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烬已然离开,江桓跟着孟凛南下,这城中主事之人换成了应如晦,可他不是领兵打仗的人选。 城墙之上,一个人缓慢地走上了城楼,他身形有些伛偻的征兆,头上生了银丝,胡茬已经混了花白,可他是步履坚定地上了城楼。 北军这一日比以往哪一次都要气势如虹,因为如今领兵的将领,是秦裴。 秦裴在岭中接了孟凛让江桓代笔的信,秦裴一向是看不上孟凛的,可孟凛于信中竟然晓之以理,秦裴已经埋葬多年的热血,生生在这时节,被孟凛挖出了一二。 何况白烬回京是要了结他白家的恩怨,此时能在此出征之人,只有秦裴。 当年的秦大将军令众人仰望,他犹如一座丰碑,被人用刀剑戳得残缺不堪,可那依旧是北朝将士仰望的丰碑。 如今秦大将军归来,犹如这一战,已然见了曙光。
第144章 权势 北朝大军一路南下,颇有势如破竹之势,等到红枫染红南朝大片土地的时候,秋日凋敝,白烬带着的将士才与秦裴所带的大军会合。 秦裴剑指江南,当年江南葬送了无数北朝的将士,如今回归此处,老将军忽而情难自抑,站在山川河流之前,洒下了满满一杯浊酒,也算祭慰昔日魂灵。 秦裴回转身来,就是白烬望着南朝的方向沉目不语,他走到白烬身侧,也算是松了口:“你要去找他,就去吧。” “朝中有变,你不可独善其身,他知你难办,主动离去,又写了信给我送往岭中,他是为你想到诸事完备。”秦裴叹了口气,却目光柔和了些看向白烬,“如今一算,今秋一过,你算是加冠之岭,已非稚子,你白家的事情若能了结,我当年答应你父亲的承诺也就算是完成了,我也管不了你所求为何。” “至少……”秦裴抬手搭了白烬的肩,“至少他对你算是真心。” 白烬偏身面对秦裴,“师父大恩,无论是否有白家,师徒之情白烬永远不敢忘却,至于孟凛……” “我与他……是情愿生死相随的情分。” …… 秋霜漫上遍野,孟凛已带着大军回南朝多日。 那日他带着人从归州城中出来,用的是逃命的由头,他身侧的孟阳护卫,大多已经换上了岭中的人马,朱启明已死,孟阳被擒,此刻回到大军中的孟凛竟然借由此刻夺走了军中大权。 他身上的伤还未好,又在城中被大肆搜捕,通敌的罪名冠不到他的头上,但军中因为他要带朱启明回朝撤兵而生了分歧,此时大敌当前,绝不应该就此撤退,而是应当一致对敌。 可孟凛当即以雷霆手段,让人斩了其中反对的一人将领,那人还是朝中世家大族的后人,此前已经有所分明的寒门贵族矛盾忽而激发,以从前受过他恩情的徐礼为首,直接倒戈了孟凛,跟随着他回了京城,而余下的人大多是不愿与他为谋的世家势力。 而孟凛回朝之前,朝中就出了大事。 朱启明的死讯是在朝堂之上直接呈送给了皇帝,接连失子的朱殷竟然气急攻心,直接在朝堂上晕了过去,而等到太医再行给他诊治,发现他已经是沉疴入骨,吸食了多日的阿芙蓉,他早就已经几近油尽灯枯。 太医替朱殷诊了脉,支支吾吾地说了些随意的话,待开过药方,他就慌张地从寝殿中退了出去,赶忙往太医院走。 太医院的院门遮掩,他朝左右看了眼,才慎重地进了屋门。 屋里视线有些昏暗,透过窗户的那道光洒在地上,那太医直接提着药箱在地上跪下了,“下官拜见大人。” 昏暗处平静的动静被这一声打破,坐在堂上的一个人缓缓站起了身,他走动几步,露出了他的脸——是如今南朝内阁的首辅严牧。 严牧俯视着那太医,沉声问:“陛下的病如何了?” “这些日子一直都如同严大人所说呈报陛下……”那太医低着头颤颤巍巍,“不敢,不敢有所违背。” 严牧“嗯”了一声,“你也算是识时务。” 如今皇帝不理朝政,明亲王爷病危,太子又于前线战死,朝中大权已经被严牧收拢了许多,朱殷的病其实早有征兆,他被孟凛灌了那么些掺了阿芙蓉的丹药,又闻着自以为安神的香,日日觉得修为增进飘飘然的时候,其实是离自己的大限愈发近了。 严牧不理会那太医地往外面走,又在门口停顿了片刻,他在太医院的院子里扫了几眼,扬声道:“你出来吧,时常跟着我,今日的动静,可是有些明显了。” 院子里的树梢抖动了两下,从上面跳下来个人,陈玄走过来朝严牧抱了下拳,“我家公子归来,有请严大人一叙。” “哟,回来了。”严牧嘴角动了下,他打量着陈玄,有些不悦,“若非你是他的人,这样跟着我,我早就让人把你收拾了。” 陈玄不为所动,“公子离京,也得留只眼睛守着严大人莫要忘却起初的承诺。” 严牧冷哼了一声,“他把人藏得严实,如今人还在他的手里,我就是要撇开他来,也没有法子。” 陈玄上了严牧府上的马车,直接去了孟家王府。 马车在府外停下,严牧却不着急下车,他看着陈玄掀帘的动作,忽而疑惑,“从前谋划都在酒楼相会,今日怎么来了王府?” 陈玄手里一顿,“公子于前线受了重伤,如今尚且病中不便出门,还请严大人担待。” 见严牧犹豫,陈玄面无表情地添道:“如今大人在朝中已经无须忌惮他人,又是青天白日,还有府中下人跟随,何必犹豫。” 严牧想了会儿,跟着陈玄进了府里。 明亲王府还同从前一样修得气派,但其中的人却少了许多,孟瑶失踪、孟隐已亡,连孟阳也被北朝抓了去,受了伤病的孟凛还住在偏院。 