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君今日没来入学礼不知道——此番楼船遇袭,若不是少君当机立断用伴生树救人?,又帮伴使牵制住敌人?毁坏船舵,半个楼船的人?恐怕都要没命。” 虽然?船舵还是被毁了,但庄灵修也因他活下来。 庄灵修伸手在夙寒声腰间悬挂的乌鹊弟子印屈指一点。 夙寒声垂头看去?。 昨日扣了半分后,弟子印上的其中一只乌鹊倏地化为一颗蛋,其他乌鹊也闪着微红光芒。 可不知什么时候,那颗蛋已重?新破壳化为乌鹊,旁边还跟着五只展翅欲飞的乌鹊。 夙寒声诧异抬头:“六只?” “是啊。”庄灵修笑起?来,“三分便能去?闻道祭,剩下三分……唔,像赵与辞这样不长眼的,你还能再抽六个;像那种看了不顺眼、想不问缘由就拿他出气的,还能再揍一个。分数富余得很呐。” 夙寒声:“……” 徐南衔脸都绿了:“庄灵修!” 这说得是人?话吗?! 怪不得昨日庄狗在惩戒堂留了这么久,敢情是在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给?夙寒声弄分。 最匪夷所思的是,他竟真的弄到了。 还三分! 夙寒声怔然?看着那六只展翅欲飞的乌鹊许久,这几日的憋屈终于?一扫而空。 他一改方?才的郁郁之色,爱不释手地拿着弟子印看来看去?。 “我能去?闻道祭啦!” 庄灵修朝徐南衔挑了下眉:“瞧见没,孩子就该这么哄。” 徐南衔:“……” 徐南衔翻了个白眼,见夙寒声从床上蹦下来,欢呼雀跃的嚷嚷着“师兄师兄”,还以为他要来像寻常那般“投怀送抱”,不情不愿地准备好伸手接人?。 却?见夙寒声一下扑到庄灵修身上:“多谢师兄!” 徐南衔:“???” 徐南衔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夙寒声虽然?瞧着缺心少肺,实?则就像个患得患失的孩子,自幼从未出过寒茫苑,连带着心境也画地为牢,成日沉浸独属自己的世界。 能得到他在意的人?少之又少,师门算一个,崇珏勉强算一个。 “庄师兄”和?“师兄”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对夙寒声来说却?截然?不同。 徐南衔总算看出来庄灵修打得什么算盘了。 他要抢自己师弟! 这哪能忍?! 徐南衔一把薅着庄灵修,阴恻恻地磨牙,狞笑道:“庄狗,我们?出去?演武场谈谈。” 庄灵修:“……?” 他做错什么事了? 夙寒声仍沉浸在能去?闻道祭的欢天喜地中,见徐南衔“挟持”着满脸懵然?的庄灵修往外走,没心没肺地挥手。 “师兄们?慢走。” 徐南衔牙都要咬碎了。 之前?还嘴甜得要命,“师兄,庄师兄”地叫,现在倒好,把这个不是人?的狗东西?也一起?合为“师兄们?”了。 这狗怎么还不死呢! 徐南衔一身杀意地拽着庄灵修走了。 夙寒声心情极好地去?管斋舍的门,可手才刚放到门扉上,就见对面斋舍的樟树下,有一人?正远远望着他。 那人?一身白墨纹学宫山服,面上带着半透的避光黑纱,露在外的双手也严丝合缝带着漆黑的手套。 乞伏昭? 乍一和?夙寒声对上视线,乞伏昭怔了怔,犹豫半晌才缓步而来。 “见过少君。” 夏日暴晒,哪怕带着浮云遮也深感不适,夙寒声点头:“进来说。” 乞伏昭许是头回被邀进旁人?斋舍,呆了好一会才别扭地跟上去?。 徐南衔虽然?看着五大三粗大大咧咧,但斋舍却?收拾得一尘不染,屋舍内布置井然?有序,小案上还放了盆盛开的芍药。 夙寒声盘膝坐在连榻上,从褡裢中拿出煮具,又要烹茶。 乞伏昭坐至他对面,余光扫到小案上几本拂戾族的符阵书籍,不知想到什么,微微垂下眼。 夙寒声烹着茶,随口道:“伤势可好些了?” 乞伏昭颔首:“已好多了。” 他说着,从袖中拿出昨日夙寒声给?他的浮云遮。 乞伏昭无父无母,在学宫不受喜爱,只能用译书来换些灵石用,饶是他灵根再佳,没有灵丹灵物也始终无法结丹。 少年落魄,一身学宫服也是洗得发白,发间束冠用的只是自己削的樟木簪子,可即使如此,拿来包浮云遮的也是块干干净净绣着乌鹊花纹的布。 那似乎是入学日学宫发给?每个学子的弟子印的布。 乞伏昭已入学一年,这布瞧着崭新如故,一看就被悉心存着。 夙寒声买了一堆浮云遮,也不在意少一个多一个。 “没事,你拿去?用吧。” 乞伏昭摇头。 非他之物,绝不奢求。 夙寒声笨手笨脚地烹茶,问他:“你是拂戾族,那可知晓族中的‘圣人?’是谁?” 乞伏昭常年垂着头,哪怕坐在夙寒声对面也不敢冒犯地抬头看人?。 他回道:“拂戾族乃是天道厌弃之族,不配有人?称为‘圣人?’。” 夙寒声“啊”了一声,想了想又道:“那拂戾族可有那种奇怪的仪式,需要头颅的?” 乞伏昭摇头:“我不是在拂戾族长大,不太了解。” 夙寒声难掩失望,将一杯烹好的茶推到乞伏昭面前?。 不过也没关系。 再过半月便是闻道祭了,他直接去?秘境中将人?抓出来弄死就行,懒得白费功夫。 乞伏昭低声道了谢,双手捧起?抿了一口,动作倏地一顿。 端坐玉堂的贵人?喝得,便是这种滋味一言难尽的好茶吗? 姓夙的贵人?