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远踏着风雪从外面进来,他还披着甲,十七八岁的少年肩头落了积雪,他眉目明朗,正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小将军。”楼远朝白烬抱拳行了个礼,他却是面露了焦虑之色。 楼远是禁军统帅楼怀钦大将军的幼子,他的几个哥哥如今散在北朝各地当了将领,而楼远入了羽林军,成了其中的中郎将,如今算是白小将军的副将了。 白烬见他有话要说,朝他点头道:“刑部那边可是有什么情况?” 楼远靠过来同白烬说着:“将军前脚刚走,那司马家就派了人过来,他们说自家少爷一夜未归,是特意来寻人的,刑部那边就告知尸体已挪去了大理寺,让他们去大理寺找人,可司马家的下人竟以为他们踢球,生生留下来拉扯了半天,最后才派了两个人去了大理寺,余下的人都围在那沟渠边硬等着。” “刑部……刑部那边……”楼远迟疑了两句,“小将军,今夜怕是要不得安生了……” 白烬眼皮跳了下,他领会地拉开书房的门,“进门去说。” …… 林归看着情形一直守在书房门口,静等着他们谈话,这一番谈了快一个时辰。 雪天里天黑得快,才刚到酉时,地上白茫茫一片,天上却是乌的,那时候雪已经小了许多,只有碎末一般的星子无声地飘着,四周静得不像话。 这时候林归不得已敲开了房门,“小将军,宫里派了人来传话,让您……即刻入宫。” 来得倒快……白烬却是舒了舒眉,“去备马吧。” “将军。”楼远摩挲了下腰间的刀柄,“这些你若是早知道了,何必要跟着走这一遭呢……” 他担忧道:“前几日司马平那是打定了主意要找你的麻烦,那时候你就应该……” 白烬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他摇头道:“没有司马平,还有旁人。” 楼少将军无奈道:“将军放心,属下一定不能让你吃了亏。” 楼远说完往雪地里走了,白烬看着他舒心似的露了点笑,他和楼远其实年岁相差无几,而如今白烬多活了年岁来看他,楼远像是个颇有意气的少年郎了,从前也有这番副将的缘分,楼少将军是个心胸开阔之人,他不止想呆在京城一隅之地,往后南北疆域广阔,自有他的身影所在。 不能让宫里等急,白烬换了身衣服,给孟凛打了招呼便入宫去了。 吴常这时候已经来屋子里掌灯,桌上的饭菜早已让下人撤走了,而此前孟凛却是在桌前坐了一个多时辰,火边坐得一身暖意,孟凛却是看着外面的雪出着神。 “公子心里有事。”连吴常都看出白小公子不在之时孟凛情绪有怪。 “唔。”孟凛却是搜肠刮肚地想着措辞,他看了看黑了半边的天,不接前言地说了句:“白烬这时候,应该快到皇宫了。” “常叔。”孟凛垂着眼眸,里头仿佛是不聚焦的,“你觉得白烬对我怎么样?” 吴常不想他会问这个,他正把点灯的烛火吹灭了,脸上一时有些黯淡下来,“公子心里,应该有答案。” 孟凛苦笑了声,他微闭了眼,“我觉得白小公子对我……应当是极好的。” “这些天住在白烬的府上,正同往日里住在祁阳,我自以为恩怨分明,可往前的几年里我同白烬又没有仇怨,我怎么能做出背后捅他刀子的事……”孟凛睁了眼,“他对我这么好,我又怎么舍得对他动手。”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孟凛却是抬手来看,“我只是什么都没做,便觉得悔意如鲠在喉了。” 这话吴常没听懂,孟凛却是在说他今日入了那阴暗的小巷子里。 京城之中有乞丐并不奇怪,但城中的繁华与糜烂也都因着管理有其规律,譬如天门街上,城中主道,一向是不允在此行乞的,京城里的流民大多聚集在城西,这衣衫破烂的男子靠在这儿有些奇怪,孟凛朝他走了过去。 那人低伏着头,身子全靠在墙上,衣物在暗光下不辨颜色,像是被污渍染成了灰黑,他一动也不动,安静得不像个活物了。 孟凛心有戒备,离着几步“喂”了一声。 这一声却引得那人猝然抬起头来,他好似惊弓之鸟,晦暗之下他眼里都闪着恐惧,嘴里立刻喊道:“别杀我别杀我……” “他……他把那个人推进了沟里……” “白衣服的小将军,白……白……他喊他白,唔……” 孟凛才听了两句,他立马上前着捂住了那人的嘴,近在咫尺的酸臭味带着些微苦的味道,立刻窜进了孟凛的鼻子里,平日体弱的孟凛才突然地上前几步,他的心竟然已经砰砰地跳了起来,他微微地喘着气,他按不住那人的挣扎,往日行医的孟公子袖中有根银针,他一下刺入了那人穴位之中。 挣扎了几下的乞丐偃旗息鼓地晕了过去。 孟凛的手下意识往那人脖颈上去了,那桃花眼里带的是沉沉杀意——这人不能留。 可他掐着那人脖子,他才一使劲,心底的理智竟又回归了本位。 他不能在这里杀了他。 孟凛的确在乎白烬的安危,可他觉得自己是丧心病狂了,他竟在这会儿心里起了旁的主意。 白小将军势头过盛,京中有人要打压他,他不仅才同人有了过节,还有人目睹他杀了那人,这疯癫乞丐的话当不得真,不可能有人因为这样一个人就定了他的罪过,可这话让旁人听见,定然就会有人要针锋相对地攀咬上白烬了。 