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清江镇虽不大,但处于交通水路要道,若非打了好些年仗,这回刚恢复三年的生息,恐怕铺面租金价格还要翻上几倍。 “要不说,这铺面都不兴两三年一租,咱们这儿只有一年一租的份儿,位置最次的租金也要一两银子,要是想租的话,得一口气付一年的租子钱。”牙人打量宋时安,还补充道:“比聘一个哥儿回去贵多了!” 宋时安:…… 算了,牙人看不起他也没错,把此时的他拆零碎了卖也租不起。 离了牙行,宋时安顺着路竟到了渡口,原来清江镇的码头铺得开阔,一时风起,如海一般的江面泛起鳞光,不少船只靠岸,从此地周转北上南下。码头边有大群的挑夫纤夫等活儿,一有商人吆喝,便簇拥而上。 他走到人群中,细细听了几遍,这些挑夫纤夫赚的不老少,且俨然有序,绝不轻易降价,有客商给的钱少,他们毫不犹豫便散开去,绝不内卷压价。 干一次活儿,能挣二十文到三十文不等,这一天少说能干两三趟活儿,其实他们是有钱的。 宋时安眼珠一亮,且把卤味店搁置,他想出了另一个挣钱的法子! 他一向是不拖延的性子,回了家赶紧忙活,到了黄昏时分,已经初见成效。 他给鸡子们喂了些鸡草,伸着懒腰打开院门,想熟悉熟悉家附近环境,路痴别又找不回来,却看见树影红墙下,站着个挺拔高大的身影。 两手背着,那背后滴答有声。 呃,是血…… ----
第四章 许仲越是个屠户,手上带血也是常事。 宋时安自己看人挺准,许屠户干的是手起刀落、猪头落地的生计,身上却有股凛然的正气,这让他的沉默冷峻并不恐怖,反倒像是旧时节过年贴的门神,让人安心。 “许大哥,真巧!”见面三分情,他加快脚步走过去,没等许仲越说话,就抬头冲他笑起来。 “你也是晚上出来散步消食的?” 许仲越敛眉,点一点头:“嗯。” 他不爱说话也没关系,宋时安其实是话痨,做服务业出身的人,和谁都能聊上几句。 宋时安先恭维了许仲越杀猪的手艺,又夸赞他长得俊美,惹得远近姑娘们都喜欢,说到这时,许仲越便撩起那单薄的眼皮,不动声色地看了宋时安一眼。 宋时安暗笑,自己这一趟马屁拍到位了,男人么,自然都希望受姑娘们喜欢,他当年的室友被漂亮女孩儿追求,明明心里爽极了,还要装作苦恼的模样,在寝室里长吁短叹,最后被其他三个兄弟同出三脚踢腚,果断送了他一个字:“滚!” 半晌,许仲越突然冒出来一句:“我尚未婚配。” 宋时安都要转话题了,许仲越突然冒出来这句话。 他眨巴眨巴眼,迷惑地看了看许仲越,又圆滑地接话:“是,婚姻大事,关乎终身幸福,不能草率。许大哥你谨慎些自然是有道理。” 说到这里,他突然听见不大不小一声响,咕噜,且声音似是从许仲越方向传来的。许仲越身段极佳,宽肩窄腰,腰上系着条葱绿色锦缎的宽带,那日杀猪并未见他戴过。 咕噜,又是一声,宋时安琢磨许仲越的腰腹精瘦得一丝赘肉都没有,恐怕并没有装下晚饭。 “许大哥,我试着做了吃食,是要拿出去卖的,只是不知道好不好吃,你愿意头一个尝尝么?” 宋时安话说的婉转,好似许仲越试吃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其实他一向自负厨艺高超、参加厨师大赛永远捧金奖回来,有他在,就是活字金招牌。 许仲越抿紧唇没吭声,却迈步朝宋时安家走了过去。 宋时安高高兴兴跟上,从他个头只过许仲越肩膀来看,他俩的差距是真大,但许仲越愿意赏脸上门,可见歃血为盟有谱了。 他俩都已经转过身去,并没留意到身后的大路上经过一辆马车,天气渐渐热起来,车窗户的小帘撩起,老迈男人浑浊的眼抬起,正好看见烧红的晚霞和一抹新月同时悬空,照亮了纤秀美少年,以及美少年身旁的高大男人。 眼看着两人进了同一个院子,院门又紧闭上,蒋员外恨声说:“我说好端端一个哥儿,怎么青春年华突然死了?原来是看不上我,想找年轻汉子!” 宋时安已经进了屋,并不知道蒋员外不干不净骂了不少话。 他请许仲越到正屋坐着等,许仲越却摇头,仍旧背着手和他往厨房走,宋时安想,正好厨房收拾得干净整齐,隔壁孙叔把小桌子小板凳的断腿给补齐全了,待客不磕碜。 只有两只小母鸡,看见许仲越长腿迈进来,顿时眼睛都瞪圆了,喔喔喔几声回窝里蹲下,翅膀张开把小鸡崽子护在身子底下。 这人身上带血,有煞气,鸡有点害怕。 宋时安请许仲越坐下,在他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界娴熟操作起来。 他要拿出去卖钱的,自然是江城极有名的早点,热干面。 说起来,江城和清江镇极是相似,都属交通要道,码头文化盛行,干苦力活儿的汉子在冷热空气激烈对撞的地方脾气直爽又暴躁,喜欢吃的都是味厚又顶饿的食物。 面条是他花了一下午做的,加了碱水的面条过一道热水,摊凉时均匀的揉上一层香油,油灯下淡黄的面条便闪着柔润诱人的光泽。 下面的筛子是全新的,孙叔手巧,家里又有许多边角余料,他只比划几下,便给他做了两个。 