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荒之年,他奉皇命监督施粥,手持尚方宝剑,将贪墨赈灾钱款的多年好友斩于剑下,铁面无情,哪怕被贪官的血染脏了官服,哪怕被好友的妻女指着鼻子痛骂,他只求问心无愧。 温之航和妻儿的感情也极好,婚后并未纳妾,闲暇时,只以教他们三兄弟读书为乐。 这样的父亲,被人冤枉陷害,他即便是身外之人也无法坐视不理! 胸口传来丝丝缕缕的痛楚,一如被钝刀子剖开般难过,温玉白不知这是原身的残余情感,还是自幼成了孤儿的自己,对素未谋面过的爹娘情感。 等开船时,五两银子一个人的船舱里已经人满了。 天气本就炎热,这气味更加腌臜,温承允有些欲呕,却惹得一旁的汉子很不爽。 “这小鬼头竟嫌弃船舱肮脏?哼!有本事花一百两银子去包上头的单间啊?” 温承允脸色煞白,气的想回嘴却被温玉白按住,他沉声对汉子说:“我弟弟晕船而已,劳烦你们让一让——不让的话,他吐在你们身上也只好忍着,毕竟你我都只花了五两银子!” 那汉子还想说些什么,但见温承允呕出声来,只能悻悻然躲开些。 其实温承允早上也没吃什么,此时肚腹空空,他呕了几下,只觉得酸水涌动,温玉白轻抚着他的后背,温言安慰:“等我们到地方了,我会想办法的。爹娘的仇冤,我一刻也没忘。” 温承允的眼睛瞬间亮了,他重重的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温玉白等他好些,便从包袱里掏出蜂蜜水给他喝,旋即两人抱在一起假寐。 船行水上的摇晃,让兄弟俩都进入了梦乡,温玉白甚至梦到了宋洛臻,梦里他翻身上马,出剑如虹。 剑身灵动迅捷,宛如游龙惊鸿,在疆场上杀出朵朵红花,他看得目眩神迷,最后那一剑笔直朝他刺了过来,温玉白才霍然惊醒。 长剑刺过来的一瞬并不觉得疼,甚至有些旖旎缠绵——怎会梦见他? 此时船舱里的人不多,有人陆续往甲板上走,温玉白听见他们说:“上去买点热饭吃,总比吃干粮舒坦。” 船老大当真是擅长创收,此时船行得平稳无虞,他便带着一众船夫,或拎着鱼叉叉鱼,或将钓线甩得老长钓鱼。 他们都是吃水上饭的人,没多久盆里就堆了不少河鲢、鲤鱼、草鱼和白条。 有个船夫坐在小杌子上,手脚麻利地将鱼去鳞剖腹,简单划了花刀扔进大锅子里。 那大锅子里没什么名贵调料,胜在食材新鲜,鱼肉煮得雪白,汤锅咕噜咕噜的,散发着浓香。 逃难出来的人,自然顾不上填饱肚子,这香味似水银一般无孔不入,把一众“只住得起五两银子大通铺”的人都勾了上来,有人问价:“这鱼汤多少钱一碗?” 船夫头也不抬:“一两银子一碗,再白送一碗大米饭。” 嚯! “咱们人在水上漂着,这饭菜的价钱也水涨船高啊!”虽说逃出来的人身上大多装着全身家当,但一碗鱼汤一两银子,实在是要价太过了。要知道辛味屋里,三个大男人点一桌子的火锅吃,至多也不过才一二两银子。 船老大冷笑说:“你也知道这是在船上,不是在地上!” 有人觉得贵,吸溜吸溜鼻子,最后还是悻悻然让开,走到角落去啃干粮。 也有的人一咬牙,掏钱买碗热气腾腾的鱼汤,再扣上一碗大米饭,就着半边斑斓艳丽的落霞,和江面上不断泛起的鱼鳞涟漪,呼噜噜的吃喝起来。 温承允看了一眼,小声和温玉白说:“我不想吃。”他是认真的,并不是为了省钱。 温承允见那船夫根本没把鱼鳞刮干净,内脏也不过是刀身一剜,还带着血的鱼肉泛着浓烈腥气,让他又是一阵阵的作呕。 眼看着船已经远离春琳城,水面开阔,晚风拂面十分舒爽,温玉白干脆和温承允也捡个角落坐下,慢慢吃些带来的干粮。 有些吃不起鱼汤的人还在缠着船老板讨价还价,正叽叽呱呱的,突然有人从单间里出来,说:“剩下的鱼汤都给我们送进来罢。” 船老板一听,嘴裂到了耳根,忙不迭地端起锅子,屁颠屁颠的亲自去送饭。 “咱们老大,看样子是想做李员外的乘龙快婿呀!”有个船夫说。 船老大一走,船夫们都活泛起来,整个甲板上洋溢着快活的空气。 “李员外是真有钱,你们看见他家的家丁担上船的那些箱笼了么?沉甸甸的,总有三四十箱吧?他只有一个独生女儿,谁要是娶了李家千金,那真是财色双收啊!” 一众人越说越起劲,温玉白只是笑着摇头,心说李家千金除非是个瞎子,才会看上船老大那样的男人。 他和温承允吃过饭,一会儿功夫船老大也回来了,有船夫打趣问他,李家千金相貌如何,对他是否有意思。 船老板大言不惭的吹起来:“长得一般,不算漂亮。不过就冲着她的嫁妆,相貌是次要的,毕竟娶妻娶德么!” 温玉白不想再听下去,眼看日头越来越沉,水面上凉风刺骨,便带着弟弟回去睡觉。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忽然觉得整个船陡然一震,就像是被一只巨手在河面上翻了一把! 船舱里的人大多醒了,有的一脑袋撞上船板,疼的骂爹。 温承允小手直哆嗦,“我好像听见外面有动静。” 温玉白忙将包袱系紧,拉着温承允的手往上跑,甲板上已经乱成一团,无数火箭划破夜色,嗖嗖的插在板子上,有船夫已经当场毙命,剩下的人也吓得乱叫起来。 “北狄军追过来了!” 北狄军一向畏水,他们明明在河上已经行了一日,万万没想到北狄军竟会驾船追上来! 温玉白见那战船是楼船样式,足有三层高,方才竟仗着船身坚固,生生的撞向自己乘坐的商船,险些把船撞得倾覆。 他眼尖,见那楼船的瞭望台上竟站着个男人,个头异常高大,褐肤鹰眼,双目正好朝这边看过来,和他四目相对。
