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白皙的手,指尖缭绕着点点银光,照着周芃脖颈上山海烙印的样子,在自己耳垂下三寸的位置画了个一模一样的。 “现在一样了。” 周芃:“……” 不懂大佬的逻辑,这个印记很不详啊,大佬要是怕被拆穿,直接说自己没入幻境不就行了,反正也就自己知道他进去了…… 完全没必要啊。 对秋茗来说,很有必要。 第一,他想弄清楚幻境里,那个和师尊一模一样的影子是什么东西。 第二,他需要跟他们一起回天玄宗,搞清楚姓泛的那位师祖,是否就是名单中人。如果是,那这就是一个很不错的突破口,总比他盲目去寻觅要好得多。 指尖的银光一点点散开,如雪屑抖落。 他下意识碾了碾指腹。 秋茗的师尊会一种很厉害的术法,他提笔一画,便能赋灵,世间万物都能从他笔中化虚为实。 此法名为——提笔化灵术。 秋茗还记得。 砀山夏日炎热,秋茗一到这种季节,就浑身不舒服,整个人像蔫软的草叶子,恹恹地不想动弹。 他那日想喝一杯冰镇酒酿,还在想着怎么跟师尊撒娇要这东西,但他实在别扭,小时候还好些,想要什么直接开口,长大了便有些奇奇怪怪的难以启齿感,总觉得撒娇这种事搁在他这么大一人身上不合适。 但每每他欲言又止,眉目扭捏,双唇碰了又碰也不说话时,他师尊就像是猜到他心思,只笑着勾起他下颌,提笔书一个“冰”字,碎金色的细屑纷纷扬扬洒下,满满一盅冰块便落在他怀里。 秋茗不太高兴:“师尊直接变冰镇酒酿不行吗?就给冰块啊?那我还得自己做。” 他师尊敲了敲他脑袋,哂笑道:“懒得你……” 却又从他怀中接过冰块,亲手给他做了满满一大盏冰酒酿:“写出来的东西终归没有亲手做出来的有滋味。” “还想吃什么?师尊给你做。” 师尊笑起来,眼尾扬起稍许弧度,轮廓像尖端晕染薄红的花瓣,眼底薄透的光又像春庭外潺潺涌动的溪水,缓和又温凉,淌在心尖上很舒服似的。 秋茗总能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花瓣似的眸,看很久。 还有一次,那时他还小,玩起来挺疯的,常常蹭得一身泥,追着一只野兔撒腿就跑,没注意眼前是悬崖,整个人扑过去,险些摔下。 一座云彩编织的桥却凭空出现,稳稳接住他。 他回眸一看,师尊笔意刚尽,星星点点的碎金色落在雪白的衣袍上。 六岁的秋茗被抱起,那座神奇的云桥就消失了。 师尊没恼他顽皮,也没嫌他浑身泥点子,反倒拍着他后背,半叹半哄道:“小秋茗别怕,有师尊在呢。” …… 师尊好像什么都能画出来,哪怕说师尊提笔造一个世界,他都不觉得稀奇。 秋茗虽然只学了点皮毛,但模仿这种烙印,骗过仙门弟子足矣。 为了在天黑之前赶回天玄宗,马车飞速掠过杳无人烟的荒郊,更颠簸了,让人不禁担心这纸做的车马会不会散架。 事实证明,天玄宗有点东西,这纸糊的车马质量相当好,居然在午后就赶到了。 一下车,就有人惊呼,七嘴八舌地问:“这里就是第一仙门天玄宗?” 有弟子解释:“算是,也不是。这里是上仙门,四大仙门都在其中,天玄宗的瞭望台遍布整个上仙门,我们这次来的是其中一个瞭望台,这里距上仙门结界最近,宗门核心城还有段距离,天黑前赶不到。” 此言一出,众人瞬间蔫了。 有人摩搓着耳根后的印记,焦虑道:“不是说泛师祖才能解了这东西吗?他在这里?” 弟子回:“师祖在宗门核心城。” “那……那我们见不到他,是不是……是不是今晚就危险了。”那些幸存者哭丧个脸,惴惴不安了一路,快崩溃了。 皓清耐心好脾气好,亲自解释道:“那倒也不是,天玄瞭望台有传送阵法,从这回去会快一些。” 此言一出,众人松了口气。 被弟子领着,他们一路领略了上仙门的风光。 到底是仙门啊,在这朝不保夕的修仙末世,竟还维系着话本传闻中才能瞧见的恢弘气派。 接近上仙门时,空气中的灰色薄雾已经很淡了,等进了瞭望台,这里一点点的祟气都没有,干干净净,空气清新,众人忍不住深嗅,像是在努力吸饱仙气。 周芃心想:这不就是全球空气污染之下,唯一的净土吗? 瞭望台前,是一座楼牌,那后头就是传送阵法,瞭望台人不多,但那阵法却很是庞大,金光熠熠,灵案复杂,足能容百人共同步入。 有仙门弟子在此设置了一道关卡。 飘逸轻纱,身姿婀娜,覆着面纱的女子款款而来,对皓清道:“十七师弟,这些人都是?” 皓清揖礼道:“嗯,刚从妖魔窟救出来的,劳烦巽柔师姐快些,还有急事。” 巽柔点头,让众人排好队。 秋茗默默走到队尾。 不知用了多大的勇气,才在面对这么多人的时候,控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食指蜷起,指节塞在齿间,轻轻咬着。 周芃看他一眼,忍不住又看了几眼,脑子嗡嗡的。他其实很想说:我三岁的时候就不吃手了,大佬您这反差萌有点过分! 巽柔朝队首走去,取过托盘中的一支白翎,捋开那人衣袖,就将白翎上沾的清水滴在这人手腕上。 秋茗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周芃。 