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剑·无赦出鞘,从不为杀人。 白雪皑皑,如海浪一般汹涌而下,峭壁之下的莫家人尽皆失色! 在这天地威势面前,每个人都宛如蝼蚁一般渺小,即便是有法力傍身,但始终不可能阻拦这场雪崩,仅仅只是自保罢了。 在一片混乱中,阿耶竭力叫道:“阿火!保护好阿火!” 他看见在夜色与雪色之间,那一抹火红的光亮显得那么灵动、又那么遥远,阿火在迅速地前行着。 ——原来阿火根本没有昏迷。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他们的计划,阿火从一开始就是和这个大魔头一伙的,他们一起算计了阿耶……他们利用了阿耶的在乎,阿耶的口是心非。 阿火在混乱中离开了莫家人的保护,宛如一颗逆行的流星,向着雪山之上行进。 “阿火——” 阿耶站在下面,他的声音在雪浪间显得如此渺小,宛如海浪前仓惶抬头的蜉蝣。 然而,阿火还是听见了。他低下头看去,雀跃的声音在峭壁间回荡:“阿耶!你等我!我爱你,一千年,一万年!我会带回太阳给你!” “不要……” 阿耶绝望的声音低沉了下来:“我不要太阳,阿火,我想要你回来……” 雪白大浪席卷而下,将一切都淹没在黑暗里。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段折锋拍散自己肩上落下的冰雪。 他牢牢地抓着江辞月,就算在刚才的雪崩里,也没有把小师兄弄丢。 “用绳索绑在一起,真是个好用的笨办法……”段折锋伸出手,以拇指的关节抹去江辞月眉眼间的霜,“冷不冷?” 江辞月摇了摇头:“不冷。……但下次还是不要用这么凶险的办法。万一我没有抓住你怎么办?” 段折锋笑了起来:“这可不是在灵犀山上,小师兄还这么爱说教,要打我戒尺么?” “不听话的小师弟,早就该打了。”江辞月用不赞同的眼神看他,“要是我能狠下心——” “要是小师兄能狠下心,也不会回回都说戒尺,但却从来没下过手。”段折锋悠哉地说。 江辞月无言以对。 他们两人在雪地中疾走,追上了峭壁上发着呆的阿耶。 阿耶已经放弃了阻拦阿火,他目露悲色,低低地道:“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他找到了太阳。” “他迟早都能找到太阳。”段折锋说,“你一直都知道,他终究能成功的。阿耶,你只是心存侥幸,一直在逃避。” 阿耶怔怔站立,望向了那黑沉无光的苍穹,仿佛陷入了自己亘古的回忆之中。 江辞月道:“找到烛龙,将他唤醒,这片天地就将迎来久违的光明。你们该高兴才是。” 阿耶良久不答,却说:“也许,我真的是错的。数千年的黑暗,不及一日的光明……我该去找阿火了,他想见我。” 他重新动身,慢慢走向那唯一一条登上不周山巅的道路。 已经近了。 太阳近在眼前,那是光明,是结束千年黑暗的曙光。 他们在不周山顶重新看见了阿火的背影。 不周山巅似有一线梦幻的天光,照亮了一处温暖而小巧的地方,也照亮了阿火明朗的面容——从充满期待,到茫然失措。 他们也都看见了那个“沉睡着的太阳”——祂面色红润,坐在一张旧石椅上,一手支着额头,就好像只是在某个夏日午后不经意间睡着了的少年。 只是,这个“少年”和阿火长得一模一样。
第46章 梦千古(5) 不周山巅,没有沉睡着的太阳,只有一个沉睡着的少年,他和阿火长着一样的面容。 阿火茫然上前,指尖轻轻碰触到这个沉睡着的人,好像突然被烫到一般,飞速地收回了手。 但是沉睡着的“人”已经被碰到了,他头顶的天光渐渐发生变幻,向外扩散开来。 那是不周山上唯一的光明,它从一束小小的光,渐渐扩大,笼盖了整个沉睡者——而后者忽然就像流萤一般,消失在这光明里。 沉睡者消失了。 转瞬间,千年、万年、万万年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入阿火的脑海中。 他感到天旋地转,也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段折锋说:“烛九阴,该醒了。” 轰然天光,如流水般一泻千里。 起初只有不周山巅亮起,接着是整座白雪皑皑的山峰,然后是整片绵延起伏、万里如龙的山脉。 犹如神祇的手抽走了覆盖其上的夜幕,一切都明晰而神圣。 数千年未散的大雪,在光明中默然飞舞。 群山之巅,所有人都沐浴在光中,渐渐变得透明。 阿火发出低沉的叹息声。 整座不周山都好像在回应着他的声音,从山脉的深处,仿佛传出悠长而古老的龙吟声。 在这巨大的变故中,阿火陷入了近乎无穷的记忆之中,一时间,他几乎分不清自己是沉睡于不周山的烛龙,还是那个生于大雪的普通少年阿火。 他回头望去,见到阿耶也在光中,于是向他伸出了手:“噎鸣……我的这场梦,做得实在太久了……” “是啊。”阿耶潸然泪下,“再好的梦,也该有醒来的一天。