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望说:“又没办法治愈你的病,你自己生病还照顾一只小猫,就知道逞强。” 楚云攸说:“那没办法置之不顾嘛……” 楚云攸坐在地上,形销骨立,像个纸片人套着衣服。他的一条腿曲着,微微偏头,把脸颊贴在膝盖上,阳光把他的眼睛照得像是玻璃珠子一样,温和的笑意清澈透亮。 他把手放在小猫的前面,小猫仰起头用湿润的小鼻子碰一下,嗅了嗅,然后主动把脑袋拱到他的手心里蹭,他用拇指抚摩小猫的耳根,回忆地说:“你记不记得我们五六岁的时候,有一次你来我家玩,我带你出去逛,路上遇见一只小猫咪。 “那时候还太小了,什么都不懂。 “因为我妈妈对猫毛过敏,去亲戚家做客时都要格外注意,所以不敢把小猫带回家,就偷偷藏在外面照顾,结果过了两天就死了。 “我记得还是你给我善后,我只知道站在边上哭,你挖了个坑把小猫给埋好了。我给小猫的坟墓做了个自以为显眼的标记,想着给它送小花,结果过了两天标记就找不到了。 “我看到小四两的时候,就想到了那只小猫。 “哪次都不是好时机,但这一次,我起码已经是个有独立能力的成年人了嘛,救一只小猫还是不在话下的。” …… 乔望被电话铃声吵醒。 猫咪小花正横躺在他的头顶上呼呼大睡。 每只小猫的习惯各不相同,四两喜欢躺在人的胸口,小花则中意枕头。 午后,他没开风扇,睡得一身汗,起床去接电话,听筒里传来小楚云攸奶声奶气又元气十足的声音:“Hello,hello,小蜗哥哥是你吗?” 乔望:“是我。” 楚云攸:“今天我可以去你家看小花吗?我想见小花了。” 乔望:“可以。你过来吧。” 上一次他们可没这么亲近,一直到他12岁寄住在楚家以前,他们都只是过年见个面的亲戚家的小孩关系。 如今因为一起救了猫咪小花,楚云攸隔三岔五要上他家来玩。 挂了电话,乔望搬来小凳子,站上去,从玄关柜的饼干盒里——充作放杂物和零钱的置物盒——拿出了两块钱,并且拿了一张空白便签纸写上:某年某月某日,取两元,请楚云攸吃棒冰。 这张便签纸与妈妈的那一沓发/票夹在一起,要做到边缘完全对齐才行。 然后他就捏着这两块钱去楼下的小卖部买了两支牛奶雪糕,飞奔着上楼。 对了,空调记得赶紧开上,先让如蒸炉般的室内凉快下来。 不能热着楚云攸。 把雪糕塞进冰箱冷冻层后,乔望又把放在保鲜层的西瓜拿出来,切成两半,用保鲜膜包好再放回去。 接着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就闻到一股臭味,原来是小花趁他洗澡的空隙赶紧拉了一泡新鲜的屎。 拉就算了,还不好好埋,搞得“香”气四溢。 乔望:“……” 功亏一篑。 乔望赶紧把猫屎铲了,拎着垃圾袋下楼去。 还没走到垃圾桶处就遇见放学的楚云攸。 太可爱了。乔望愣住。 楚云攸穿一件短袖衬衫和背带短裤,还打了小领带,配上黑色长筒袜和小皮鞋,将他粉雕玉琢的小脸蛋衬托得乖巧毓秀,简直像是从伯内特夫人的书里走出来的小伯爵冯德罗本人。 楚云攸双手拽着书包带子,吧嗒吧嗒地朝乔望小跑过去,雀跃地说:“小蜗哥哥,你在干嘛?” 乔望欲言又止:“我去扔猫屎……” 楚云攸眼睛一亮,举手说:“哇,是小花的屎吗?我来扔!我来扔!” 乔望:“……”就知道会这样。 楚云攸心满意足地把垃圾袋抢来,扔垃圾的时候他够不着垃圾桶,还让穿黑西装的保镖把他抱高了好能扔进去。 乔家住在六楼,这栋楼只是普通的居民楼,没有电梯,每一级阶梯略高,对于5岁的楚云攸来说要迈开小短腿太费劲了。 紧随在他身后的保镖问:“小少爷,我抱您上去吧?” 楚云攸已经爬了两楼,小脸泛红,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乔望,说:“不用了,我自己爬楼就好。” 乔望劝说:“你让保镖抱你吧。” 楚云攸鼓起脸颊,有点倔强地说:“不用。” 他一边爬楼,一边自言自语,小嘴巴里念念叨叨的:“嘿咻嘿咻~!”“加油,攸攸,加油。” 乔望走两步看看他,走两步看看他。 爬到四楼的时候,楚云攸实在有点累了,对乔望伸过手去,说:“小蜗哥哥,牵手,拉我。” 乔望答:“好。” 说罢,他握住楚云攸的小手,仿佛云朵一样柔软,潮湿滚烫,他都不敢太用力,生怕会被他捏碎了。 终于爬到六楼。 楚云攸立正站直,高举双手,两只小手都比画成剪刀,高兴地说:“成功!胜利!” 乔望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都要被他给萌化了。 他还没说话,楚云攸赶紧跟他说:“小蜗哥哥,快开门呀。” 楚云攸跟在他身后,隔着门已经听见了“喵喵”叫,迫不及待地说:“小花,小花,攸攸来看你啦,你想不想攸攸呀?” 小猫咪就好像在跟他对话一样,又“喵”了两声,一猫一孩可以说是一唱一和,颇有节奏。 连旁边不苟言笑的保镖都忍不住被逗笑了,想到是在工作,轻咳一声,憋住了。 楚云攸一进门,脱了鞋子,一把把小猫抱起来,想要贴在脸上亲热,小花用爪子按住他的脸,怪嫌弃的。 