这番动作实属拙略,可死的不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司马平家中几代为官,他父亲乃是朝中言官,这事他就是上奏十几条折子,也是要闹着彻查的,白烬被推上风口浪尖对孟凛并无好处,可事情查到白烬身上,他或许就能借此撇清一些和他的关系。 孟凛闭上眼,心中依旧难以平静,他几日难以给自己回答,在白烬府上住得越久,他越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还能对白烬狠下心来,他仿佛是在同自己赌气,不甘心自己在京城里动摇了真心,孟凛竟然缓缓松开了手。 他的手从那乞丐脖子上离开,他起身后退了几步,手上因着碰上那人脏了,他拿出帕子擦着,冷冷的目光在那人身上停留了会儿。 孟凛什么都没做,他转身离开了。 放任白烬置于险境……孟凛面朝窗外坐着,背后的灯火把他的身影照在了雪地里,他身前是夜色悄然而至了。 皇宫之中,盖了雪的朱墙之中寒意更是逼人,檐角的兽头都森严了几分。 司马平之父司马菽乃是给事中,他直入宫廷弹劾百官,司马平给抬回了司马府不一会儿,司马菽就拿着折子进宫了。 司马菽年事已高,仿佛是失子之痛椎骨痛心,那已有沟壑的面容上悲伤欲绝,他颤着手让内宦递了折子上去,“陛下……您可要为老臣做主啊……” 当着白烬的面,司马菽语气激动,跪地直言:“臣要弹劾羽林军将军白烬滥用职权、刑罚过甚,他还因一己私怨行凶杀人……伤我儿性命!” “陛下……前有动机,后有证据……”司马菽一头磕在地上,“老臣……老臣……” 司马菽鸣泣不已。 宫殿中灯火通明,那磕地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响起,慈父之心不假,司马菽的悲愤之言听得建昭帝眉间深锁,他坐在椅上手拿折子,脸上已是不怒自威。 “白烬。”建昭帝放下手里的折子,“你有什么要说?” 白烬微敛着神色,他后退一步跪在地上,却是面无表情地道:“臣,不曾为之。” 司马菽一声喝道:“欺君乃是死罪!” “陛下……臣见着犬子之时,早已是面目全非啊……”司马菽想着司马平死后的模样,语气悲怆:“小儿在羽林军中呆了多年,向来不与人结仇,白小将军因着何事要打他如此重的军棍,刑部口供未曾传上,我家中下人却是亲耳听到有人指控,是白烬推他进了沟渠,如此人证俱全,岂能有假!” “刑部主事。”建昭帝目光往后一落,“情况可同司马所言?”雁陕汀 那今日在场的刑部主事跪在后面,他从前见不着皇帝,这会儿紧张地有些过了,脸上憋得通红,“确……确如司马大人所言,不,不过……” “不过什么?” 刑部主事把头磕在地上,不自觉地加快语速,“不过那个在场之人乃是个乞丐,神志有些不清,所言有些胡言乱语的征兆,不敢随意呈上供词玷污了陛下的耳朵,才……” “乞丐如何?”司马菽言辞锐利,“乞丐所言就当不得真了?” “这……”刑部主事磕头不语。 “陛下……”片刻间隙殿中噤声,白烬跪地时目光落在身前几步冰冷的地板上,“司马大人所言乃欲加之罪,臣实难认。” “但为堵悠悠之口……”跪在老臣之中,白小将军的面目更显得青涩几分,他没有唯诺之举,也不严辞辩解,“臣自请停职,听凭宣调,直至归还清白之身……” 白烬委身叩了个头,“望陛下允诺。” 司马菽没料到白烬这退一步的举动,人人都把权力攥在手里,白小将军没有将军之职,没有家中倚靠,那就是徒有虚名。 建昭帝眼见地眉眼一皱,他脸色有些不好,沉思了须臾,“司马卿,令郎之事朕感遗憾,但此事拿到御前,未有大理寺与刑部审理,半日之中因果不辨,此刻朕念你失子之痛,收了折子,可这罪过就此定下,也非明君之举,此言可是有理?” 今日司马菽得以连夜上谏,是因为他给事中的身份,但京中命案自有刑部和大理寺审理,就算是六品司阶的司马平出了事,也是要先交由下面查案,没有皇帝亲下定论的道理。 司马菽也知今日不可能就此拉下白烬,他掩面抹了把老泪,“陛下所言甚是。” “这样……”建昭帝意味深长地往下边跪着的人一一扫了一眼,他揉了揉眉心,“此事朕亲交大理寺卿审理,一干人等细细查验,水落石出之前,白烬就先赋闲在家,先不必去羽林军,也不用来上朝了。” 白烬仿佛是不计较得失,他俯身道:“谢陛下。” “朕累了。”建昭帝挥退左右,“你们退下吧。” 出门时已是夜里,皇宫里的烛火照得这一片天天然亮了几分,夜里雪又下大了起来,寒冬凛冽地将门户掩盖,京城里的严寒就此一场大雪奔袭而来。 作话: 写暖锅其实是因为……那段时间我好想吃火锅呀,现在也很想吃(暂时吃不着) 明天就要过年啦!!!吃饺砸!!!
第29章 太子 长安城西。 夜里少见烛火,尤其是雪天,城西是一片的破落宅院与低矮屋瓦,在护城河岸建得密密麻麻。 有个人提了把昏黄的灯笼,撑着伞往河边的巷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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