等水滚开,宋时安抓了把面条,只两三下在滚水里过一道,便将面条装进海碗里,又倒上芝麻酱、芝麻油和半勺卤汁,切好的一捧酸豆角和香葱,搅拌均匀端到许仲越面前。 这桌子凳子相对于许仲越的大长腿来说,确实是矮了点,就从灶台过来两步路,宋时安看他交叠了两次,简直不知怎么摆放腿脚才好,不过面条端上来,许仲越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 宋时安又把猪大肠切了一盘放在桌上,浅笑说:“许大哥,你尝尝吧。” 许仲越先忽略了卤大肠,他一眼便认出那是装裹过什么东西的内脏,虽干的是屠户活计,许仲越却很爱干净,一个单身汉平日里浆洗衣裳,都托付给邻居大婶,付她些手工钱,他每日都要换干净衣裳,把脏衣裳送过去,还特地买了香胰子,以便身上气味洁净,不带血腥气。 他自己不吃,也有点想象不出宋时安是怎么吃猪大肠的。 一想到宋时安吃的样子,他甚至因此动摇了想法,隔了好几日见宋时安不来,才勉为其难的过来瞧一眼。 他卷了一筷子面条吃了,顿时愣了愣。 口味十分特别。 比之寻常软烂的面条,这面条筋骨分明,弹牙有嚼劲,又裹上了一层鲜香的芝麻酱,和着又脆又酸又辣的酸豆角,口感冲击力十足。 用力咀嚼,嫩缸豆的汁液爆开,加之酱香的浓郁爽滑,竟让他大口大口吃上瘾。 面条很快吃完,和吃饭、吃馒头截然不同的饱腹感随之涌上来,许仲越放下筷子,说:“好吃。” 宋时安笑出满口细白牙,“许大哥说好吃,我就放心了,生意一定能做起来。” 许仲越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宋时安循循善诱,先自己拈起一块猪大肠放进嘴里,说:“这个你也尝尝呗?”他脑子里生意经多着呢,没本钱先从小面摊做起,但他没忘记星辰大海。 许仲越卖猪肉确实挣钱不少,但他若愿意和自己合作,把猪肉做精加工,这价钱必然还能往上蹿。 宋时安吃的时候,许仲越闻到了更加浓郁的肉香味,香的异常。他常年干体力活,每餐必要吃肉,但他没闻过这样浓郁的肉香味。 半晌,许仲越把眼一闭,夹起一块猪大肠放进嘴里。 ……不知什么佐料渗透了肉,让这肉软糯弹牙,咸香可口,一口肉吃完,唇齿间竟有丝丝极淡的回甘。 他以为他会反胃。 但他没有。 不但没反胃,原本饱胀的胃里,竟生生空出了地儿,又装下一整盘子的卤猪大肠。 吃完良久,许仲越睁眼,以一种莫名的眼神望着宋时安。 那是他多年的价值观受到冲击,洁癖的堤坝皴裂垮塌。 宋时安还想和许仲越聊会儿天,不着痕迹的把话题引到合作共赢,却见许仲越猝然起身。 不早了,孤男寡哥共处一室,于哥儿的名声不好。 “晚饭,很好吃。”走出去几步,许仲越才说,又指一指厨房一角,茅草裹着的东西,说:“那是给你的。” 宋时安定睛一看,赫然是一整只猪头。难怪刚遇见许仲越时,他手掌滴血。 “这太贵重了……”宋时安刚追出两步,院门已经被许仲越反扣上,脚步声匆匆,刹那间远去。 他感动得双手合十,许大哥真是慷慨的人,萍水相逢的普通朋友,尚且出手如此大方, 等他日结为兄弟,一定能共享富贵。 一 清晨,天亮的早,江面已经照的金光灿灿。 码头上,早早聚满了挑夫。 这是一个很寻常的早晨,为了早些赶到码头,多接一趟活儿,一天能挣上八十甚至一百个大钱,挑夫们向来是不吃早饭的。 睡了一夜,他们的肩膀后背仍是酸疼的,长年累月的体力活,身上多多少少有些新伤旧患,所以干完晚上最后一趟活儿后,他们都会三三两两去便宜的饭馆点上盘花荤,再加一壶老酒。 一天下来,吃食上的花销并不少,只有早饭用冷饼子对付过去。 几个二三十岁的中青年汉子凑在一起,见江面尚未来活儿,都掰着硬饼子往嘴里塞,这东西通常提前几天做好,硬才好放,就是很拉嗓子眼。 “要是能喝碗热汤就好了。”有个小年轻叹气。 另一个汉子笑:“饭馆都晌午才开张,想喝汤,扎个猛子江里喝去!” 正说着话,一群人都先闻到了极浓的香味,和热汤面的味儿,接着是轮子碾过石板的轱辘声,和一把润亮的嗓音:“卖早点,热腾腾的热干面,一碗只要五文钱!” “吃一碗顶到晌午都不饿!一碗只要五文钱!” 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热干面……?你听过么?” “听着像面条?这大早上吃碗面汤汤水水倒是不错,但是面条这东西,不顶饿啊!” “可不是,不吃米饭馒头,光喝碗面条,我一放下碗就该饿了。” “五文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也足以买五个鸡蛋了!” 裹着氤氲的晨雾,宋时安推着小车走到码头,他常年做生意的,知道开张最难,见人群中有个年轻汉子,眼巴巴的看看他,又看看他车上热腾腾的汤锅,一只手往腰上钱袋子摸,却又不拿钱出来,显然是犹豫不决,临门只缺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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