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雨到底大四岁,突然扬声说:“娘,表哥,表哥夫,我有一件事和你们商量。既然爹和奶已经不认我们,我们也不想再姓高。” 高露砸吧砸吧嘴唇,跟着连连点头:“不姓高,不好听!” 柳氏一怔,旋即流着泪笑起来。 “好,不姓高,跟着娘姓!” 宋时安没打算改姓,因这个宋和宋遇春无关,是他上辈子已故的父母留下的。他也点头笑说:“柳雨儿、柳露儿,听着便青翠可爱,好听!” 一 日子匆匆,眼看着婚期在即,宋时安简直是坐立难安。 柳姨妈把两个女儿哄睡了,这才掩上门往宋时安的屋里去,宋时安合衣坐在窗边发愣,忙让姨妈坐下。 “明天你就要成亲了,你娘早逝,有些事儿得姨妈告诉你。” 柳姨妈脸上也有些红意,嘴唇开合半晌,还是只把册子塞到宋时安手里头,匆匆叮嘱他务必看完便走了。 宋时安满心疑惑,将册子翻开,顿时面红耳赤。 这本册子竟是图文并茂,将某些步骤事无巨细的画了出来。 他上辈子生活在资讯爆炸的时代,虽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在地上走,只是上辈子从没想到过,他所处的位置要掉转个方向。 啊……真要这么做吗?原来双儿的某些……他自己都没好意思细看的位置,是这样的,要这么容纳着…… 他合上册子,想着第二天的婚礼,更加睡不着了。 第二日一大早,两个全福人便到了水磨坊巷子。 因宋时安是双儿,循惯例,许仲越请的两位全福人一个是邻居周家夫郎,一个是杨家夫郎,二人都是白胖喜庆的笑模样,一大早来帮着整理新房。 他俩见许仲越容光焕发,一身红衣衬得愈发的玉树临风,心下暗赞安哥儿果然好福气。 新人新房的婚床已经换了一架簇新的紫檀木拔步床,四周都贴上双喜字,两个全福人祭拜过床公床母,这才把亲手缝制的大红床单被褥都铺设好,又往里头撒上红枣、板栗、核桃、花生等吉利干果。 一面布置,一面还要说上吉祥话。 “铺床铺床、金玉满堂;早生贵子,好抱儿郎!”(引用) 等屋子里全布置好,院里许仲越早早借来的枣红大马也披挂上红绸带,周家夫郎见许仲越满脸焦灼,暗暗发笑。 自家夫婿成亲当天,着急忙慌的把脚都崴了。汉子们想来都是这样,成亲的日子,不知多盼着赶紧把夫郎接回家呢。 “吉时还没到呢,许相公且坐会儿,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许仲越一向稳重冷静,这会儿竟只是点点头,坐下又站起来看漏刻,一口东西都吃不下。 另一边,宋时安坐在明窗边,邻居张婶做喜娘,帮他细细的绞面。 她用细细的棉线从上到下,将宋时安面上的汗毛绞得干干净净,这面庞便如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嫩。 只是宋时安的皮肤较为敏感,绞完立刻发红,柳姨妈忙拿了井水浸过的帕子给他敷面。 “好嫩的皮肤,等成了亲,那汉子不知该喜欢成什么样子啊!”张婶叹道,宋时安立刻涨红了脸,急的柳姨妈忙说:“快别再红了,可不能红成猴儿屁股啊。” 宋时安窘得手不知往哪儿搁好。 好在喜娘和柳姨妈都赶着吉日送他上轿,不和他多开玩笑了,柳姨妈继续帮他敷脸,张婶用一把桃木梳给他梳通长发,一面梳,一面念道:“一梳白头到老,二梳子孙满堂,三梳富贵吉祥……”(引用) 哥儿出嫁的妆面比姑娘家的要简单一些,张婶只把宋时安的长发梳顺,扎了个高马尾,又把一副通草花做的大红芙蓉冠戴在他头上,因他肤色雪白,索性省去了水粉,只用胭脂将宋时安的唇细细勾画,再盖上大红的盖头。 