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辛家姐弟都有一个念头,若真到了最坏的一步,宁可死,也不要死前遭受屈辱。 北狄人发现通道不方便下来,为首的长官似是吩咐了一句,接着地道里的人们听见了掘凿的声音。 北狄人各个茹毛饮血,吃生肉喝牛乳,力气大得离奇,没多久,那地道便被拓宽了一倍。 他们的说话声传了过来,虽大半听不懂,但“温玉白”三个音,还是漏到了温玉白的耳朵里。 温玉白有不祥的预感,他担心的事果然成真了。 这些北狄人,果然是冲着他来的。 整个地道里的人,难道都要受他的牵连? 情急之下,他摸了摸横跨在胸前的包袱,心奇异地定了下来。 居安要思危,温玉白带着弟弟逃离镇北军营后,自制了不少烟雾弹和火药,以备不时之需,这次离开,自然也都随身携带着。 众乡亲们正拱肩缩背、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大,显然有北狄士兵下来了。 他们进退两难间,突然听到温玉白小声说:“你们听我说……” — 为首的北狄军首领阿史那隼褐肤鹰眼,双眉如斧砍刀削一般,若仔细端详他的相貌,会发现一件离奇怪事。 这北狄人的贵族首领,长相竟和顾北骁有七八分相似。 北狄军和中原用兵方法迥异,中原将军的军中一般备有急先锋,以“长蛇阵”、“鱼鳞阵”等阵法推进,将军们往往并不需冲锋陷阵在最前方。 而北狄人则截然不同。 哪怕是王爵后代,北狄将领的军功都是浴血打下来的。地位越高,冲锋时越发的需要在最前面压阵。 这头目阿史那隼从十三岁拉弓射箭,一箭双雕时起,便立下赫赫战功,手上染满了殷朝人的鲜血。 当地道拓宽之后,他身先士卒,举着火把走下来,只见窄如鱼肠的一条道,前方似有白影一闪而过。 在幽暗微茫的地道里,阿史那隼已隐约见到那道身影,翩若惊鸿般的一闪不见。 当阿史那隼经过一处时,他并没有片刻停留,也没有发现,临时垒砌成的墙体漏出无数缝隙,里头竟还有一条长而宽的密道。 躲在密道里的百来号人,在他大步朝前走了之后齐刷刷的吁出一口气。 温玉白刚才吩咐过乡亲们,让他们都好生躲着,自己会吸引北狄军人的注意力。等信号一出,他们再从另一端的口子逃出去! 众人都不乐意。 让温玉白当诱饵,白小哥的命还能在?只是温玉白态度坚决,让他们务必听从命令!情势危急,他们也没别的法子,只能战战兢兢的躲了起来。 阿史那隼走过后,北狄军人跟在后面,也没发现掩体的端倪。 贾超满头汗珠如豆,辛二两眼噙着泪,无声无息的恳求漫天神佛保佑,千万让白哥哥平安脱险! 白影再次闪过,阿史那隼饶有兴趣地追了上去。 他从很久以前便听说过温玉白的名字。 温之航的嫡次子,仙苑里珍重芳姿的一株国色天香的名花。 上元灯会,多少名门公子、风流士子们都云集在温之航家的集仙楼楼下,想见一见难得出门的绝色美人。 阿史那隼装作云游四方的北方贵族,在万千灯花中仰头看去,只见那明珠和鲛纱帘幕后,影影绰绰的出现了一道人影。 少年小哥儿似是想窥探热闹的街景,伸出一只纤秀的手,撩起了帘幕。 杏子黄的团扇掩着半张脸,娇羞如画。 过去的虚影和如今的人影幻梦般交迭,阿史那隼一步步逼近。 少年已暴露在他的视线之内,瑟瑟发颤,宛如一只陷入绝境的小白兔子。 温玉白跑动间鬓发散乱,脸颊更是蹭上了泥,但这丝毫无损他的美貌,反倒让他瑟缩躲闪的模样更加的楚楚可怜,也楚楚可欺。 对某些足够恶劣的男人来说,他的样子,是很容易激发起让他更加凄惨、娇声求饶的冲动的。 “你就是温之航的次子温玉白么?”眼前的北狄人竟能说中原话,只是语调稍嫌不准,温玉白诧异地抬眸。 “你可知,你父亲和我们颇有渊源,故交颇深啊。” 阿史那隼话音未落,却被温承允打断。 温玉白明明叮嘱小家伙躲好,等他信号再一起跑,谁知温承允听阿史那隼出言侮辱父亲,立刻大声反驳:“我爹最恨你们北狄人了!他从小教大哥习武,就是为了有一日打败你们,把你们通通赶出去,不准你们再欺负我们殷朝人!我不准你污蔑我爹爹!” 阿史那隼鹰眼微眯,面露凶光,猛地伸出手去! 温玉白说时迟那时快,立刻从怀中掏出连珠弩匣子,丝毫不犹豫的扣下按钮! 一排锋利小箭朝阿史那隼的胸口疾扑而去! 温玉白杏眼圆睁,只见阿史那隼反应敏捷,竟是一个侧身让开。但他身后站了许多士兵,这些小箭并未虚发,一个不漏的钉在北狄军人身上! 霎时间,地道里惨叫声一片! 阿史那隼以为温玉白花招使尽,又伸手去抓他,谁知温玉白将口子对准阿史那隼的大腿,又按下一个按钮! 这一回,阿史那隼没避开,一根铜箭深深扎进他的腿里! “跑!” 温玉白抓起弟弟的手拔腿就跑,他的青丝和衣袂飞扬,头也不回,朝后扔出了数枚烟雾弹。 刚才他考虑过用炸药,炸死这些丧尽天良的北狄人,但最后关头还是放弃了。毕竟乡亲们都在地道里,他自制的炸药他自己也没试过,若威力过猛,怕是会震塌地道,将众人都掩埋进地下。 浓白古怪的烟雾在地道里蔓延开,原就中箭受伤的北狄军更加惊慌,在地道里乱跑乱窜起来。 “妖雾来了!妖雾来了!” 