更何况,梦里只有无穷的黑暗……九阴,是我误了你。” 阿火露出笑容,说:“该回现实里去了,噎鸣,该把白昼还给这个世界了。等我,我会去找你。” 阿耶怔怔地看着他,双目一瞬不瞬,泪水自眼眶中流到唇边。他在光明中轻轻地笑了,温柔地说:“我等你。九阴,你要记住,心不死,你就不死——你一定要来找我。” 所有人都在光中变得透明。 江辞月紧紧抓住了段折锋的手,好像害怕他会突然消失不见。 段折锋将额头紧贴着他,低低笑道:“别忘记我们还绑在一起,江辞月。” ——分别只是为了更好地重聚。 烛龙的这场大梦,持续了数千年那么久。 视为昼,瞑为夜。 吹为冬,呼为夏。 烛龙有着以自身影响现实的神祇之能。 当他沉睡之时,整个不周山都陷入了无边的黑夜,大雪因寒冷而起,封存了整片辽阔而寂寞的大地。 当他陷入梦境之时,每个踏入这片土地的人都会被迫进入这场梦中。所以江辞月其实在第一天冥想时,就已经不在现实中,他所见的阿火、阿耶、莫家人、段折锋也同样如此,他们始终在梦中相遇。 阿火就是烛龙在梦中的化身,所以他总是下意识地想要醒来,想要还大地以光明,才会追寻不周山上沉睡着的“太阳”。 可是他忘记了真相,也忘记了…… 守护不周山数万年,他寿数已尽。 现实之中。 随着沉睡的烛龙醒悟过来,黑沉的浓云已然散开,真正的阳光照彻了整个山脉。自山巅上,升起了一头长达万丈、威严而苍老的神龙,神光刹那间照亮了天空所有的烟霞。 烛龙出世,天地大光;其目光所到之处,即是白昼。 这位古老的神龙围绕着真实的不周山盘旋一圈,视线笼盖了这万万里土地,他看到了所谓的“莫家人”,也看到了段折锋和江辞月这对外来者。 神龙飞下山峰,堪比日月的身躯不断地缩小,最后化为长约百丈的巨龙,温柔地低下头:“来。吾将要完成与你的约定——你已唤醒了‘沉睡的太阳’,吾自该将心头之血赠与你。不过,在那之前,你们还得略作等待,吾要去找到‘阿耶’,与他再说两句话,才能了却心愿……” 段折锋微微点头,牵着江辞月乘上了神龙的脊背。 神龙御风而起,身下大地如雪白的地毯般绵延向天际,万事万物都渐渐变得渺小。 江辞月伏在龙角之旁,见神龙的须发都已苍老而斑白,在高空之风中优雅地舞动。江辞月尊敬地说:“师弟说,您守护了不周天柱数万载。” “不周山本不是不周山,只是在一场灾祸之中,缺失了重要的一角,才名为‘不周’。”烛龙低沉地回答,“为了防止不周天柱因此崩塌,吾自愿在此守护,算至今日,已八万四千载有余……数千年前,吾寿数已尽,便于山巅等候死期。只是,吾太过虚弱,才会陷入沉睡,难以控制自身神力,便形成了这样一个梦境……” 江辞月喃喃道:“在这场梦里,你是少年阿火;那与你相伴千载的那个阿耶,又是谁呢?” “他是吾旧时好友,噎鸣。”烛龙带着笑意答道,“我们曾有过很久、很久的时光,曾共同度过。无论发生什么,吾都不会忘记他……” 神龙在这个他守护了万年的地方盘旋着、寻找着,龙目遍彻大地,他见到了从梦中离开的每个人,却没有见到他的阿耶。 他最后带着段折锋和江辞月,落在不周天柱之前。 所谓天柱,并不是有着实体的砥柱,而是一轮天道法则,如天光般悬在不周山之巅。它是隔绝着天地的支柱,一旦倾覆,就是天之一角的崩塌,无尽灵气将尽数倾泻向人间,带来难以数计的异变。 此时此刻,神龙盘旋于山巅,盘旋着这道天柱,昂首发出了震天撼地的鸣声。 “噎鸣吾友……你在何方?” 噎鸣始终没有出现。 他没有从梦境中离开。 “梦中的不周山是真的,千年的大雪是真的,莫家每一个人都是真的,只有噎鸣不是。”段折锋站在烛龙面前,双目平静地看向烛龙浑浊而苍龙的青色眼瞳,“你是神龙,他只是半神。早在数万年前,噎鸣已经寿终正寝。烛九阴,你梦里出现的‘阿耶’,只是你过于思念他的产物。” 烛龙茫然地落在雪山上,庞然身躯盘踞于山峰。每一枚曾经瑰丽过的鳞片,都已经呈现出苍白的老态。雪白的长须,无力地垂落在峭壁之间。 江辞月目露不忍之色,向段折锋摇了摇头,不想让他再说下去。 但烛龙已经回想起了那段远古的记忆,他从鼻息间叹出悠长的气息:“啊,是啊……噎鸣也……早已经离我而去了……也只有在吾梦中,还能见他一面……怪不得,阿耶不想要我叫醒太阳,他害怕我醒来——” 江辞月低声说:“也许,如果您在沉睡中离世,就还能和阿耶一起在梦中的雪原度过余生,就算那样的生活不是十全十美,至少你们在一起。可是,您却一直想要唤醒自己,为此不惜与阿耶动手。他没有办法,才会一次一次地阻止阿火——他是在阻止阿火走向这残酷的真相。” “千年的黑暗,不如一日的光明。”烛龙低沉地说,“吾记忆中的噎鸣,确实会这样选择。可是,烛九阴的尊严,不允许自己浑浑噩噩地死去。” 苍老的烛龙疲惫地憩息于山峰之上,濒死的龙目浑浊而湿润,和蔼地望着自己眼前的两个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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