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竖起食指,抵上唇中,比出一个噤声的姿态,目光却冷静到近乎冰冷。 迟来的后怕惊得贺凌云后脊一凉,不知不觉中,她的手心已汗湿一片。 屋里有人,且不止一人。 薛青城松开钳制住她的手,目光重新落到了那道门缝上。 精神极度紧张的时候,五感被无限放大,屋中被刻意压低的男声此刻清晰得就像是在他们耳边呢喃。 “祁儿,你近来多有操劳,可别累坏了身子。”说话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言语之中尽是关切。 被称为“祁儿”的少年轻笑了一声,不以为意道:“我如今习得了仙术,早就脱胎换骨,不再是从前的我了,父亲多虑了。” 听到这颇为熟悉的声音,贺凌云睁大了双眼,心中暗暗吃惊。 这道声音的主人不正是白日里坐在轿中,撒金叶子的红衣少年么? 还真是冤家路窄,他们好不容易从地牢中逃出来,竟直接来到了始作俑者的老家! 听着屋中二人的交谈,贺凌云觉得她今日能搞出一件大新闻。 “想不到一场高热竟让我儿修出仙骨,凭白得了一身修为,也不知究竟是福还是祸?”说到最后,老人家叹起气来。 天下父母心,面对老人的关心,少年沉默许久,最终别扭道:“自然是好事了,您别多想,我成仙后定会好好孝敬您的,父亲。” 闻言,老人转忧为喜,爽朗地笑出声来,“吾儿由此孝心,为父欣慰不已,只要你好好的,就算是倾尽梁府之力,为父也在所不惜。” 好一副父慈子孝的感人场面。 贺凌云嘴角微微抽搐,心道这老人家竟然就是梁家的家主,而红衣少年便是梁家的少爷梁祁? 梁祁……凉席? 原来他便是侍女口中俊美无铸的“凉席君”。 不知其中究竟发生了何种曲折,梁祁似乎换了个芯子,从一个普通的少年变成了个会使用“仙术”的仙人。 她可从未听说过仙人会使魔族的术法的。 恐怕真正的梁祁早已死在了多日前的一场高热中,而如今与梁老爷面对面的,另有其人。 “父亲,时候不早了,您该回去用晚膳了。”少年起了倦意,下了赶客令。 二人又寒暄了两句,最终以门响声画上尾声。 梁老爷走了,而梁祁也坐不住,没过一会儿也离开了房间。 屋内重新陷入了安静之中,唯有寂寂沉香在空气中弥漫,昭示着房中曾有人来过。 “外面没人了,我们可以出去了。”薛青城轻声道。 无人回应。 从门缝处撤回视线,目光落在了一旁静默不语的小师妹身上,却发现后者姿态僵硬,面色惨白。 察觉出不对劲的薛青城心中忽然不安起来,他试探地伸出双手,将贺凌云的肩膀扶正。 “师妹,你怎么了?” 贺凌云此刻双目失神,灰褐色的眼睛低垂着,像是被人夺了魂。 夺了魂?薛青城心头一跳,指尖颤抖地探进贺凌云的衣襟,将那张皱巴巴的黄符挑出。 来回看了几遍,并无异常。 不是黄符的问题,那么师妹她究竟是怎么了? 下一刻,跪坐在柜子里的贺凌云直愣愣地倒了下来,薛青城顾不得其他,伸手将其接住。 “脖……脖子疼。”师妹微弱的声音从怀中传来。
第66章 中咒 贺凌云艰难地吐出三个音节, 随后面如死灰地昏了过去。 方才屏气凝神听橱外二人的交谈,由于太过专心,以至于她没有察觉到有一抹黑色粉末从后方缓缓侵来, 顺着她的衣服爬上了后脖颈。 薛青城察觉出不对, 动作迅速地拨开贺凌云脖颈上的碎发, 接着便看见了一团黑雾争先恐后地往师妹的皮肤中钻去, 迅速消失不见,最终变成了一颗若有若无的黑色斑点。 是‘咒’,它竟追了过来。 薛青城面色冷然, 伸出手在那黑点上方掐了个诀, 荧荧白光自指尖闪现, 黑色雾点随着他的动作颤动起来, 最后终于承受不住,自贺凌云的脖子上脱离而出,飞进了他的手中。 黑雾剧烈地抖动着,最终失去了光泽, 变成了一只振翅欲飞的甲壳类昆虫。 看了眼手中的虫子, 又看了眼怀中的没有丝毫苏醒迹象的贺凌云, 薛青城眉头皱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只空瓷瓶,将虫子装了进去,随后封起。 ‘咒’虽被拔除, 却无法保证没有残余, 这也是师妹迟迟不醒的原因。 * 夕阳渐渐西沉, 将梁府笼上了一层夜色。 府中的仆从沿着小路将夜灯一一点亮, 无人注意到头顶的天空有一抹身影划空而去。 借着夜色遮挡,薛青城御剑飞行, 悄然落在了客栈的房顶。 贺凌云双眼紧闭,颓然地靠在他的背上,此时整个人在微微颤抖,看起来难受极了。 翻窗进了屋中,摸索着将师妹放在了床上,薛青城便起身将油灯点燃。 昏黄的油灯下,贺凌云眉头紧皱,细密的汗珠自额头渗出,嘴唇发白,呼吸有些急促。 见状,薛青城疾步上前,探手覆上贺凌云的额头,触手之处温热得厉害,俨然是发烧无疑了。 贺凌云觉得自己被人丢进了深不见底的滚热汤泉之中,五脏六腑都快被烫熟了。 她是又重新投胎了? 如今她变成什么新品种的生物了?亦或是一种可口的火锅食材,被人切碎了丢入锅中,煮熟之后再用长筷捞起,蘸上辛辣可口的调味料,送入食客的口中,经过一番细细的咀嚼,化为残末,结束短暂而辉煌的一生。 