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不敢。”林示闭上了眼,“胎儿年幼,因而难以感觉,娘娘的月份……尚且一月。” “晃荡”一声,池夜雨的手撑在床梁弄掉了上头挂的珠帘,池夜雨立马一道跪了下来,“娘娘恕罪。” “一月……”萧夕颜的手抓住床铺,其中几乎凹陷下去。 平王妃随皇后来皇陵三月,期间都未曾归家,不当和平王有过夫妻之事,一月的身孕实在太过悖逆,这几乎是……抄斩的大罪。 萧夕颜的视线划过跪下低头的林归与池夜雨两人,她带了些怒的眼底泛了微红。 “娘娘。”这时门边侍女敲了敲门,“护卫寝殿的白将军想要前来探视,不知娘娘可要允准。” 萧夕颜牙关一紧,她一字一句道:“不,允。” 作话: 如果一个月的身孕把脉把不出来,就当……我错了(捂脸)
第84章 齐恂 “知道此事的人,绝不可以留存于世。” 寝殿里空旷安静,林示忽然一头磕在了萧夕颜的床前,“王妃娘娘——” 林示磕头道:“娘娘近日为了祭祀之事多有操劳,这才今日夜中病倒,若娘娘允准,明日下官自当回禀皇后娘娘,平王妃近日辛劳过度,已经伤及了身子,实在不宜继续操劳,若为来日着想,最好还是归府休养。” 林示那时胆子天大,念着当初提拔的恩情,他一咬牙,话锋转道:“但倘若……娘娘不想……下官也自当为娘娘想法子拿掉……” 这个孩子…… 萧夕颜当即瞳孔一震,娇艳的面容竟变得有些锐利,她指甲几乎要扣进床沿里,“让,让我想想……” 她说道把手放在了小腹的位置,目光扫过大殿时极为短暂地在门外停留了片刻。 萧夕颜又快速地想过了自己的处境——她已经多年没有过身孕了…… 平王与她虽是相敬如宾,但成婚五年,膝下只有一个四岁的郡主,女儿聪慧,可萧夕颜要长久地在王府立足,终究还是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儿子,倘若这个孩子…… “留下。”萧夕颜微闭上了眼,“本宫要留下这个孩子。” “是。”林示在床前磕道:“下官定当尽心竭力。” “夜雨。”萧夕颜忽而柔着声音看向池夜雨,“姐妹一场,你会成全我吧?” 池夜雨下意识心底一颤,可她抬起头来勉强地笑了下,“自当如此。” 林示囫囵爬起来,“下官,下官去给娘娘配药。” 萧夕颜晕倒得猝然,此刻连头上的发髻都还未散,她理了理侧旁的步摇,“去吧。” 林示缓了口气,可他才提起药箱扒上殿门,心底似是后知后觉地狂跳起来,所行之事有悖天理人伦,走漏就是掉脑袋的大罪。 “林太医,林太医?”林示在门口发愣时被只手给摇醒了。 林示回过神来,他认出了人,“拜见白小将军。” 旁人的宫人打着灯笼,照亮白延辞一身的甲胄,他腰间佩的刀已经解下,显得人少了几分锋芒,林示不禁多打量了这白家小将军几眼,比起自来做将军的白家长子白延章,这做弟弟的虽然眉眼中带着英气,却生得和缓了许多,脱去甲胄,怕是还要多出书生气来,是如今京中女儿家喜欢的少年郎的模样。 白延辞客气地抱了拳,“不知王妃娘娘如今如何了?” 林示尚在思忖着话来说,夜里神色不大看得清,白延辞又接着道:“我,我负责王妃娘娘寝殿安危,若是出了岔子恐怕脱不了干系,所以还请太医相告一二。” “将军客气。”林示挽了挽衣袖,“娘娘近来忧虑过甚,因而需要休养一番,此事必然祸及不到将军身上,实在不必忧虑。” 林示说得意味不明,白延辞只带着些敷衍地意味回了礼,“多谢太医。” 林示未消多想,他心中已是忐忑不安,可他偏身走时,那灯笼光好似被风吹动了两下,角度变换时撒上了白延辞的脸——他目光好似穿过了寝殿了门,那是一副忧心的神色。 林示惴惴不安的心忽然跳得更快了。 …… 第二日,皇后娘娘体恤平王妃,知道她半夜劳碌昏迷,清明将至祭祀事宜基本筹备得当,特意恩准了她回府静养,继续由林太医跟着照看医药事宜。 人人都道浩荡皇恩先祖庇佑,平王妃入皇陵祈福三月,归来夫妻恩爱和睦,一月便被诊出了身孕。 王禁之站在电闪雷鸣的窗前,回过头来沉声对白烬道:“那孩子八月之后产下,如今年纪已过而立,当初谁曾想元朔皇帝早逝,竟是平王成了皇帝,而那孩子顺势而为……成了当今太子。” “齐恂。”白烬的脸被照得发白,他漠然冰冷的脸面之下,竟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所以……” 白烬的声音有些发哑,“那孩子的父亲……”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王禁之挽着衣袖露出手腕,“猜想好奇害人难眠,医者得行方便,我……我亲自验了他的血。”燕陕停 王禁之微微闭上了眼,“要知道,平王府的世子才生下不久,白家小将军卸任闭府,而太常寺的琵琶手池夜雨……被从前的御前太监洪信,欺辱没了性命……” 他喃喃重复了遍:“池夜雨死了……” “是我二叔。”