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于观真忍不住笑了起来,“是怕死。” 崔嵬不解:“你……平日里很危险?” 这让于观真思考了下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工作:“不,我好比商人所请的幕僚,为他出谋划策,如何将商品卖出个好价钱,无论是人,或是物。只是这种活大多时候不必外出,有时候还需加班加点,熬夜筹划,晨昏颠倒,长久下来难免体弱多病。” 崔嵬大概理解了,又冒出新的疑惑:“你……卖人?” “不是你想的那种!”于观真急忙否认,他是做媒体行业的,只是这年头还没有什么明星的概念,要是说青楼女子来比喻,指不定崔嵬把他当龟公,更可气的是没有吕不韦这个典型“人贩子”在历史上留下一笔,不过这还是给他提了个醒,于是沉吟片刻道,“这些人是指不得志的能人,亦或是不受人重视的奇才。” 这下崔嵬终于明白了:“这一点,你倒是与缥缈主人很相似。” 于观真本不以为然,心道哪里相似了,他最多是帮人家造造人设,搞搞水军,包装一下商品,让人好风风光光地卖出去,偶尔收拾下烂摊子,至于之后会不会跌价赔本,那就是买方的事儿了。 然而转念一想,其实这句话也没错。 他与缥缈主人差不多都是沙子里挑金子,只不过他们一个走的是薄利多销路线,另一个走的是奇货可居路线。而于观真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买卖,缥缈主人却拿师徒这种道德关系来进行捆绑。 不过追究其本质上,的确并没有什么差别,他们都想要自己的付出有所回报,最好是百倍千倍的回报。 考虑到几个徒弟的心理状态,于观真觉得缥缈主人比他更适合做一个资本家。 崔嵬没有想那么多,也不知道于观真想了那么多,只是继续询问了下去:“你是因体弱才不曾娶妻吗?” 他说得很笃定,甚至觉得不必多问,如果于观真敢说自己已经娶妻,大概第二日就会跟孟黄粱一块儿平摊房租。 好在于观真的确没有结婚。 现代单身率飙升的原因有很多,最根本的原因是没钱,尤其怕孩子跟着自己受苦,于观真的钱足够自己吃喝享乐,旅游健身,要是再加人就很难说了,他本想说出这个标准答案,可过了许久,他心中涌出了另一个答案:“因为无趣。” 于观真不知道该与崔嵬如何描述自己的感觉,他的人生自开始就陷入暮气,似乎未来已被定好,每个人都该安排在合适的岗位里,赚钱,买房,养家糊口,定期旅游,任何涉及金钱的东西都是陷阱,催促着他消费,催促着他焦虑,把人生过成流水线,经不起一点改变跟肆意妄为,可是这样很安全。 “那不是我想要的。”于观真厌倦地说道,“我不知道……不,我其实也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初来乍到时我被吓坏了,浑浑噩噩,生怕行差踏错,后来与你同行,我仍然觉得很害怕,渴望安定的生活,渴望……渴望回归于平静,渴望回到我自己的人生里,没有失控,也没有无措。” 崔嵬略微思考一会儿,轻声“噢”了下,他没有忐忑,更不觉忧虑,他已经听出来眼前的人并非真的喜爱那样的生活。 他只是习惯而已。 “好像老天爷听见一样,我受了伤,你要为我去找大夫,把我留在了丹阳城里与灵夫人作伴。”于观真若有所思道,“简直是一场物超所值的旅游,是一段奇妙的冒险,安全无忧,还逍遥自在,新奇又有趣,灵夫人博学多识,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导游了。” “在最初的开心过后,我又开始感觉到无趣,甚至于更无趣,所以那也不是我想要的。”于观真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发现自己更喜欢与你同行的日子,小石村的村民吵闹,山上的虫蚁令人烦扰,苗疆的风情无比多娇,被苗人抓捕时的万般忧虑……我终于明白,我并不想真的停留在那种生活里,意志消磨,往复循环。” 于观真终于承认:“我很好奇,哪怕很危险。” 好奇心促使于观真闯入了一头雾水的迷局,促使他抽丝剥茧,令他毫无畏惧。 如果没有这出意外的话,于观真猜测自己大概会就此消磨掉根本不长久的青春,在三年五载之后,将自己作为同样的商品,贴上黄金单身汉的标签在广大的相亲市场里竭力推销,亲属与父母将是他的水军,直到找到一个合适的买家。 倘若运气好的话,他能跟对象熬到保质期那一日,由孩子帮忙收拾后事,免得造成另外的污染跟麻烦;运气不好的话,他可能会被中途退货,然后另寻买主。 倘若当初的猜测无误,那么情况就更简单了,于观真因工作过度午睡时猝死,健身卡里的几千块白白便宜了健身教练,连未来都不必再畅想。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意外就此发生,可能是缥缈主人的突发奇想,也可能是他蓄谋已久,无论如何,于观真被拽到这个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接受了完全不属于自己的麻烦,同样也强行离开舒适圈,进入到另一个杂乱无章的狩猎场里。 他很兴奋,很恐惧,同样充满了报复心。 然后理所当然地爱上了崔嵬。 “我曾遇到过很多合适的人,她们很好,很美,也很有力量,然而我不会为她们止步,她们亦是如此。