周芃觉得自己看懂了大佬的意思,他问身边的仙门弟子:“这是做什么?” 弟子答他:“哦,你第一次来上仙门吧?那应该不知道,我们从外面回来,身上多少沾染了祟气,尤其是从妖魔窟那种地方出来,那里的妖魔都是被祟气感染的怪物,人吃多了,就会变成人的样子,混入人群中,邪祟狡猾,肉眼分辨不出,这是在检测我们身上干不干净。” 周芃点头,转眼对秋茗说:“哦,核酸检测。” 秋茗又看了他一眼,周芃又明白大佬的意思了,他继续问那弟子。 “检查之后呢?” 弟子摊了摊手,回道:“若未被沾染,腕上水滴清澈,便能进去;若轻微感染,则呈灰败之色,会被暂时收容在瞭望台,等清除体内祟气,再放出来。” 周芃明白了,阴性能进出自由,阳性暂时隔离,等待救治。 这次不用秋茗提醒,周芃又问:“那要是严重感染呢?” 弟子没来得及回答他,一道雪光晃眼而过,就听见霜剑出鞘的铮然声,众人惊恐地往后退散,尖叫频频。 其中一人差点撞到秋茗,被周芃眼疾手快地扶了一下,对方道了声谢,周芃看了眼满目恹恹的秋茗,心想:是该谢,你差点惹到大佬了,我可是救了你一命。 众人如鸟兽惊散,露出地上躺着的抽搐身躯,正是同他们共乘马车,一并回来的人之一。 那人喉咙被割开,泊泊涌血,浑身抽搐,瞬间就没气了。 手腕上,一滴晶莹的水珠正在变化,从浅红到深红,再到浓郁的紫红色。 人活着的时候,看起来没什么异样,这一死,古怪的黑色纹路就顺着脖颈一路攀爬上脸,密密麻麻,很快就将人类的五官全部吞干净,最终化作一团紫黑色的肉,看不出人形,唯独耳根下的山海烙印还清晰可辨。 周芃一句“卧槽”还没出口,身边的弟子摇了摇头,皱眉说:“感染严重的,就会变成那样。” 周芃声抖:“……救不了吗?” 那弟子摇头:“要是能救,祟气也就没那么可怕了。感染的人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实际上五脏六腑都被祟气融成污秽,初期尚能保持理智,但意识被吞噬是早晚的事情。” 周芃到底是生长在和平时代,习惯了安安稳稳的生活,见这场景,习惯不了。 他咽了咽唾沫:“一定要这样吗?他或许还能清醒些日子,最后的时光总能和家人亲朋道个别吧?” “荒谬!” 那一直挺温和的弟子瞪了周芃一眼。 拧眉道:“你以为祟气像凡间的疾病那么简单?一旦被祟气侵入肺腑,吞噬魂灵,人就不是人了,放任他们与人接触,才是害人!你根本不知道祟气有多狡猾!” 周芃:“……” 他猜测,这玩意儿估计会传染,要不然也不至于下手那么快。 巽柔垂睫,满目怜悯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又像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抬眸朝身边收剑入鞘的青年笑了下。 “沈师兄何时来的?” 那青衣长袍,气质冷淡的青年点了点头,嗓音冷冽到能冻空气:“刚回来。” 巽柔还想说些什么,那青年就抱着剑倚在牌楼前,目光如鹰隼般盯着众人,冷声道:“继续吧。” 看这人杀人利落的样子,早就判定:感染严重者无可救药,当场斩杀。 周芃不怎么担心自己,他觉得自己脑子清醒,身体健康,不发热也不咳嗽,肯定没被感染。 但大佬他…… 秋茗只安静垂睫,一点恐惧都没露出,依旧和其他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远不近地排着队。 周芃将喉咙里卡住的话咽了下去。 行吧,大佬一点都不慌。 他是见过秋茗杀妖魔的,这根本不像一个人类能干出来的事,那股邪性的样子,让周芃不得不猜测秋茗是不是被感染的人。 但想来,就算被查出有问题。 秋茗也不会有危险。 危险的是遇到秋茗。 周芃默默挪了挪脚尖,离得远点,被秋茗扫了一眼,他有些尴尬地说:“……我怕待会儿血溅到身上。” 水滴落在周芃腕上。 清澈,过。 最后一个是秋茗。 秋茗僵在原地,因巽柔的靠近而浑身发憷,没有要抬起手腕的意思,那手持白翎的女子提醒了他一遍,他还是无动于衷。 抱剑的青年目光扫来,冰冷如出鞘剑锋,探究的意思尤为明显。 周芃紧张地张了张嘴。 大佬不像是要打架啊,为啥不配合? 难道是…… 周芃福至心灵,他想起秋茗讨厌被人触碰,在马车上时,还很不愿意和众人挤在车厢里,排队的时候也是,和别人拉开一截距离,甚至问话还要借用他的口。 该不是……有恐人症吧? 周芃被自己的猜想惊到合不拢嘴。 适才倚靠在牌楼边的青年直起身,双目微狭,怀中的剑隐隐有出鞘之势。 周芃一咬牙一跺脚,走过去道:“哥,你咋又发呆呢?就算见到漂亮的仙女姐姐,也不能走神啊!你看你要长相有长相,还怕找不到媳妇儿吗?快点快点,让仙女姐姐给你点个守宫砂,证明你是处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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