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掉一颗乳牙,擦破了膝盖。 他换牙换得有点晚,乔望早就换完了,他才刚开始换。 乔望背着楚云攸先去卫生间漱口。 楚云攸把小乳牙洗干净,用手帕包好揣在兜里。 乔望再背他去医务室。 正值仲夏,鸣蝉不断。 楚云攸趴在他的背上,看浓黑的树荫和其间跳跃的光斑,忽地说:“小蜗哥哥,我爸爸妈妈好像也要离婚了。” 大人都觉得孩子好骗,以为能够隐瞒得天衣无缝。 但其实孩子总能知道的,没有为什么,孩子就是能知道。 乔望的腰不由得弯了几分,让楚云攸能更加稳固地趴伏在自己的背上:“……嗯。” 楚云攸的声音听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没办法呢。” 医务室。 成人的椅子对楚云攸来说过高了,他晃荡两条细细的腿,校医给膝盖上的伤口涂上药水,有点刺痛。 这让楚云攸疼得眼睛湿润,他吸了一口气,鼓起脸颊,双手的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对自己说:“攸攸,不痛,你是个小男子汉了,一点也不痛。” 童言稚语把校医给听乐了,尤其是配上楚云攸那牛奶布丁一样白嫩可爱的小脸蛋,别提多萌了,夸奖说:“哇,真是个勇敢的小朋友呢。” 楚云攸:“嗯,我很勇敢的。”说完,又没头没尾地补了一句:“勇敢的小朋友要保护妈妈。” 乔望在一旁一直看着7岁的楚云攸。 恍惚之间,却仿佛看见他陪33岁的楚云攸去做癌症治疗的场景,楚云攸疼得脸色雪白,满头是汗,咬紧牙关,就是不掉泪珠。 倔得要死,跟现在一模一样。 他怎么那么无能呢? 为什么想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要是能帮楚云攸承受这些伤害就好,只把快乐留下。 乔望想。 药涂了一半,被其他小朋友通知楚云攸摔跤了的班主任赶到了医务室。 可不敢让楚家的小少爷有半点闪失。 她先检查了楚云攸以后,才注意到边上还站着乔望,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你哭什么?乔望,你也受伤了吗?!” 一直在专心忍耐疼痛的楚云攸这才发现乔望哭了,他傻眼了,说:“老师,他没摔跤,只有我摔跤。” 我哭了吗?乔望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才发现早已泪流满面。 他擦擦眼泪,说:“没事。” 班主任叹了口气,还是先去问楚云攸:“还是想要先放学回家吗?那老师联系你妈妈?” 楚云攸摇头:“不用。” 从医务室回去。 班主任:“攸攸,你的脚可以走路吗?要不要老师抱你回去?” 乔望的眼泪还在流个不停,闻言却一个箭步上前,说:“我来背。” 班主任犹豫,乔望可没高大到哪去,孩子背孩子,万一又摔了怎么办? 她还没开口,楚云攸就果断地说:“要小蜗哥哥背。” 一个哭个不停,一个坚持到底。 班主任只好答应,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后,随时准备好在他们摔跤时接住。 可是,别看乔望身体还小小的,却仿佛蕴藏着强大的能量,把楚云攸牢牢地背在背上。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向前走。 两个小朋友的友情看上去是如此地纯粹。 明明受伤的是楚云攸,哭的却是乔望,还得楚云攸安慰他:“小蜗哥哥,你哭什么啊?摔跤的是我欸。” 乔望轻轻摇头:“因为,我心疼你……”又补充,“我是说,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你受伤,我当然会心疼。” “我知道啦。别哭了啦。我都不哭,你也不要哭了。”楚云攸心里头暖洋洋的,拿手去给他擦眼泪。 但他的小手本来就脏,不光没能擦干净,反而把乔望的脸上擦出一道道灰黑的脏痕。 楚云攸:“……” 再擦擦。 呃,好像更脏了。 楚云攸:“…………” 怪不好意思的。 楚云攸:“对不起哦,小蜗哥哥,我把你的脸给擦脏了。” 乔望破涕为笑:“没事。” “叮铃铃。” 课前预备铃响起来。 楚云攸拍拍乔望的肩膀:“快上课了!小蜗哥哥,快走快走!” 乔望响亮地“欸”了一声:“你抓紧了,我们跑回去。” 说罢。 乔望跑了起来。 夏日热燥的风迎面涌过来。 运动鞋的橡胶鞋底踩踏在水泥路面上,应和着光点,有节奏地打拍子。 啪嗒,啪嗒,啪嗒。 他们的耳畔掠过风的回啸,柔软的发丝飞扬,缀点阳光的金色碎片。 心沸热起来。 “哈哈哈哈哈!” 楚云攸抱紧乔望的肩膀,笑声才从口中蹦出来,就被风甩在脑后。 班主任气恼地说:“不要跑!小心点!别摔跤!” …… 回到教室。 课间。 好几个小朋友来看热闹。 “楚云攸,你摔跤啦?”