白烬茫然地同自己心底的答案对了个眼,那日从宁家老宅得到的信也浮上眼前,“余弟所为有悖天理,恐白家忠烈毁于一旦……”怕是当初的白延辞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是平王做了这个皇帝,齐恂当了太子…… “王妃娘娘待我倒是宽厚,她告诉我,她从未与太子殿下说过身世,直到皇后娘娘去了……”王禁之仰头叹息了声,“那日大丧我在灵前磕下,可抬头,抬头看见了齐恂的眼睛……” 王禁之仿佛面露了丝恐惧,“十来岁的少年眼里,那是伤痛不已藏不住的杀意。” “萧皇后死前告知他的身世,没了母亲齐恂锋芒毕露,我逃出京城不过两日,就来了追杀的暗探。”没人见过王禁之背后的狰狞的伤痕,他佝偻了身子下来,“我备着假死的药已经多年,逃过一命……怕是天意让我还活在人世,遇见了你……” 后来的事……白烬也自己串上了,齐恂得知身份担心败露,杀太医,造假证,弑亲父,白家满门都因此送命,连书信往来的宁家也未得幸免,而如今没了知道真相的旁人,再留齐恂心安理得地做这个太子。 荒谬…… 外头的夜雨哗哗下个不停,仿佛连日也不得清明似的。 北朝亦是下了大雨。 皇陵,齐恂居所,因此前失职被罚,齐恂已经守了半年的皇陵,铺天盖地的雨将安静的皇陵笼罩,其中仿佛蔓生着无尽的孤寂。 夜里的雨声敲在窗前,齐恂房内却是一片漆黑。 “殿下,老奴还是给你把烛火点上吧。”齐恂身边资历最大的老太监名叫喜雨,从前是先皇后身边的人,先皇后殁了之后,一直在伺候太子,他手里护着盏烛火走到窗户边,“太暗了对殿下的眼睛也不好。” 等到那烛火照亮了些窗边,才能看到太子齐恂正坐在窗户边上,他隐在黑暗里像是一尊雕像,内敛深沉的眸子里不起涟漪,看到喜雨是才晃动出一丝笑意,“劳烦大翁。” 喜雨年纪大了,走路颤颤巍巍,他缓缓过去把烛火给点亮了,嘴中一边说道:“过两日殿下就要回京了,近来下雨有些寒凉,殿下还是莫要舍下太多衣物。” “殿下从前在京总是日理万机,回了京城也要保重身体。” “从前娘娘在的时候,爱给殿下做红枣银耳汤来喝,改日老奴吩咐小厨房去做些给殿下,给殿下补补气血。” 齐恂听着唠叨竟然也不恼,反而是很平静地看着他,时时应着他的话。 屋子里逐渐亮堂起来,烛光照进喜雨浑浊的眼睛里,他把手里的烛火吹灭了,弯着腰朝齐恂行礼,“不知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齐恂将桌上的烛罩往旁移了移,“没什么旁的事,还麻烦大翁替我摆上一盘棋来。” “是,殿下。”喜雨夜里眼神不太好,动作很慢,他从柜中搬了棋盘出来,按着齐恂的喜好将白棋摆在了他的右手边上,他被棋盘上的纵横看得眼里有些不适,竟被晃出了几滴老泪。 齐恂等他缓慢地摆完了,朝他抬了抬手,“大翁年纪大了,不必日日身边侍候,事情交给下面人做就罢了。” “是,殿下体恤。”喜雨朝他行了个大礼,“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齐恂从容地见他退了出去,和缓的眉目沉下看着棋盘,他手里摩挲着圆润的棋子,一粒又一粒地从棋盘里拿出来,不分说地往棋盘上一排摆了开来。 他忽而道:“我做错了什么?” 齐恂正同自己内心辩了几个来回,他本是平王府备受宠爱的世子,父亲闲散,教他平日不过读书吃茶,他尽心做个孝顺父母的儿子。 可有朝一日时局骤变,他父亲做了皇帝,为避免先帝让位于弟时局不稳的先例,皇帝即位,他是长子,顺理成章地成了太子。 因而每个人都对他说:“陛下对你给予厚望,百年之后你理当继承大统。” 齐恂心里像是被点燃了粒火种,熊熊燃起了场铺天盖地的大火,让他几乎肯定地告诉自己:我要成为名副其实的太子殿下。 因而从那日起,偶尔贪玩耍懒的齐恂再也不看一本不正经的书,他背负着所有人的期待挺直胸膛,日复一日地听先生讲学,吟诵古今大儒的文章,安抚百姓、收拢人心,他什么都学,因而也得了人人夸赞的好名声。 可他独独在白家将军那里碰了壁。 朝中几位将军德高望重,白家的将军白延章入京勤王扶平王上位,更是劳苦功高,齐恂得了旁人的夸赞,却是请教白将军为将之道时,受到了白将军的冷落。 太子以为自己翻得的兵书不够多,因而勤学了几日再行上门,却是又没能得到白延章多几句的点拨,齐恂那时懊恼不已,终日以为是自己不够好,才入不了白延章的眼。 白衣苍狗,世事无常,满心上进的齐恂回望母亲的时候,萧皇后病故了。 齐恂至今记得那也是一个雨夜,萧夕颜的脸上已经没了一丝血色,齐恂衣不解带侍候母后多日,他跪在母后窗前,见母后对他招了招手。 “恂儿。”见她嘴唇翕动,齐恂把耳朵凑到萧夕颜的嘴边,“母后对不住你……” “你的生父……是当今白将军的胞弟……白延辞……”她几乎像是握住救命稻草一般地抓住了齐恂的手,“不能……不能留他……活在人世,知道,知道此事……林示,白家……都不能留……” 齐恂像是忽然被钉在了原地,“什……什么?” “母后……”齐恂反过去抓住萧夕颜的手,她母后的手已经瘦骨嶙峋得犹如干柴,整个人吹灯拔蜡一般带着沉沉死气,那眼中一点注视的亮光在齐恂的眼里渐渐熄灭,犹如风烛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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