第18章 温玉白全身都僵硬了,就像被头狼盯住的羚羊一样,哪怕拥有灵活的四肢,一瞬也浑身被冰霜冻结,无法即时做出反应。 男人肆无忌惮地盯着他,那深邃双眸里蕴藏着的浓烈兴趣,让温玉白无法安慰自己,他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为什么啊? 先有个姓王的女人,明明自个儿也算搭把手救了她,她却跟白眼狼似的恩将仇报。 一狼没走,一狼又来。 他的肉是特别香还是怎么的? 战船再次逼近,船头调转,即将撞上客船的船身。船老大大惊失色也不复镇定,“不可!不可再撞了!再撞这船要四分五裂了!” 顿时船上哀嚎哭叫声一片。船夫和船老大还识水性,而很多乘船的人却根本不会水。 “救命啊!” “救救我们,我们全家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不想死在这里!” 单间里的李员外一家也出来了,年迈的员外郎战战兢兢,“船老大,你不是说开船后就安全了么?你不是说北狄人不会追上来么?” 船老大都要哭了,北狄人又不是他孙子,他说啥人家就听啥! “咳!他们之所以会追上来,必然是因为——”船老大情急之下说:“因为在城里头没抢到金银珠宝!咱们都知道,北狄人就是冲着钱财粮食和女人小哥儿来的。” 他眼珠子在甲板上骨碌碌乱转,从温玉白身上一晃而过。 这小子生的白净秀丽,偏偏却是个男子,是个小哥儿该多好!北狄人禽兽归禽兽,但也鲜少有人好断袖之风。 此外船上再无年轻妙龄女子和小哥儿,几个拖家带口的女人们各个憔悴不堪,绝不是献出去能让北狄人离开的靡丽美人。 船老大病急乱投医,电光石火间,将目光转到李员外的千金和她的贴身婢女身上。 性命攸关的时候,他完全想不起几个时辰前,他还美滋滋畅想着要做乘龙快婿。 船老大一把将李千金和婢女扯过来,顺便使了个眼色,几个船夫忙去抢李家家丁保护着的箱笼。 “你们要做甚么?” 李员外急了,船老大吼道:“老子在这条河上走了十多年,从不是见财起意的土匪!现在拿你李家的箱笼和女儿给北狄人,求他们放过我们的船,我们整条船上的人还能留一条命!要是等到船被撞翻了,咱们都得喂鱼!” 整个甲板上的人都静了下来。李员外并不肯,一面扯船老大的胳膊,一面命家丁们上。 船老大撇嘴说:“你们要命的话,就别给老子找茬!” “快上啊!把小姐救回来!”李员外急了,可惜他声嘶力竭的喊着,家丁们都笼着手垂下头,没人应和。 甚至有人劝他,“钱财乃身外之物,先把命保下来要紧!” 李千金和婢女都吓傻了,软瘫着一动不动,被船老大抓小鸡般的提溜过去。 船老大对上北狄士兵心里发慌,一身腱子肉的男人也微微哆嗦起来,他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就被一道刻意压低,却依旧清脆的声音打断。 “我来。” 船老大瞪眼,这漂亮小子真要赌北狄人有龙阳之好啊! 温玉白迎着风,望向对面牛皮糖般甩不脱的北狄将领,干脆了当的问:“我跟你们走,你能放过船上其他人么?” 温承允震惊,慌忙搂住温玉白的腰,“不行!不行!” 温玉白摸摸他的小脑袋,但不为所动,只是直视阿史那隼,等待他的答复。 阿史那隼觉得十分有趣,殷朝都城坐落在极南的金陵,据王兄说,那是极秀丽的地方,护城河的水似掺了南人的脂粉,掬在手心竟有异香。而南朝的女子小哥儿都生得秀美脆弱,骨骼玲珑,似是稍一用力,就能将他们捏得筋骨尽断。 没想到温玉白这娇滴滴的第一美人,竟有如此胆色。 阿史那隼旋即点头,说:“好。” 船老大彻底震惊了,没想到北狄人竟真禽兽不如,男的也要?!他又暗自庆幸一船人捡回一条命,因此根本没明白温玉白向他眨眼的意思。 “君子一诺千金,我信你。”温玉白落落大方地说,又看看滔滔江水,补充道:“可我怎么过去?” 两船即将撞在一起,其实船头已经相当靠近,那楼船的最高层极高,阿史那隼站在最高处,浑身临着晚风,梳成发辫的长发随风飞起,就像蓄势待发的一头深色海东青。 幸好大多数北狄军人停留的甲板和商船差不多高,温玉白尝试着伸出莹白的手,比划了一下。 他身秀单薄,大浪打来一个趔趄,差一点被掀出船去。 阿史那隼眉心一皱,从高高的瞭望台上下来,示意自己这边的船夫稳住船舵,又命士兵们架设船板,他竟一跃而上,从宽宽的甲板稳稳的走了过来。
78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