这么想着,贺凌云艰难地吞了吞口水,由衷地叹道:“吃呀……” 怎么还任由她沉在锅底,迟迟不愿捞起她? 浑身燥热得厉害,似乎要将身体里的水分蒸发殆尽,贺凌云闭着眼睛,伸出手挠了挠自己的脖子,接着便扯起了衣领。 可无论她使出多大的劲也挣脱不开,就像是被人死死钳住了双手,动弹不得。 睡梦中,贺凌云不满地嘟囔了几声,随后放弃了挣扎。 薛青城无奈地松开手,将贺凌云额头上温热的湿布巾揭了下来,重新换了一条。 他独来独往惯了,也不大生病,因此并不会照顾人,此刻手法僵硬,略显生疏。 若是贺凌云醒着看见了这幅场面,恐怕也是会大为震惊的。 她那个面冷心冷的大师兄居然会纡尊降贵地照顾她,简直是匪夷所思。 然而她此刻还沉静在自己是一片肥牛卷的幻想之中,对外界做不出任何反应。 来回换了几盆热水,贺凌云额头的温度总算是有所降低,变得不那么灼热了,薛青城松了一口气,接着从纳物袋中取出一瓶丹药来。 绿色的瓷瓶上用红色的蜡丸封紧,从外表上看来与普通药瓶无异,薛青城取下蜡封,倒出一粒药丸来。 药丸小得可怜,在薛青城的手心轻轻滚动一遭,周身散发出微弱的金色光晕来。 将师妹扶坐起来,后者软弱无骨似地倚靠在薛青城的怀中,鼻子却微微抽动着,似乎是寻到什么美味的食物,不安分地蹭着。 “好香啊……”贺凌云小声咕哝着,一颗毛茸茸的头几乎要埋进薛青城的臂弯中。 这是还真的不怪她,要怪就怪薛青城手中的护心丸在炼制的过程中添加了几味香料,以至于神智不清的贺凌云馋得厉害。 薛青城的身体微微向后倾斜,试图避开贺凌云的触碰,无奈一手需要护住师妹不倒下去,另一只手攥着药丸。 原本极为容易的动作此刻变得无比艰难,尤其是当他低下头,看见贺凌云那张坨红的脸时,浑身都变得僵硬起来。 “师妹你等会儿……”薛青城眼疾手快地将手中的护心丸塞进贺凌云的口中。 这粒丹丸不似普通丹丸难以下咽,反而香甜可口,贺凌云口中嚼着丹药,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看着笑得一脸安详的师妹,薛青城终于松了一口气。 “砰砰——” 门外骤然响起急切的敲门声。 “师妹,你回来了?有没有见到大师兄?”闻漱关切道。 闻言,薛青城拉过一旁的被褥,将贺凌云盖好,接着起身来到门前。 “师妹……”闻漱正要继续说些什么,措不及防地看见面前的门被人打开,门缝后露出薛青城那张脸来,顿时哑了声。 “师妹中了咒,所幸发现及时,已经被我拔除了,只是余毒未清,还需修养些时日。”薛青城侧开身,为闻漱让开路来。 立在原地兀自消化了片刻,闻漱终于反应过来,木讷地随着薛青城进了房间。 贺凌云安然地躺在床上,面上并无半点痛苦,闻漱见状,松了一口气。 他转身看了眼薛青城,轻声道道:“师兄,借一步说话。” 闻言,薛青城点了点头,“好,我也有些话要同你说。” * 放下厚重的床帐,薛青城在门口丢了一层结界,这才同闻漱说出他与贺凌云在梁家的所见所闻。 听着薛青城的自述,闻漱的眉头越发紧皱起来。 待薛青城一语毕,闻漱已经彻底黑下脸来。 “师兄的意思是那自称为仙人的男子就是梁家的大公子梁祁?” 薛青城点点头,“不错。” 闻漱追问道:“可他分明是魔族,难道是梁家人与魔族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比如……联姻?” 薛青城:“……” 闻漱的这一脑补着实有些出乎意料,倒是他从未想过的领域。 薛青城道:“魔族与人族结合有违天道,虽有这种可能,却不合乎常理。根据梁家老爷的话来推测,梁祁应当是被偷梁换柱、换了芯子,如今的梁祁并不是真正的梁祁,至于他们的目的,应当与明夜的仙门招生分不开关系。” 闻漱点点头,“想不到你们竟会撞见此种惊天秘密,我与谢公子进了木门后并未遇见什么衣橱,那条路一直通到了梁家府邸后的一处野田,倒是极为隐蔽。” “这件事我们不能置之不理,这样,今夜我便传讯回宗门,在支援到达前我会先行混入梁家,我们里应外合,绝不能放过梁祁和他背后的势力,否则,长宁坊再无安宁之日。”薛青城道。 闻漱诧异道:“师兄的意思是你要孤身一人前往梁府?这是为何?”他的语气稍显急躁,透着关切与恼怒。 “我现在的修为虽比不上师兄,却也不是畏头畏尾之辈,请师兄务必带上我。” 闻言,薛青城的静静地看着闻漱,片刻后,嘴角微微上扬。 平日里的闻漱惯是冷静可靠,还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种属于毛头小子的焦急之色,这一回倒叫他见着了。 “魔族手段卑劣,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况且师尊还在等着我们,如今灵丹尚未寻得,可千万不能耽搁了,梁家的事多一个人便多一份胜算,师兄就让我一起去吧!”闻漱急了。
104 首页 上一页 57 58 59 60 61 6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