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煊日日待在茗雪居,其实是方暮舟的意思。 宋煊拿到呈星弓后,除去那日于另玉堂内使用,便在未拉开过一次。 不是宋煊不愿,而是方暮舟的极力阻止。 呈星弓是予湘似的贴身近武,被予湘似制造出后,便随他辗转各处,击杀鬼魅怨灵无数,最后更是一箭贯穿荏略的心脏,才给之后的行动创造了条件和机会。 但也因如此,呈星弓虽带着世间难有敌手的强大灵力,却也因斩杀邪祟无数而杀气强盛。 固然宋煊是自予湘似死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够使用它的人,但稍有不慎仍会被其强大杀伐之气反噬。 轻则重伤,重则根基尽毁、堕入魔道。 自伤中恢复后,方暮舟便在呈星弓上强加了一道封印。 这些天,宋煊日日出入茗雪居,便是在方暮舟的指导下,学着驾驭呈星弓的强盛力量。 怕宋煊受伤,方暮舟每次都小心得很,但很快他便发觉,宋煊当真学得很快。 固然尚未突破金丹期,但宋煊在尝试驾驭呈星弓的力量时,所展现出的灵力却是已逾元婴。 并且宋煊的灵力也与呈星弓十分相配,总能给方暮舟惊喜。 但惊喜之余,方暮舟仍不免担忧,毕竟这是他所不曾预料到的,既然不能预料便意是处在不受控制的地步,这种局面令方暮舟无端心慌。 毕竟放眼整个修真界,还未出现过此等人物。 怕是意外,方暮舟日日在指导后皆会查探宋煊的灵力与灵脉,但次次皆无异象。 方暮舟只能安慰自己,许是宋煊灵根极佳,天赋异于常人。 宋煊自然也不知为何,只当是主角光环罢了,作为主角,自己总要有些过人之处的。 这呈星弓作为仙人近武,自有它的过人之处,宋煊学着驾驭它的十数天后,竟然就那么突破至了金丹后期。 宋煊不禁喜形于色,但方暮舟却忧虑异常,只怕如此急于求成只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但宋煊却没有考虑那么多,他只认为只要够强,便总能在绝境中将方暮舟护于身后的。 …… 这些日子,后山禁地的封印似乎已到了强弩之末,而荏略的灵力也在以无法撼动的速度恢复。 仿佛次次的修补封印皆成了无用之功。 笼罩在楚郢山五座峰顶的结界已被各长老携弟子进行了加固,而楚郢山其下管辖的各地也都派遣了弟子镇守,其余门派皆是如此。 仿佛不可避免的大战即将一触即发。 楚郢山众弟子皆是提心吊胆,却也因此更为努力,再也无人抱怨过一句修习太过辛苦。 但时常生气勃然的楚郢山竟仿佛成了无人空巷,并非无人声,却仿佛无人气。 …… 时值初夏,无论燥热不堪的空气,还是鸣叫不止的虫鸟皆惹的人心中烦躁。 方暮舟这日被经久不绝的细微声音惊醒,仍觉疲惫,便在秋千上坐着休憩片刻。 明日高悬,似要将自己的热烈穿透一切径直抛向大地。 明明燥热无风,方暮舟微阖着眼时,却总觉有影影绰绰自眼前飘闪而过。 方暮舟依旧合着眼,甫一伸手,便以两指夹住了一片似自然掉落的树叶。 原本沐浴着楚郢山灵气,茗雪居院中的樱桃树无论花期,果期都比正常的樱桃树要长些。 但如今看着手中落叶,竟有了泛黄的意思。 不同于时至秋日自周围向内变黄的叶子,方暮舟指尖捏着的这片樱桃树叶,却是从尾部与枝干相接处开始泛黄的。 如垂暮老人,固执地撑着一点生机,却不见内里已然破败不堪,最后便只剩干枯躯干。 方暮舟盯着指尖叶片许久,面色未有变化,心思愈发慌乱。 直到熟悉的呼唤在耳边响起,方暮舟才猛然回神。 暮然回首,宋煊站在他身后呲着牙对着他笑的灿烂。 自己竟是连宋煊何时靠近的都没有发觉。 “师尊在看什么?”宋煊的目光显然已经落在方暮舟手中的树叶上,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安。 “我想,下山看看。”方暮舟怔怔起身,淡然开口。 …… 随后,宋煊与方暮舟一同施展轻功,身形如两只渴望苍穹的飞鸟一跃而出,冲破了潇瑜峰上方的结界。 楚郢山五峰山脚原本皆是茂密植株,初夏光景站在封顶向下望去便是一片葱郁。 但此时,二人身形矫健地穿梭在其中,面色却愈发冷峻,甚至毫无血色。 只是半月未曾下山,山腰至山脚的场景竟与宋煊自凝晚山庄归来那日天差地别。 正值初夏,原本茂密的仿佛遮天蔽日的树林,此时却已形如枯槁老人,枯黄叶片铺了满地,参天树木失了庇护,尽显将亡之态。 宋煊前日还道想给方暮舟摘些樱桃,翻遍那颗樱桃树,却不曾见一点殷红,只感叹了声这果期当真短暂,却没有多想。 现在看来,那日已有颓败之意。 只是幸得那樱桃树尚有楚郢山灵气庇护,这才留存至今。 “是,荏略?”宋煊只听得荏略实力强盛,却未曾亲眼见过,便下意识问道。 此时荏略尚未出世,竟已惹得楚郢山方圆百里树木尽皆枯死。 若是当真到了他现世那天…… 宋煊不敢再想象。 方暮舟弯眉已然紧蹙,薄唇亦是微张,急促的喘息将他心中怒意稍稍释放。 许久,宋煊才见方暮舟点了点头,面色却是怒极强忍般难看。 …… 自荏略火烧另玉堂后,供奉在其内的予湘似的牌位便移到了潇瑜峰。 方暮舟没有再将那毫无意义的木牌子供奉起来,而是挖了个坑埋在茗雪居后的某一棵梨树下。 那日返回,方暮舟的面色依旧沉闷,宋煊也没再与他说上一句话。 但宋煊实在放心不下方暮舟,便死皮赖脸地要陪着方暮舟,得了方暮舟的送客令,便又只身前往茗雪居后的梨树林,盘着腿坐到了那颗巨石上。 这里距离茗雪居的内里很近,宋煊只稍稍仰头便可看到内屋的窗棂。 夏日的夜间稍稍透凉,温度却十分宜人,想着自己与那人只有一墙之隔,宋煊满意地倚着身后的梨树合上了眼。 却未料,宋煊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 因由虫鸟不绝的鸣叫,宋煊睡得很浅,只轻微的声音便使他醒来。 不及看向声音来源处,宋煊赶忙寻了一处隐蔽地方躲起。 确定那人不会发现自己,宋煊才探出头。 如预料般一样,还是那个熟悉的霜白身影,在这暗沉黑夜中,如飘飞的浅白梨花,仿佛只一阵清风,便不知所踪。
第四十八章 荏略 出乎宋煊的意料,方暮舟只在某一棵梨树下默默站着,许久没有言语。 宋煊恍惚看到方暮舟突然伸出了手,似是接住了什么东西。 天色暗沉,周围黑暗无光,宋煊没有看清,但猜测那应当是一片叶子。 方暮舟静默盯着手心,面上是隐藏不住的落寞与担忧。 “师傅,若您未入轮回,我们可能很快便会见面了。” 方暮舟翻转手掌,那枯黄的叶片便缓缓飘落。 “不过,我二人相见时,您会怪我吗?”方暮舟语速缓慢,更显无助不安。 宋煊稍稍垂眸,却仍能将那人的身影括在目光所及处。 次次皆是这般,只有孤身一人时,方暮舟才会面对着无望黑暗,向那已逝之人,倾诉自己的不安与落寞。 但转过身,便又披上玄设仙尊的皮面,将所有负面感情吞吃入腹,维持着那副温和矜傲的模样。 宋煊无意间见到过方暮舟的不安模样,才知晓,方暮舟这人远比原著中所描写的那个形象生动的多。 他从不是谁的救世主,也非不败天神;情动之时无法压抑欲望、感性之时亦隐藏不住或欣喜、或悲痛的情感。 但正因如此,方暮舟才是活生生的人,宋煊也会被深深吸引。 宋煊的思绪恍然被方暮舟一声隐忍叹息唤回。 随后,方暮舟无奈轻声言语,“别躲着了,出来。” 这话自然是说给宋煊听的,宋煊并不慌乱,只稍显尴尬地挠了挠头,干干笑着走了出来。 “为什么躲在这里?”方暮舟终于转身,面对着宋煊问道,话语中却丝毫没有被撞破窘相的恼怒。 宋煊如实回应,“放心不下师尊。” “我又非几岁孩提,怎会照顾不好自己?”方暮舟微仰着头,淡淡言说,霜白广袖随风轻动,显得身形更加单薄。 “师尊就是照顾不好自己嘛,”宋煊垂着首,口中默默低喃。 “你说什么?” 宋煊赶忙抬头,佯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摇着头道:“没什么。” 本以为方暮舟会发火,宋煊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便只睁开一只眼试探着看了眼方暮舟。 方暮舟竟挑着一边的眉,温润杏眼透出笑意,饶有兴致地盯着宋煊看。 这与方暮舟日常模样反差太大,宋煊一时便看呆了,同时瞪大了眼。 方暮舟猛然松懈,便掩着嘴轻笑。 眯起的杏眼、轻颤的眼睫都像数只轻飘羽毛,不断挑弄、轻撩着宋煊的心脏,宋煊只觉心中燥热难耐,却无处舒展。 于是,方暮舟正浅浅笑着,肩却被一把环住,顺势一带便摔进一个灼人的胸膛里。 方暮舟微怔时,宋煊突然将脑袋深深埋在方暮舟的肩颈中。 少年熟悉的声音如清风朗月、似柔润涟漪,带着灼热气息轻颤着散在方暮舟肩颈。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纵使溶溶曙月此时也再比不过怀中人,只默默将澄莹月光铺洒在紧紧相拥的二人身上,覆上一层清寒。 …… 触及方暮舟的体温,宋煊突然就舍不得了。 自己先是莫名被拉入这个世界中,无端经历了许多,未等他向爱慕之人表明心思,却已经要离开。 他着实不甘心。 宋煊也曾想过,自己身死后,属于原主的灵魂会不会再次回到这个身体中。 于是他问了系统,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宋煊登时便感到庆幸。 他不是圣母,明知自己离开,方暮舟或许会背上如斯、痛不欲生,但就算如此他仍不愿接受,会有一人代替自己陪在方暮舟身边。 “师尊,你……怕吗?”宋煊恍惚回神问道,那声音仿佛不是在和方暮舟对话,而是自言自语。 “怕什么?”方暮舟闷声反问。 …… 怕从此二人再无相见之时。 怕在之后冗长的岁月中,方暮舟会渐渐忘却自己。 怕,方暮舟此后得遇良人,儿孙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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