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探头问:“素面啊?连个鸡蛋都不加啊?” 宋时安将盖着面条的纱布掀开,指着纱布和佐料罐子说:“虽不加鸡蛋,但我这面条是用油糅的,这芝麻酱里全是油,每一份面条还加一勺上好的芝麻油,酸豆角又酸又辣又咸,盐巴给的足足的!” 他没扯谎,酸豆角他来不及做,是从街上买了一坛子,但此间盐巴贵,时人也不常吃辣,豆角只有酸味,辣子和盐都是他后补的。 “吃饱了盐,干活儿才能有力气!” 宋时安一双乌亮的大眼含笑看着年轻汉子,看得他都不好意思了,听秀丽哥儿又软又糯的嗓子补充说:“大哥,来一碗不?今天刚开张的生意,头一碗我只收你三文钱。” “你把热腾腾的面条吃完,我再给你来一勺汤,保证又舒服又管饱。” 年轻汉子不知不觉将三文钱投进筐子里,已经站在白雾腾腾的锅边,他见漂亮哥儿拿出一个粗瓷海碗,熟练地掐了一大捧面条,在水里只是上下颠了颠,便出锅加佐料。 “熟、熟了吗?” “熟了,不熟不要钱!” 年轻汉子不再啰嗦,学着哥儿示范的样子,把面条搅拌均匀,江风把那芝麻酱的香气吹散,码头上的汉子竟都一起咽了咽口水。 真香啊! 年轻汉子吃了一筷子面条,旁边中年汉子好奇催问:“咋样?好吃吗?” 年轻汉子竟来不及多说,刺溜刺溜将那面条不住往嘴里送,三两下一大碗面条竟吃了个干净。 他自己都有点纳闷,码头干活的人吃饭都快,可他这速度,远超过往常了。 宋时安见他捧着空碗,微笑着倒进去一勺热汤,正好把碗里剩下的佐料全化开,汉子不等汤彻底凉下来,便嘬嘴吹两口,迫不及待喝了起来。 这佐料味是真好吃,浪费了可惜! 直到他把汤喝的一滴不剩,宋时安才笑着示意他,把空碗放进装了水的木桶里。 “到底好吃不,你说句话啊?” “嗝——好吃,还管饱。” 话音没落,宋时安的面摊上已经围满了人。 “给我来一碗!” “我也要一碗!” “快点快点!” ----
第五章 人买东西都喜欢人来疯,宋时安的小摊刚推出来,一群人大眼瞪小眼的不买。等头几个付了钱,宋时安的热干面做起来又快,他们几个呼哧呼哧吃面,晨风把香味卷得四面都是,其他人肚里的馋虫都给勾了出来,便都呼呼啦啦的围了过来。 宋时安拢共准备了二十个清花粗瓷的海碗,是专门选的又宽又浅的碗,面装进去既显多、又容易拌开。 等二十份面都卖出去,头几个吃完面又喝了满满一碗面汤的人,都把碗筷还了回来。他另外预备了两个水桶,一桶干净水用来添面汤,一桶边钉了个钩子,挂着丝瓜络,热面汤泡过的碗过一道水又干净如新。 若是在宋老板美食街上的面馆里,这么做清洁肯定通不过卫生检查,他店里洗碗工把碗筷洗干净后,还要当着食客们的面,将东西放进消毒柜里消毒,但此间情况自不相同,一则某些传染性疾病并没出现,二则都是讨生活的贫苦人,哪怕晚上去有固定店面的地方喝酒,洗碗也不过把碗往水里转一道。 汉子们见操持面摊生意的是个白净哥儿,半旧的衣裳洗的干干净净,洗碗的手细细长长,指甲缝里一点黑泥都没有,木推车嵌的炭炉子、台面上放着的各色东西都整齐干净,更觉舒心。 那老刘头的炊饼铺子,他一面擤鼻涕一面抓铜钱,再直接掀开蒸笼拿炊饼,街坊邻居不也照买不误? 小哥儿却是个讲究人,做吃食的手不碰钱,只指着小竹篓子,客客气气请他们把钱自己扔进去。 忙活起来,连看都不看一眼,还挺信得过他们呢! 其实宋时安是做生意久了,养成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耐,哪个食客贪小便宜、哪个食客吃饱了溜号,他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有个年轻汉子趁乱想少扔两文钱,他只抬头望着他,微微一笑,递碗的手停在半路。 那汉子被他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尚存三分耻心,挠头抓腮的,又添了两文。 宋时安又是一笑,才把面碗递过去,“多谢。” 年轻汉子暗暗纳闷,哥儿都是双儿,柔柔弱弱的,谁料眼前这人并没有恶声恶气,眼神却怪有劲儿,教他不敢耍横。 第二轮的人还没全吃完,那江面上有船靠了过来,一时挑夫们匆忙吸溜面条放下碗筷,拔腿跑了过去。 面摊重又恢复清冷,宋时安见案板上的面条只剩下一小半,头一次出摊,他没指望全卖光,剩下的中午自己吃也行。 他把碗筷都洗干净,并不急着走。 这繁华热闹的码头风云,在现代社会已经绝迹了。 宋时安见有一艘大船停靠过来,挑夫们先从船上将货物运下来,别看有些汉子生的黧黑干瘦,却能背起比他人还高的货物,走甲板如履平地,稳稳的送到马车边,从水路改陆路运输。 一趟货运到,马车边的人便递给他一个木牌,上头划了个一。 第二趟运过来,便把木牌收回,改换成个划二的。 等货全卸载完了,再根据运送的趟数现场算账结钱。 这还没完,又有人上船,没多久竟将那大船拆卸开,将船板一块块、一根根的往码头上运,没多久,偌大的一艘船,就垒成了两个比院墙还高的木堆。 