我不想要她们。”于观真舔了舔嘴唇,百感交集,他望向了崔嵬,倏然笑起来,目光里充满柔情,“我想要你。” 他要这世界上最好的,不是那些触手可及的东西,不是那些世人所寻求贪图的安逸、稳定甚至于体面,于观真想要的是超出自己的能力,自己的见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无法交换的。 崔嵬只是张开手抱着他,任由那甜言蜜语的人俯在自己最脆弱的心脏部位。 “你是个贪婪的人。”崔嵬低声评价道。 于观真笑起来。 他的前半生简直如同太平洋里的一口棺材,随波逐流,飘飘荡荡,休想看到海水外的世界。 直到有一日缥缈主人把他的棺材踹烂了,只给出两个选择,要么奋力游泳上岸,要么就地淹死。 “如果这是缥缈主人让孟黄粱为我编织的美梦。”于观真将自己更紧密地靠在崔嵬怀中,他的声音温柔而虚无缥缈,“那倒不难想象缥缈主人为什么想要得到他,而死在他手里的人又为什么有那么多了,就连我都不愿意醒来。” 崔嵬问道:“当真?” “假的。”于观真笑了出来,他捧着崔嵬的脸,低语道,“如果你是我的梦,那我就要醒过来,真正找到你,否则决不罢休。” “正因如此,我一定要找出缥缈主人,免得到头来真成了一场梦。” 不管他是死,是活。
第144章 暂且不谈缥缈主人的行踪成谜。 于观真深知按照自己现在与崔嵬的关系,只要在九幽君的事情上不掉链子,以后再抓住白鹤生这个臭小子把峥嵘剑物归原主,跟剑阁明面上还是能友好一下。 之前于观真还是想得稍微简单了些,要是莫名其妙把峥嵘剑送还给剑宗,人家问起来缘由,总不能说是垂涎贵派藏锋客的美色。 有赤霞女的前科摆在这儿,别说陆常月会反应如何,师飞尘铁定是连人带剑一起丢出去。 事实上峥嵘剑早已经不是一把普通的佩剑,尽管作为崔嵬的佩剑本身就不普通,然而时至今日,它早已被给予了更多不同的意义,实打实地成为剑宗与缥缈峰之间的面子问题。无缘无故送上门非得被剑宗理解成有意羞辱或是故意离间三宗。 现在有了莫离愁,于观真大可表示感念贵派仁德宽厚救小徒一命,特归还峥嵘剑以示两派修好。如此一来剑宗面子里子都有了,还不会惹得其余两宗疑心。 因此眼下还是莫离愁的性命最为紧要,只要他的小命救回来,一切都可徐徐图之。 跟崔嵬做情报交流总是让人心生愉快,从某种方面来讲,错失早恋机会的于观真终于有机会意识到早恋对于学习的影响力,要么使人共同进步,要么使人共同退步。由于崔嵬不甘人后,因此于观真也没有退步的机会,脑子里塞满了孟黄粱跟九幽君的各种情报。 一条老光棍,另一条把自己作成了光棍,噗嗤! 在第二次进冰狱时,于观真享受到了之前三宗掌门的待遇,连带崔嵬跟病人莫离愁本人一道都被赶了出去。 按理来说,九幽君这次不可能再提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要求,否则难免有戏耍之意,让他在赤霞女那里本就触底的名声更加雪上加霜。 人的性命无价,然而人的心理多多少少是有相应的价位,九幽君既是挑拨人的高手,想必同样是个心理高手,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如无意外,这次莫离愁能消去火毒之苦,奇怪的是他竟看起来怏怏不乐,像是赤霞女踏入此地并非为救他的命,而是要索他的命。 在于观真的印象当中,这几个要命的徒弟里唯独莫离愁算得上比较耿直,这让他多多少少显得稍微可爱一些,然而正是因为这种耿直,在礼崩乐坏的当下显得尤为不合时宜,毕竟一个人不再以自己的利益为先时,他的行动就会很难把控。 于观真对莫离愁的反常感到些不安,不过此刻空想无用,只能静心等待。 话头调转,赤霞女仍是那袭红裙,光彩照人,与当年并无不同;而未东明在冰狱之中备受苦楚,早已不复当初潇洒英俊,两人久别重逢,竟恍如隔世。 男女之爱,常常被视为不见血的毒药,一旦陷入就心醉神迷。 大多人只能看到赤霞女曾与九幽君相恋,担心她因情误事,却很少人能注意到她在发现九幽君的真面目之后痛下杀手的决绝。然而当世人赞誉赤霞女的公正之时,又难免开始畏惧此女的冷酷无情。 只因情爱两个字,不仅蒙蔽自己,也擅长迷惑他人。 赤霞女来时,寒意更胜,那些血水凝成赤色的冰晶,嶙峋而茂盛地生长出一条道路来,她长长的红裙委地,金色的眼瞳闪烁着光。 她不是未东明的救星。 未东明也心知肚明,这女人实乃自己的煞星。 “许久未见了。”未东明可以在其他人面前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可在赤霞女并非是其他人,因此见面时,他仍是尽可能地让自己看上去更靠近初见时的模样,连语调都放得柔和平静下来,“你最近还好吗?” 赤霞女并不买账,多年不见,她竟比九幽君记忆里更加难以捉摸,也更为不动声色:“我很好。” “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未东明的声音越发温柔起来,他含情脉脉地看着赤霞女,“哪怕只有一句话。” 赤霞女淡淡道:“你是剑宗的阶下囚,若我有话要说,何时不能来,既我没有来,那就是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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