从前线回来,孟凛一路奔波,即便路上已经小心谨慎,刚入京的一场秋雨,他依旧是不可避免地又生了场病。 江桓骂他,为了不让白烬为难,他就真要再回南朝一趟吗?他能替孟凛拦住跟前的刀剑,却拦不住这要折腾他的恶疾。 孟凛捧着药碗一言不发,南朝的事情几近尾声,他不可半途而废。 等到陈玄来报,孟凛把药碗递出去,然后直起身靠在床上,他略微按了下自己身上的伤口,一场奔波,又在隐隐发疼了。 严牧进来的时候江桓藏在了屏风后面,严牧只看见孟凛一个人坐在床上,他见到孟凛的时候也有些惊讶,“你竟在前线受了这么重的伤?” 孟凛苦笑了下,“旁人都难以活着回来,我如今可还是能与严大人在此处说话。” 严牧在陈玄移过来的凳子上坐下,“你那手下这些日子尽忠职守,想必如今长乐城中是什么情况你都知晓,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你不会还要留一手吧?” 孟凛看着自己尝试动作的右手,“严大人可否告诉我,陛下如今还能活多少时日?” “长则一月,少则十日。”严牧严肃地盯着孟凛,“算着日子,孟瑶也该到了临产的时候,你如今应当把她接到朝中来,如果她在你手里出了岔子,到时候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唔……”孟凛思量了道:“严大人说得有理,但是如果大人再过河拆桥,以我如今这孱弱之身,怕是难以与大人再分得应得的一杯羹。” “你……”严牧手里握着座椅,他脸上有些怒色,“孟凛,你莫不是在这里跟我玩闹,如若不是你握着孟瑶,我会跟你一个不见经传的庶子合作?哦,我倒是忘了,如今王府里的儿女被你弄得支离破碎,你的身份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你带着大军回来,没了主帅,那么些人肯听你调遣,你如今也算是身份尊贵,我就是想动你,也得看看明亲王爷的面子。”严牧后仰了下身子,“明亲王爷……你所行之事,他可曾过问?” “孟明枢盘踞朝堂多年,就是这整个朝廷也有他从前的一份功劳,我想做什么,怎么能逃得过他的眼睛。”孟凛按着胸口咳了两声,顺了气道:“正是因为我野心勃勃,要图谋朝中的权势,他觉得我与当年的他很是相似,他才默许了我所做的事情。” 严牧从孟凛的轮廓里找着孟明枢的影子,终于发现了孟明枢众多儿子中,孟凛才更像他这个事实,他松口了一些,“孟家王府多年势力,不是如今的几月就可以动摇,你放心,你身位王府的公子,答应你的事情,我不会食言,你也记得你的承诺。” “好说。”孟凛苍白的脸偏过首来,“陛下殡天当日,我绝对会把孟瑶交出来。” 孟凛如今油盐不进,严牧没有办法,只好带了几分气恼出了王府。 两日之后,夜里,明亲王府偏院。 夜里起了凉意,院门吱哑响了一声,好似惊动了树梢上的一片落叶。 孟凛坐在床上闭目养神,他似乎听到了动静,在那声门响中睁开了眼。 门口的脚步声近了,随后伴随着推门的动作,有人冷冷道:“你倒是好大的架子,如今要我来亲自找你。” “父亲莫怪。”孟凛说话声音中气不足,“我如今重伤难以出门,但对父亲想之又想,只好让父亲亲自上门了。” 孟明枢走进房门,入眼就是孟凛无害地靠在床边,那样子柔弱极了,仿佛是个心思单纯的伤者,他还对孟明枢清浅地笑着。 “你说的事,我已经让庄阙去办了。”孟明枢走到床边。 “有劳父亲。”孟凛略微点头,“如今父亲,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孟明枢皱起了眉,他想起了前些日子由孟凛送过来的孟隐的头颅,由北向南,那铺满鲜血的盒子已经开始生蛆,孟隐已经死了好些时日了,是孟凛杀了他。 “这场比试是你赢了。”孟明枢的一个儿子死了,但他眼里毫无情绪,“今后我这个位子,由你来坐,你今天这个要求,就算是贺礼。” “那父亲还真是大方。”孟凛平静地抬起视线,“用手足相残来当彩头,父亲还真是教了我好些道理。” “立于朝堂,要想谋得权力,唯有心狠才能走到最后,孟凛,你其实早懂得这个道理吧。”孟明枢伸出两指点在孟凛的脖颈边,好像是探着他的心脉,“如果你没有如此野心,不心狠手辣,我不会留你到现在。” “父亲原来是看准了我并非好人。”孟凛喉间起伏,他似乎有一刻的心率加快,“那父亲不妨猜一猜我今日求父亲的事情,是什么目的?” “你是说……杀严牧?”孟明枢冷笑了声,“这有何怪,你不想和他共分朝堂,等到阿瑶的孩子即位,你身位叔父,想要当个摄政王轻而易举,为何要和他继续合作,何况他如今收敛人心打了本王的主意,若不是你现今靠着他来上位,我早就杀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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