宋时安看得津津有味,问身边一个没揽上活儿的挑夫,才知道这种船叫毛板船,船身只简单固定,便于拆卸,拆出来的木料就地变卖,等于运送绸缎、盐巴、生漆、生铁等货物的同时,还顺便送过来船这么大的木料。 难怪他逛清江镇时,发现和孙叔一样做木匠生意的人特别多。 一趟活干完,汉子们都揣上了几十文钱,紫堂面孔上多了笑容。 有个年纪大的走两步,捂着胃弯下腰:“唔……” “老胡老毛病又犯了?你说你一天挣的不老少,怎不把那……那啥面、哦,热干面买上一碗,肚子里热热和和的,老胃病就不容易犯。” “咳,别说啊,这哥儿卖的面条,吃下去是真笃实,忙活一趟,我胃里还是饱饱的!” 年纪大的听了,手伸进钱袋摸了摸,三十五文钱沉甸甸的,要是一碗面真能吃饱,其实五文钱也划得来。 其实热干面这东西,有碳水炸弹的外号,随便一小碗热量轻轻松松上一千二百卡,顶上寻常人一天的消耗,何况宋时安做的结结实实一大碗呢。 还没收摊,宋时安便又迎来了一波客人,他忙弯腰把炉膛火打开,没一会儿水重新咕噜咕噜翻滚,剩下的面条只够七碗,七个买到了的汉子心满意足的或站或蹲吃面。 没买着的心有不甘,仔细梭巡一遍案板,见那上头除了一层货真价实的油光,当真一根面条不剩下,才问宋时安:“明天还来吗?” 宋时安连连点头:“一定来!” “明天你多带点面条啊,这哥儿胃口就是小,也不知道咱们汉子的肚量大,面条备的太少咯!” 离开码头,宋时安别提多高兴了。 就这么一上午功夫,他卖了四十七碗热干面,一共二百三十五文钱。买瓷碗二十个四十五文,筷子十文,面条加碱水十五文。 酸豆角、盐巴、芝麻酱和芝麻油加在一起一百文,炭五十文,都还剩下大半。等于一天的营业额,已经把成本全覆盖了,还多挣了十五文,从明日起,营收就是净赚的。 有进项了,不再坐吃山空,他长长舒出一口气,提上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是悠悠的落了回去。 上辈子从没这么穷过,数着铜板过日子,一点积蓄也没有,还有欠姨妈的债要还,她家日子也紧巴。唉,这日子捉襟见肘、心惊肉跳。 回了家,他先睡了个回笼觉,才把吊在井里的提篮摇上来,天不甚热,猪头还好着呢,泡在井水里,血泡也去尽了。他对着光把上头的毫毛都拔干净,就放进卤水里中火慢炖,等上一个时辰,那猪头肉炖的酥软入味,肉色红亮,香气喷鼻。 他给自己下了碗热汤面,打了荷包蛋,又加了勺辣子、一把野菜,把猪头肉切下满满一盘,左右是他一个人在家,根本不管此间对双儿行止的苛刻要求,将衣领子敞开,爽快大吃,吃得心满意足。 接连两日去摆摊,面摊生意是一日红火过一日,两天下来,他竟挣了七百多个铜钱,回了家一口气数出一吊钱,宋时安有点笨拙地学着用草绳把钱穿好,扒开灶灰藏得妥当,琢磨着再整治些糕点、买些猪肉,去看看姨妈。 只是,又过一天,宋时安推着小车还没到码头,便看到往日只有挑夫纤夫的露天空地上,竟已经到了好几拨人。 其实他早猜到了,小本生意一旦红火些,少不了跟风分一杯羹的。 前几日卖面,他也注意到有人端了面条并不吃,以为他没看见,悄悄把面折进了木盒子里揣走。若也是做惯了厨房活儿的,估计不难尝出芝麻酱、芝麻香油和面条里有碱水,但调多调少,怎么加碱,都是技术活,一时半刻不易琢磨透彻。 果然,那几个摊儿有的卖炊饼,有的卖馄饨,有一个也在卖干拌面,只是酱料色泽一看就不对,浅上许多,少油,拌的面干巴巴的,那面条也绵软,失了筋骨。 等宋时安一露面,吃惯了口味的老客户都围了上来,只是有人见有竞争了,便想压价。 “安哥儿,隔壁摊子同样一大碗面,还捎带送碗热豆浆,统共才三文钱,你这一碗面条就要五文,是不是稍微贵了点?” 宋时安知道,若是比着降价促销,那是没个尽头的,只会把自家产品作践了。 他只是弯了弯秀丽的眉眼,说:“我的热干面真材实料,用上好的油,您不妨比一比。” 他说得自信,买热干面的人仍是络绎不绝。只是,仍旧有家里负担重的汉子,贪那两文钱的便宜,过去买面条了。 宋时安忙活下来,面条虽也卖完了,但却拖过晌午。他揉了揉酸疼的脖子和手腕,回了家并不休息,忙着再做几个拿手早点。毕竟再好吃的面条,多吃几日也腻味了,不变着花样来,会被顾客抛弃的。 家里的小母鸡争气,几日下来,攒了十二个鸡蛋,连带柳姨妈留给他剩下的,足有十七个,他干脆全做了虎皮鸡蛋,把炸得金黄带虎纹的鸡蛋捡出十个,提着去找许仲越。 因还想炸面窝、油条,再做几个卤肉饼子试试,顺便熬一大锅百合绿豆汤换个口味,宋时安行色匆匆。 他把许屠户的门敲开,邻居婶子恰好端着浆洗好晾干的一摞衣服过来,便见白皙秀丽的哥儿将一大包东西塞进许仲越怀里,羞得话也不敢说,扭着头拔腿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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