院子门开着,找左邻右舍借的桌上摆了瓜子干果,此刻已经有许多邻居过来,一面嗑瓜子一面热热闹闹的给他送嫁。 孙叔瞅着时辰,嚷道:“吉时已到,赶紧入轿罢!” 一面说,他一面点燃了早就挂好的鞭炮,瞬间只听噼啪声震耳欲聋,宋时安盖上盖头已经不能看路,被喜娘和柳姨妈稳稳的扶着,坐进轿子里。 人家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他一个大小伙子上花轿,也是头一遭呢! ----
第十九章 许仲越骑着高头大马来迎亲的样子,宋时安盖着盖头并没看见。 高大俊朗的男人今日一身红衣,长发束得整齐,端的是眉如墨画,鬓似刀裁,一张笑意满满的潘安面,路上惹来了无数目光。 他在水磨坊巷子孤身一人住着,远近的人都知道他无父无母,夫郎嫁过去不必伺候公婆,他还能挣钱,只是成亲场面上难免冷清些。 没想到许仲越提前把救过他性命的渔夫老刘头一家接了过来,请他们暂代尊长位操持。 那老刘头每逢过年都能收着许仲越送去的一整头猎来的黄羊、野山鸡、兔子肉和大封的红包,早就把许仲越当成半个儿子看待,儿子成亲,他乐得早早赶过来,还准备了许多铜钱,许仲越一接上花轿,迎亲的唢呐一响,敲锣打鼓的队伍中,便站着两个乐呵呵的刘家汉子,往人群里撒铜钱。 一路都有人追着迎亲的队伍走,一边接喜钱一边嚷嚷吉利话,场面热闹得不得了。 屠户家早早就把院门打开,门外的树上都挂了红彩纸,檐下是大红双喜的灯笼,拼成长条的桌上陆续上冷菜,厨房里除了提前准备好的猪肉,还有老刘头一家带来的好几大篓子鲜鱼。 十条街外的邻居们都过来了,给了贺仪便三三两两凑一起嗑瓜子吃花生,等着吃流水大席。 宋时安坐在花轿里,紧张得出了一身薄汗,盖脸的帕子一晃一晃的,终于停下来时,轿帘被掀开,从外面伸进来一只修长白净的大手。 他还手足无措着,那手便穿过了他的腋下,紧紧扣着他的背,另一只手挽着他两膝,轻轻松松把宋时安从花轿里抱了出来。 宋时安骨架子虽纤细,身量在双儿里算高挑的,新夫郎从花轿出来脚不能沾地,许仲越轻轻松松抱着他从巷口走进院子,稳稳当当的抱进了正屋。 主持婚事的长者看一眼漏刻,高声说:“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全福人周家、杨家夫郎搀着宋时安面向高堂之上,许仲越无父无母,那边只放了个空白的牌位,柳姨妈早早帮宋时安把母亲柳氏的牌位准备好,父亲那儿索性空着,等“一拜天地”,两人对着天地拜了一拜,“二拜高堂”,又对着牌位深深拜了下去。 “夫妻对拜——” 宋时安深深的弓下身,那红盖头在他脸上微微飘动,将尖尖的下巴和两片涂了胭脂的唇露出来,小小一点,精致美艳。 “礼成,送入洞房!”长者的声音越发高兴,新人牵着一根红绸进新房,吃过酒席好闹洞房,一场婚礼的重头戏就要到了。 婚服的裙摆极长,比宋时安平时穿的袍子繁复许多,拜堂现场又嘈杂得厉害,他耳边嗡嗡的,一不留神踩着裙摆踉跄一步,唇印在许仲越后背上。 许仲越回头一看,干脆背对着他蹲下,又把他驮在背上。 嘴里含着大红枣的小孩儿笑嘻嘻嚷嚷:“背媳妇、背媳妇,猪八戒背媳妇咯!” 