像是没有味觉,优哉游哉地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了杯。 嗯…… 乞伏昭若有所思,应该是自己野猪吃不来细糠。 绝不是茶的问题。 乞伏昭有一双阴鸷的狼似的眼睛,可整个人?却?像被驯服似的,温顺又祥和?,好似能任人?欺辱而不反抗。 “少君。”他开门见山,垂着眸轻声道,“我身负拂戾族血脉,能将拂戾书籍译成三界通用的文?字,少君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若您有需要,我可为您将这几本符阵书译出。” 他指得是桌子上那几本符阵书。 夙寒声既然?借了书,必定对符阵有极大的兴趣。 乞伏昭自认是个百无一是的废物,唯一有用的便是能译出拂戾族文?字——闻道学宫有不少人?伪装着温文?尔雅来接近他,却?不过将他当成一样趁手的工具。 夙寒声既然?对他释放善意,必定像其他人?那般有所求。 乞伏昭不排斥当工具,说完就伸手去?拿那几本书,打算熬他个十天十夜,全部译出来。 可刚拿到手中,夙寒声双手捧着茶杯,纳闷儿看他。 “译它干嘛,我对符阵没兴趣。” 乞伏昭愣了愣:“啊?” “我只想查查看那什么‘圣人?’是何许人?也,既然?你说没人?有资格称‘圣’,书上也必不会有记载。”夙寒声托着腮,“你若有时间,顺道帮我把这几本书还了吧,这字是什么玩意儿,鬼画符似的,你到底怎么看懂的?” 乞伏昭:“……” 乞伏昭目露茫然?。 他从未遇到过有人?对他释放善意,却?不求回报的。 夙寒声觉得此人?好奇怪,都把浮云遮还了怎么还赖在这儿不走,难道是想蹭茶喝? 行吧。 夙寒声只好又烹了一壶茶。 乞伏昭:“……” 拂戾族的血脉对符阵法纹无师自通,乞伏昭哪怕是个混血未受过指导,符阵术也在十大学宫的所有学子中名列前?茅。 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让整个三界修士又惊羡又忌惮。 乞伏昭在三界摸爬滚打多年,窥着无数人?的脸色艰难长大,自然?看得出来夙寒声并?非像其他人?那般欲擒故纵、以退为进,而是真的嫌弃拂戾族的符阵书。 乞伏昭呆呆看他。 他一时说不上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脏从高空重?重?跌下,可落在的并?非插满钢钉的悬崖,而是破开黑暗落入松软的云端。 才刚十八岁的少年眼眶浮现一股酸涩。 乞伏昭总是低着头,夙寒声没意识这少年内心在翻江倒海,他想了半天,饶有兴致地道:“那你可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启唇说了句字正腔圆的拂戾族语言。 乞伏昭眼眶的酸涩硬生生被这句话被逼了回去?,诧异抬眸看他。 夙寒声期待地等他回答。 乞伏昭声音有些闷:“是……是骂人?的话,少君不要学。” 夙寒声目露诧异,又道:“那这句呢?” 这回是个拗口的长句子。 乞伏昭听到一半,一直没什么神情的脸色骤变,那狼似的双眸直勾勾盯着夙寒声,眼神阴沉。 “有人?对少君说过这句话?!” 夙寒声不明所以地点头。 堕落无间狱时,夙寒声有好几次被拂戾族掳去?,妄图将他献祭打开界门——其中就有个壮如小山的男人?对他说过这句话。 夙寒声不懂是什么意思,被崇珏救下后还去?问崇珏。 只记得当时崇珏始终笑意盈盈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将他哄到床上睡觉后,拎着刀将那个男人?活剐了。 夙寒声见乞伏昭也这个反应,隐约知道这话肯定很脏。 他更好奇了:“到底什么意思?” 乞伏昭深吸一口气,似乎强忍着什么,低声道:“少君不要学,这句也不是好话。” 夙寒声没好气地瞪他:“学个脏话都不行?不说就算了,你走。” 乞伏昭:“……” 生气了? 乞伏昭自小到大曲意逢迎,极其擅长看人?神色奉承讨好人?,下意识惧怕旁人?对他心生怒意——那代表着他之后的日子会不好过。 可如今看着夙寒声瞪他,乞伏昭隐约觉得自己心中生出的“惧怕”和?寻常并?不同,且罕见生出些许无可奈何。 “少君息怒。”乞伏昭不自觉地放缓声音,“若日后还有人?对您说出这句话,您……” 他想说“你直接杀了他便是”,但转念一想这小少爷之前?被赵与辞骂了还冲人?傻笑,想必定是个不敢杀人?的脾性,所以又换了句话。 “您就告知我,我为您责罚他。” “知道啦。”夙寒声嘀咕,不满除师兄之外的人?管他,“啰嗦,快走。” 乞伏昭见他不耐烦了,抿了抿唇,只得起?身恭敬告辞。 离开徐南衔斋舍后,乞伏昭神使鬼差地回头又看了一眼。 沉默许久,他突然?抬步朝鸿宝斋走去?。 少君想知道的关于?“圣人?”和?“头颅献祭的法阵”,或许鸿宝斋书籍中能翻到答案。 *** 夙寒声将茶具清洗着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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