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白嫣然一笑,说:“不错,想杀你的话,我刚才大可在你心窝补上两枪,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活你!” 心腹手下闻言,忙将药包抢了过去,给阿史那都伤口撒上,那血眼看着便停住了,伤口周遭竟隐隐有翻卷愈合的趋势。 他们将伤口包扎好,缓缓把阿史那都扶了起来,才操着生硬的汉话对温玉白道谢,温玉白摆摆手,在无数山呼海啸的喝彩赞美叫好声中,将两手往下压,示意他们停下。 躁动的群众怎可能立刻安静,但在此时,皇帝身旁的军鼓手扬起鼓槌,一声紧似一声的鼓点砰砰砰的响起,军民为之一振,渐渐的安静下来。 鼓点即止,温玉白扬声说:“众所周知,今日我代皇帝陛下出战,和北狄王阿史那都一对一实力对决,战的便是一个君臣主次,既然阿史那都输了,你是时候履约了!” 阿史那都身旁的心腹愤然,都觉得温玉白趁人之危,很不厚道,但困于汉文并不流畅,想咒骂温玉白却舌头打结说不清。 温玉白目光从阿史那都身上扫到了擂台下的无数北狄兵,和密密麻麻一望无边的金陵臣民,扫过了站在殷军阵营前方冲他微笑的顾北骁将军,一时心情激荡。 过去数年,殷军闻北狄军便丧胆如败家之犬,自皇帝至臣民都百般退让,真是窝囊! 原身的记忆中,温之航醉酒后慷慨激昂,愤懑于殷朝处处挨打,恨今上长于深宫、养于妇人之手,毫无魄力决断! 他可怜的老父亲曾被自己的理想、一生的抱负绊倒,热血撒在他保护的臣民面前,却只得来看热闹的冷眼和叫好。 宋洛臻知道这是他的心结,知道这是整个温家的心结,他愿意隐藏起他所作的——譬如阿史那都如何愿意孤身京城,成全他在全天下的面前,为父母洗刷冤屈的心愿! 阿史那都泛白的唇微微颤抖,一口气上不来,尚未说话。 温玉白继续说:“我知殷朝和北狄交战多年,你们不过是边陲的蛮夷部落,却因为你们王族的野心而不断侵扰我大殷的边疆。” “我相信,北狄人也不过是希望漫漫寒冬能有口粮和盐巴,能喝上一口热热的殷朝香茶,能娶妻生子,看着孩子们平安长大,而不是费尽艰难把他们养大,再把他们送上战马让他们打仗送死!” “古往今来,史书上有无数北狄王族向中原皇帝觐见的记录,只要你们肯臣服于大殷朝,咱们自然能化干戈为玉帛,重开互市,互通有无!” “当年金陵城遍地北狄商人,宝石、玉器和香料给你们换回了多少美食佳肴,多少炭火取暖,你们还记得那些好时光吗?” 他逼视阿史那都,这一刻没人留意到金陵第一美人的绝世容貌,却都被他的魅力所倾倒,甚至连北狄士兵们也勾起了昔日的回忆,眸中泛起稀薄泪光。 “你们原能够享受天伦之乐,原能够五世同堂,原能够全首全脚的活到终老,死去的魂魄仍旧留在北狄草原上庇护子子孙孙!” “北狄王阿史那都,只要你肯向中原皇帝俯首称臣,平和宁静的日子唾手可得,你还在犹豫什么?为了你可笑的野心,让你的人都死在大殷士兵的刀剑之下吗?” 阿史那都双目赤红,随着他急促艰难的喘息,刚刚止血的伤口有再次撕裂的迹象。 他异常艰难地绕过了温玉白,面向城楼上容色缥缈的皇帝,终于双膝慢慢落地。