宋时安两条腿被许仲越挽在臂膀里,汉子一起身,他整个人都朝男人后背倒了过去,他忙不迭的挺起腰杆,和汉子拉开距离。 许仲越微皱剑眉,腾出一只手臂,攥着他手腕往中间拉,直拉得他两腕交叠,紧紧抱着自己的脖子才罢休。 柳姨妈看得是心头暗喜,小两口□□爱了。 进了新房,热闹喧嚣暂时被隔开,许仲越见把夫郎一放下,他便直起身子,局促不安的并腿坐着,鲜红宽袖下的一双手微微发抖,攥得筋都冒出来,十分可怜。 许仲越不忍的握住他两只手,隔着红盖布说:“莫怕,一会儿我便来陪你。你不好出去吃饭,饿不饿?我让林婶子给你端碗面过来垫一垫。”新夫郎嫁进别人家里,总会有些胆怯。 他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夫郎,不让他害怕。 他哪里知道,其实宋时安这会儿最怕的就是他自己。 一想到拜天地后头的内容,宋时安连胃都在痉挛,只是冰冷的两只手被许仲越两手握着,男人醇厚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说着话,他那即将脱缰的恐惧竟少了一些。 许屠户和宋时安的婚事办得热热闹闹,老刘头的三个媳妇帮忙掌勺,端出来的菜又实惠大碗,又吉利喜庆。 群龙贺喜,大盆的焖虾。 比翼齐飞,鸳鸯锅炖鸡。 龙凤呈祥,鳝鱼炒鸡丝。 富贵长足,腐竹炒竹笋。 福禄寿临门,豆腐丸子、肉丸子和鱼丸子。 招财进宝,红烧肘子。 步步高升,肉糕炖年糕。 四季平安,肉丝炒四季豆。 永结同心,猪油红糖做的八宝饭。 连生贵子,银耳莲子桂圆红枣甜汤。 街坊们很久没吃到这样丰盛满足的肉菜了,一筷子下去,真是口口是肉,吃得唇齿滴油,纷纷夸赞许屠户果然财大气粗,小夫夫今后顿顿是不缺肉吃了。 这其中,红烧肘子和肉糕炖年糕好评最多。这两个菜,其实是宋时安成亲前赶着做的,肉糕的做法学了白鹤居的法子,他自己推陈出新,还加了几味佐料,炖出来的肉糕软绵而有嚼劲,极是好吃。 宋时安在新房里紧张得胃疼,并不知道席间客人们交口夸赞今天的饭菜做的好吃,许屠户的新夫郎厨艺精湛,更不知道,客人中夹着两个意外的人物。 一个是南北商行的少东家林之航。 一个是钱庄赵家的赵小姐。 两人都对新人动过心思,此时愁肠满怀,送了贺仪,坐在人堆中,左一口猪肘子,又一口鲜□□糕。 林之航怅然看看贴了红窗花的窗户,遥想方才拜堂时,宋时安那娇唇一抹,微微叹了口气,下筷子的速度却并不慢,碗里还剩的两个肉糕,在其他人伸手的一瞬,已经被他一起夹进碗里。 这肉糕也不知加了什么,带着股奶香味,实在是太好吃了。 赵小姐带着丫鬟霸住一方桌子,丫鬟很懂事,红烧猪肘子嗖嗖的往赵小姐的碟子里放。 天气热,吃一口肘子就要擦擦鼻尖的汗,心上人许屠户成亲,她心里酸酸的难受,却哭不出来,眼泪一定是变成热汗了吧。 “哎,那肉糕……” “好的,小姐!”小丫鬟若知道她的心里话,一定也会腹诽,小姐啊,眼泪怕不是化为口水了? 流水席直喝到大半晚上,才以许屠户醉的人事不知告一段落。 几个邻居汉子搀扶着许屠户,流了满头满身的汗才把他送进新房里。主要许屠户实在是太高大了,别看他瘦,那身子骨实诚着呢,压在肩膀上老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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