楚云攸咯咯直笑:“哈哈哈哈!” 乔望看他脸上的汗和猫毛混在一起,不忍直视,说:“爬楼出了一头汗,我去拿毛巾给你擦擦脸。” 楚云攸自顾自跟小猫在玩:“谢谢哥哥。” 乔望在卫生间挂了两条小毛巾,是妈妈们结伴带两个孩子逛商场时一起买的,相同尺寸,不同的花样。 乔望的那条小毛巾上印的是小蜗牛,楚云攸的则是小猫咪。 两条毛巾平齐地挂在架子上。 乔望把楚云攸的那条毛巾取下来,浸了冷水,拧到半干,拿去给楚云攸擦了脸,问:“要先吃雪糕还是先吃西瓜?” 楚云攸:“吃西瓜。” 乔望:“我去给你切。” 楚云攸抬起头来,说:“太危险了,小蜗哥哥,小朋友不要随便用刀。我来请保镖叔叔帮我们切吧。” 随即,他问黑衣保镖:“叔叔,你可以帮我们切一下西瓜吗?” 被楚云攸称呼为“保镖”的男人点头:“好。” 这个男人身材高大,不算特别壮硕,黑西装穿在他身上显得有点宽松,他整个人阴沉沉的,脸上一道长疤,五官不算丑陋,但合在一起总让人觉得凶戾、极不好惹,令人避之不及。 但是楚云攸一点也不怕,他还自个儿把小板凳搬过来,抱着小猫看保镖叔叔切西瓜,说:“小花,你看,这是在切西瓜哦。你要不要吃西瓜啊?” 男人把西瓜一片片切好,装在盘子里,楚云攸说:“谢谢叔叔。” 楚云攸拿起最大那块西瓜递给保镖,说:“叔叔,你吃。” 保镖摇头:“叔叔不吃。” 楚云攸大方地说:“吃吧,大人吃大块的,小朋友吃小块的。” 保镖犹豫了一下,接过去:“谢谢小少爷。” 楚云攸笑了笑:“不用谢。” 保镖小心翼翼地捧起这块冰凉的西瓜,一时间不知从何下口,怕汁水弄脏袖口。 这时,屋里的另一个小孩,他家小少爷的表哥将两张纸巾递给他。 保镖愣了一下,道谢。 他碰到乔望的手,被冰了一下。 这么热的天,这小孩的手居然是凉的。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已经见了几次了,但他还是有点怵这个叫作乔望的小男孩。 他的外表凶神恶煞,连楚云攸这样性格好的小孩第一次见他都有点被吓到,而这个乔望不怕他就算了,相反,有时他会冷不丁地对上乔望偷看自己的眼神,随即打一冷颤。 乔望的眼神不像个孩子。 有那么一刹那,他看乔望的身上蒙着一层薄薄阴影像是浮着的,仿佛是因为与孩童身躯不相嵌合而错位泄漏的灵魂。 他眨眼再看,那只是一片普通的阴影而已。 而且乔望看他的感觉很奇怪,该怎么形容呢?……就好像,就好像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第7章 无嫌猜(一) 乔望原本应该对这个保镖没什么印象。 上一次7岁时的他年纪太小,脑子没有存储太多记忆,这个保镖陪在楚云攸身边的时间也不算太长,而他那时跟楚云攸实在不熟悉。 事实上,在他的回忆里,童年时的楚云攸身边就没有哪个陪伴时间特别长的固定保镖,一直在走马观花般地换人。 在他们十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学校午休,楚云攸读完《醉步男》,忽然没头没尾地跟他说:“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脑子怪怪的,会冒出一些不存在的记忆。” 乔望:“嗯?” 楚云攸:“我总是记得,在我小时候曾经有个很喜欢的叔叔,他的脸上有一道疤,看上去凶巴巴的,可是对我很好,我把他当成大树爬上爬下他也惯着我,从早到晚他都陪着我,一点也不会不耐烦。 “我有时会梦见,我们在一片草地里,他跟我说要和我玩鬼抓人的游戏,让我往前跑,不要停下来,我一直跑啊跑,跑到天都快黑了,回头看,也没有见到他。 “可是,我完全记不起来他的名字了,我问我妈妈,她却跟我说,压根没有这个人啊,小时候都是她做全职太太照顾我,哪来的别的叔叔。 “你说,是不是别人的脑电波接到我的脑子里了,让我拥有了不存在的记忆? “还是那个人其实是我幻想出来的朋友,不是说很多人在童年时代会幻想出一个不存在的朋友来陪伴自己吗?或者这是个鬼故事?我曾经交过一个穿黑西装的大叔鬼朋友?” 当时乔望没有把楚云攸的这段话放在心上,因为楚云攸太爱耍他了,说话真假参半,时常让他困扰究竟有几分是真的。 后来那段独自一人的日子,他太无聊了,巨细靡遗地考察了楚云攸的一生,随后有了新发现。 楚云攸没有撒谎,也没有见鬼。 他确实曾经有过一个脸上有疤的保镖:全名莫成嶂,男,42岁,山城人,退役军人出身。 在他6岁那年,楚云攸遭遇了一场绑架,莫成嶂为了救他而死。 期间只陪伴了他半年。 这个男人无父无母,无妻无子,连亲朋好友也没有,他死了以后,世上失去了所有关于他的痕迹。 而楚云攸为什么不记得了,乔望对此也有多种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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