”妇人盈盈下拜,礼数周全,姿态不卑不亢,“不知外子现在何处?” 四人地位皆高于她,并不动容,守在旁近的侍女不知他们的来头,一时间有些迷茫惊慌,不知该不该上前扶住夫人,被越盈缺轻声喝退出去。 于观真虽本就要找她,但见崔嵬是带自己是来找,心中顿生不快,又没什么怜香惜玉之情,因而颇是冷淡道:“他已死了。” 越盈缺闻言,脸上显露遗憾之色,还不待她开口,莫离愁又道:“不过还有全尸,你可以安心让他下葬。” 越盈缺:“……” 未东明脸色一僵,忍不住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了下身旁不靠谱的队友,忽然发现起码在说话这方面,这对师徒偶尔会有令人一言难尽的默契,于是接过话去微微笑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盈缺二字倒是道出人生百味,没想到夫人长得不错,名字起得更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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