北狄军曾和镇北军交战,明明是一场事先商议好的战争,可以顺理成章的将镇北军的武器和粮草都转移给北狄人。 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竟在荒原上腾起诡异迷离的雾气! 那场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让无数北狄军乱了手脚,踩踏伤死无数!事后,甚至有巫师说,中原有神明保佑,所以才会升起云雾,保护殷朝臣民。 如今地道里再起妖雾,北狄军顿时人心溃散,不少人惊慌乱叫。 只有阿史那隼镇定自若拔出铜箭,血噗地喷出,他浓眉不皱,冷声说:“不必慌,这烟雾无毒!” 上次和镇北军交锋时突兀出现的妖异雾气,果然和这金陵第一美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莫非,这是温之航教他的? 听见密道另一端凌乱的脚步声,和身后北狄军人的惨叫声,温玉白放下心来,白雾就是信号,他知道其他乡亲定能脱险,扯着温承允就冲出地道口,笔直的朝城外跑去。 “哥,爹爹不可能通敌卖国!”温承允跑得小脸煞白,喘着粗气仍不忘给死去的爹爹正名。 温玉白顾不得这些,保命要紧,他见温承允急着说话脚下更慢,干脆一把抱起他,大步流星的逃命。 辛二和他提过,出城一路朝南就到渡口,这兵荒马乱的时候,渡口的船赶着做挣命的生意,一定会等逃难的人出来的。 他果然见不少人簇在渡口,宽如汪洋的江心,有一条船正缓缓朝岸边靠过来。 船老大命船夫将甲板搭上岸,他轻轻一跃便站在甲板正中间,对众人说:“下等舱五两银子一个人,上等舱有两间房,一间一百两银子!要上来的把银子先给我!”
第17章 听见船老大的报价,有人抱怨起来:“前几日才五百文钱,今日怎么突然就变成五两银子了?” 船老大丝毫不为所动,被太阳晒得油光水滑的国字脸上扯着冷笑,“救命的钱,你若想省便省,省着给阎王爷花罢!” 温玉白刚要说话,后背便被人重重的撞了一记,他踉跄两步险些跌倒,有人已经举着银子冲过去,远远的抛给船老大喊:“我一家四口,二十两银子!” 船老大掂量掂量钱袋,点点头侧开身子,让他们一家人赶紧上船。 岸边的人顿时如油锅里进了水,沸腾得炸了开来。 每一次北狄人进攻,有人故土难离,会依旧留在春琳城。有些则是在重压之下,终于崩塌,卷铺盖家当要搬迁去中原,再也不想留在战乱纷扰的小城里。 温玉白手头上的银两是够的,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定一间上等舱的单间,好住的舒服些。 但水路迢迢,恐怕这一趟往南走要花上十几二十日功夫。他毕竟是小哥儿,力气不如一般男子,若是露财被人瞧见,说不定会有人起歹念,要谋财害命。 反正尸首往水里一扔,十分方便。 谁料温玉白正犹豫着,已经有富商的管家将两间上等房一起定下。 没得选了,温玉白只得递过十两碎银子,带着温承允小心上了甲板,又在船夫们的催促下往船舱里头走。 “快些,要开船了!别再磨蹭了!”船老大吆喝着。 北狄军不善水,这也是北狄军队数次临水便停、哪怕上下都彪悍勇猛,最后也没攻占殷朝京都的原因。 所以乘船逃命相对安全。但若离岸太近,北狄军万箭齐发,船老大和一众船夫也要血溅五步。 是以,他不断催促,让人快些上船。有人经过甲板眩晕掉了下去,船老大也全然不管。 “爬不上来的都是命,阎王爷要收你们,老子也没辙!” 船舱里面的人越来越多,空气渐渐浑浊难闻,温玉白护着弟弟缩在角落,两人靠在一起,都用衣裳把脸遮着。 旁边都是人,温承允有话想问温玉白,但他几次抬头,到最后还是一言不发。 温玉白知道温承允想问什么,无非是想问他这么久了,为何不提给爹爹伸冤,但孩子的想法总是简单,他只能闭眼不语,心里面也涌现谜云。 原主性子温顺,父亲获罪下狱于他来说是彻骨之伤,但不论温玉白如何搜刮原主的那段记忆,看到的都是模模糊糊的影像,似笼着团雾,他只知道温之航是被人陷害的,其余线索一概不知。 哪怕他真想帮父亲伸冤,也不知该从何处入手,更何况他现下人微言轻,又无旁人相助,他一个罪臣之子能做甚么? 温玉白脑子里一片茫然,竟生出一个荒诞念头——要不然,他进京去做官罢? 若当了官,能面圣,在官场上织造人脉,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找到温之航无罪的证据。 在原主的相关记忆里,温玉白知道温之航是个极善之人。 他会慷慨出资,帮助穷困的学子在京城生活,并温言鼓励他们上进。 有同僚蒙冤受屈时,温之航会仗义出马,帮老友上下打点,查清事实,帮他们洗清罪名。 他也曾负责监督军马粮草,为人做事一丝不苟,从不曾渔利一二,只尽心尽力将朝廷拨出的银子粮草,都送到前线的将士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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