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哇,看上去好痛哦。” “那你明天是不是可以不用来上学了?真好呀!” 楚云攸答:“我明天要来上学的。” 问:“那你怎么走路呢?” 楚云攸毫无犹豫:“乔望会背我啊。” 有个小朋友问:“你最近怎么都是叫‘乔望’?不是‘小蜗哥哥’吗?” “小蜗哥哥”这个称呼跟乔望古板老成的模样极不搭调,第一次被同学们听见,就惹得嘻嘻哈哈一片笑。 楚云攸可不管他们,我行我素地继续叫,后来大家比较习惯了,就没人笑话了,甚至还有人跟着一起叫。 但被别人一起叫,快要成为乔望公开的外号时,楚云攸却突然缄口不提了。 在人前尤其注意要改口。 他眼都不眨地撒起谎,再次强调说:“什么‘小蜗哥哥’?是‘小望’啊。” 小同学惊讶:“欸?不是‘小蜗’吗?” 楚云攸:“不是啊,就是‘小望’。” 乔望侧目,欲言又止。 他瞧见楚云攸扯谎的样子,真是个天生的小影帝,骗起人来太像那么回事了。 他再次幻视。 想起33岁的楚云攸,疼得手都在发抖,还要骗他说:“也不怎么疼啦,我多大的人了,能忍的。” 当楚云攸过于坚定,一脸“这就是事实”的态度,小朋友便被他给忽悠住了,将信将疑地挠挠头:“是吗?” 楚云攸理所当然地下定论:“是呀。” 放学回家的车里。 乔望犹豫了很久,问:“你以后不再叫我‘小蜗哥哥’了吗?” “不是啊。”楚云攸一边打开书包一边说,磁吸铁扣打开发出“哒”一声轻响,他若无其事地说:“我不想分他们叫。” 乔望没接着问。 但楚云攸预设他会问,像在回答谁一样,任性霸道地说:“就是不想分他们叫。只准我叫。” 乔望怔了一怔:“好,只有攸攸可以叫。” 楚云攸掏出一本书来看,认真地阅读起来。 从在车上就开始看,一直到回家,继续坐在书桌前看,读到7点半终于快默读完了。 他读的是彩图注音版的《城南旧事》。 到最后两句,轻念出声: “爸爸的花儿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了。” 楚云攸从口袋里拿出用手帕包着的釉白色小乳牙。 他趴伏下去,把脸颊贴在冰凉的桌面上,侧头看着自己用手指捏着玩的小乳牙。 喃喃自语:“……我也不再是小孩子了。”
第15章 分叉口(三) 豪门夫妻的离婚财产分割并不轻松。 前前后后拖了两三年,直到楚云攸读六年级了,楚云攸的父母才彻底理清彼此的资产份额,还有孩子的抚养要如何打算。 容诗佳趁丈夫还有愧疚心时,先一步奠定好比较利于自己的大致基调,之后不过是填充细节。 她拿到一大笔钱,实现了足够八辈子开销的财富自由。 事后,她还与姐妹感慨:“要是我能装成哭好凶,说不定他的愧疚心能更多,可分得更多钱。 “第一次发现眼泪真值钱,一滴就值几百万。 “但我已经哭不出来了,之前已为他哭了一星期,感觉眼泪都流完了,真到了离婚那一天,竟然完全哭不出来。” 签协议这一天。 楚云攸最后一颗要更换的乳牙也掉了。 爸爸妈妈口径一致地对他承诺,虽然以后他们不住在一起了,但是爸爸妈妈对他的爱是不变的。 楚云攸说,好,他信了。 楚云攸坐妈妈的车回家,半路上突然说:“妈妈,我可以去找小蜗哥哥玩吗?” 这敏感的时期,她是小心翼翼地捧着孩子的心,只怕磕碰了一丁点,连忙答应:“可以,当然可以。” 让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每次她跟父母吵架,她就去找姐姐。 有时候,孩子只有孩子可以安慰。 楚云攸又问:“我能住在小蜗哥哥家玩几天吗?” 妈妈说:“可以,可以,你开心就好。” 甚至不要求他带上作业本,还是楚云攸有自觉心。 乔望像是早有预料,已经准备好楚云攸爱吃的雪糕和零食。 正好,楚云攸在他家一住就是一星期,都没正经吃饭,撒欢地玩儿。 不写作业,不学习,不干正事。 平时在家妈妈不会允许他这样不规矩地生活,爸爸见到也会教训他,只有乔望会像是毫无底线地惯着他。 任由他做个坏孩子。 下午。 楚云攸躺在乔望的腿上,吃着半根棒棒冰。 他们总是这么吃,绝不要一人吃一根,一定要一根掰成两半,你一半,我一半。 楚云攸百无聊赖地问:“今天干什么好呢?” 乔望:“开始写作业怎么样?再不写要来不及了。” 楚云攸:“借我抄吧。” 乔望:“你自己写。” 楚云攸:“哦。” 楚云攸爬起来,嘴上叼着半根棒棒冰,去写作业。他腹诽:哪有人真的乖到把假期作业全部写完的啊?只有乔望会这样一板一眼地完成吧。 已经长成十斤小胖猫的小花跳到桌子上走来走去。 楚云攸写两道题,跟猫猫玩一会儿,再写两道题,再跟猫猫玩一会儿,然后猫猫就被乔望抱走了。 楚云攸这才专心起来,全神贯注地用半小时写完一张应该需要一小时才能完成的试卷,抬头才发现乔望不在屋子。 他去找乔望,发现乔望在玩电脑。 楚云攸跳了起来,指着他怒斥:“哇!你让我写作业,你自己躲在这里玩游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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