第81章 温益然也在人群中, 身旁是卫旭的老母亲杨夫人。 他担忧温玉白的安危,提前得了宋洛臻送的信儿,知道今日有大动作, 便早早的要出门,只没想到瞎眼的杨夫人耳朵极敏锐, 一听见大门的门栓响动, 便让服侍她的小丫鬟跑出来,把他拦住。 “你要走吗?”那声音透着一点凄惶无助, 温益然瞬间一恸,停下脚步解释自己只是出去转转。 他拗不过杨夫人, 还是扶着老太太一块儿出门。当无数人朝着温玉白轰然叫好,又不断的朝他喊菩萨时,温益然忍不住热泪盈眶,杨夫人喃喃说:“孩子, 你很高兴啊。” 他确实高兴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哪怕寒冬腊月,也热出了满头的大汗,手兴奋到痉挛颤抖。 他顾忌杨夫人的身体, 并没有挤在最前面,只能听前头人实时扯着嗓子汇报情况。 “北狄王身上伤的真重啊,那血流的哗哗的!” “北狄王要对温公子不利吗?啊,没有没有,他绕过去了, 他对着咱们皇上跪下了!” 前头人的嗓子都扯变形了, 声音激动得哆嗦。 “他、他真对着咱们皇上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那头磕得砰砰的, 额头上都出血了!磕得好用力气啊!” “皇上要从城楼上下来了!” “老天爷啊, 咱们能看见皇上长什么样子了!” 若不是空地上三步一兵、五步一岗, 但凡人潮失控乱涌便有士兵将他们拽手拽脚的制止住,这看热闹的人潮怕是要彻底失控了。 要知道哪怕是住在京城里头的老百姓,也没机会窥见天子容颜。昔年睿宗皇帝亲征出城,两侧夹道欢送的人潮淤积得胜过正月十五花灯节,可惜睿宗皇帝一溃千里。从那之后,英宗和今上整日缩在深宫中,哪怕过去的惯例——花灯节上城楼赏灯,和万民同乐都取消了。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直勾勾的盯着城楼下来的那一条道。 带刀侍卫在前开路,无数捧着巾帕、食盒、药箱、提壶、举着仪仗的宦官们鱼贯下来,皇帝在他们中间鹤立鸡群。 穿着冕服、带着冕冠的男子肤色如玉,双眉秀长,竟有着天人之姿,姿容胜过掷果盈车的美少年,惹得无数少女小哥儿芳心暗跳,随即跟着人潮磕头下拜。 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之声震彻寰宇,耳膜欲裂。 北狄王亦在他面前重重叩首,随即无数北狄士兵也解甲下拜,磕头声砰然清晰,而皇帝薄唇微抿,神色冷淡,丝毫不动容。 无人注意到,跟着宋洛臻的一个小内监在他抬脚往城楼下方行走时,先是斗胆进言:“圣上玉容怎能轻易让人窥见,请皇上打起伞仗、进轿辇再往擂台过去。” 宋洛臻只是冷冷一瞥,被他幽深如渊的眸光扫到,小内宦吓得瑟瑟发抖,软倒在地,只顾着磕头请罪。 等宋洛臻离开,空寂的城楼台阶上只剩下小内宦一人,他才勉强扶着墙下来,颤抖着腿逆着人流跑开。 他一路跑得汗流浃背,带着令牌从小门回宫,马不停蹄地冲进了千秋殿内,险些冲撞到太皇太后身边伺候着的老嬷嬷。 “太皇太后娘娘,太皇太后娘娘大事不妙……皇上……不,端王他竟在万民面前走下城楼,前面没有设置步障遮挡,将脸面暴露在万民面前!” 太皇太后原一面念诵佛经,一面转动着手里的十八籽手串,闻言尖长的指甲一抖,竟将手串断开,无数菩提子叮咚散落一地。 “他怎么敢!?” 皇帝已经走到了擂台上,疾风吹起他的龙袍,他丰神俊秀让万民神往,连失血过多的阿史那都勉强抬起头,也被逆着光的宋洛臻身上面上的光芒所慑,暗暗想莫非殷朝真是国运未消,天命所归? 竟让大殷皇帝相貌俊美如天人。 “起来吧。”宋洛臻淡淡说。 “既然北狄王阿史那都愿意臣服于朕,从此之后,两国互市重开,百年修好。” 阿史那都在两名心腹的搀扶下重又起身,虽中气不足,但声音却传得很远。 “谨遵中原皇帝的旨意,从此之后北狄大殷两国互市重开,百年修好,永不再兵戈相向!” 围观的金陵臣民没想到,他们竟能见证百年盛世的重开,大部分人顿时热泪盈眶,哽咽着不断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刻,他们都是真心希望眼前的皇帝玉容永驻,永远当他们的皇帝,镇守得大殷海晏河清,四海归一。 北狄士兵初初还有些愣怔,毕竟他们跟着北狄王来金陵,冲的是破城后能自由劫掠三日,抢掠无数金银珠宝、醇酒美人。 但北狄士兵中除了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主力队伍都是三十上下的而立成年人,他们确实被温玉白的语言所打动。 都是刀口舔血的人,生在马上、似乎也要死在马上,他们很多人的战友生命早就结束在二十多岁,不曾见过自己白头,甚至不曾目睹妻子诞育孩儿,亲生骨血蹒跚学步,不曾听过他们喊出一声“爹爹”。 没多久,他们也跟着大殷子民喊了起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洛臻在山呼海啸声中转向温玉白,面上隐隐带笑,温玉白并不像其他臣民一样回避正视皇帝,而是冲他微笑,雪晴后的天空碧蓝如整幅的蓝玉,阳光灿烂明媚,耀眼的光笼罩在他们身上,让他们二人都璀璨生辉。 宋洛臻抬手下压,众人的声音随即停止,安静得能听见风呼呼的声音。 他们眼巴巴的望着皇帝,见皇帝对红衣少年说:“你做的很好。” 温玉白福身下拜,皇帝复又说:“今日为大殷朝立下赫赫功绩的小哥儿,闺名应昭彰于天下,他姓温闺名玉白,乃是已故宰相温之航的次子。” 听到皇帝敲金击玉的声音,温益然垂下头,没忍住涕泗横流,他哭的悄无声息,一只手却被杨夫人温热的手攥住。 “看来,你和旭儿一样,都是苦命的孩子啊。” 温益然浑身一震。 宋洛臻又道:“温玉白幼承庭训,和其父温之航一样尽节抒忠。昔日温相受奸人构陷,蒙蔽于朕,而朕竟一时昏聩不辨,致使温相及全家获罪罹难,朕心思之难安。” 其实宋洛臻和温玉白前一夜隔门相见,并未将今日的布局尽述,从今日一早起,温玉白便捏着一把冷汗,生怕行差踏错,会牵连宋洛臻坠下万丈深渊。 只是他没想到,他自己竟和宋洛臻默契之深,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重重下拜,脆生生的说:“家门遭遇不幸,都是奸人所害,幸而皇上明察秋毫,父亲母亲若有灵识,此刻必已含笑九泉,遥叩帝王恩泽,绝无半句怨言。” 皇帝的旨意并未完,他恢复了温之航生前的官位、追谥忠愍公,追封阮夫人为一品夫人,择日和其夫温之航以国公之仪重新敛葬。 这重葬的差事,他交给了曹吉祥。 曹吉祥一怔,想起自家费尽心思悄悄娇藏起来的温氏小宫妃,忙谢恩不止。 等封诰完毕,温玉白却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笑出几分狡黠,轻声问:“圣上,我呢?我也想做官呢!” 宋洛臻微微一愣,随即微笑,温玉白这句陡然发问,他只觉得可爱至极。 温玉白曾说过,若能让他为官,别看他身无三两肉,但他有本事提高殷兵的战斗力起码三倍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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