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戎终于如愿,破开了晋奉城门。 背水一战也罢,无人支援也罢,尽管败局已定,顾辽却无畏地带兵杀出。 晋奉将士皆是好儿郎,虽知命运,却依旧要为之一搏。 瞿戎现下的兵力几乎是他们的十倍,在这不可能逆转的战局之下,晋奉将士依旧奋力厮杀,左手断了便用右手继续挥砍,脖颈断了便与身前敌将同归于尽。 硝烟弥漫,黑云遮天蔽日,呜呜咽咽地下了急雨,地上瞬间血流成河,遍是断肢死尸。 顾辽挥刀的力道已不如年轻时强劲,不久便也身中数刀,左肩还插着一只箭,被他生生拔出。 “顾辽,你还在拼死抵抗什么?”韩玹出言嘲讽道。 顾辽应声,“朝廷不求国土安宁,但我仍愿百姓安康,除我身死,否则尔等休想踏入晋奉。” 韩玹嗤笑道:“顾大将军,您看看身边,哪里还有你辽国的将士,你是想拼一人之力挡我数万大军?做梦!” 顾辽未语,耳边的呜咽风声与将士的痛呼呻吟似尽数消失,他尽全力挥刀砍向韩玹。 韩玹躲避不及,盔甲生生被划出一个口子,也伤及了皮肉。 顾辽正要继续,正前方突然射出一支弩箭,直直射穿了他的左眼,一声头骨碎裂的声音之后,便被死死钉在了地上。 鲜血瞬间喷涌满面,顾辽没了气息,却固执地不肯闭上眼。 “尔等宵小,纵我今日身死,魂魄亦不散,我会继续守着辽国疆土,至千秋万代,不散不灭。” 无论皇城土地何等倾世繁华,亦无论山川大漠何等辽远壮阔,自此,皆归平静。 瞎了眼的将领尸身留在了乱葬岗,魂魄却当真如他所言,归于故处。 历经数百年,人间已没有了人皇,“晋奉城”也更了名,但老将依旧记得断气前自己看到的天空。 那是他故乡的天空,辽远无边,湛蓝清澈。 …… 讲到最后,顾辽的声音变得轻浅,像是困极累极之态。 众人沉默了许久。 宋煊原也只是静静听着,后心中却愈发气愤,顾家明明满门忠义之士,最后却为何落得这样的下场。 而后下意识向方暮舟那边偷摸看了一眼,方暮舟神色如常,但眉心始终不得舒展。 “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了?是老头子我故事讲得不好听?”顾辽总爱逗趣别人。 宋煊见无人话语,便故作轻松道:“哪里,顾将军故事讲得动情,我们难免深陷。” “数百年已过,我哪里还是什么将军,孤魂野鬼罢了,又有什么可悲可叹的?”顾辽自嘲道。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魂魄灵体也稍稍浅了些。 方暮舟没有说话,默默调动灵力探知。 顾辽的魂魄已经在此数百年,本就没了转世轮回的资格,又被荏略夺舍许久,遭魔气侵蚀,难以逃脱魂飞魄散的结果。 看方暮舟的神色,众人便已知结局,唯独顾辽满是轻松惬意之态。 顾辽说:“丧气什么?死了多好,我还能与舒锦见上面,她估计在阎王殿等了我几百年了。” “顾将军,黄沙埋忠骨,您早该安息的!”方暮舟垂眸说道。 “嗯。”顾辽不及再多说些什么,魂魄便开始消失。 最后散作点点荧光洒在空中,若隐若现的明亮似是与他们道别。 待所有光亮消失,方暮舟才缓声道:“走吧。”
第二十六章 剑穗 天光破晓时分,几人自后山回到了客栈。 方暮舟没有歇息即刻解阵,使被蛊惑者魂魄归位,顺带消除了他们对于这件事情的记忆。 夜间师徒四人再行于泗辽城街道中,之前寂寥阴骘的气氛已尽数消失,劫后余生的喜悦和与亲人团聚的欢愉充斥着整座城。 路上随处可见欢声嬉闹的孩童,甚至许多店家与摊贩也都重新营业。 “原来这泗辽城果真如此繁华啊!” 宋煊不停看向两旁古色古香的角楼建筑,处处灯火通明,街上行人络绎不绝,他从未见过如此场景,因而不由惊叹。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不要见到什么都大惊小怪的。” 宋煊冷冷“呵”了一声,他这个大师兄,不说话的时候还有个正经模样,但一说起话来,几乎毒舌技能满点。 “怎么,师兄有意见啊?”宋煊挑了一边的眉,提高了声调问道。 钟珝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被呛,顿了下脚步,心中稍愤闷却不知该回什么。 在后的林霁霜看了整个过程,经过他身边时,用扇尖敲了下他的肩,笑道:“呦,大师兄被呛了!” 三人在路上一边打闹一边向前,动静吸引了路边的人,向他们投来目光。 一妇人在路边摆摊卖枣,见几人靠近,忙提着一篮子青枣上前。 “几位公子为我们除了那媸兽,我相公才得以归家,我这也没什么可表示的,请你们一定要收下这枣子,可甜!” 妇人或是看林霁霜比较面善,便一个劲地往他怀里塞,嘴里一直念叨着,“自己家种的,可甜了。” 林霁霜不知如何是好,忙摆手寻求其余人帮忙,但钟珝与宋煊并无一人向前,反倒站在一边偷笑。 “拿着啊,别客气!”那妇人颇有一副他不收下便不罢休的模样。 林霁霜在心里给二人记了一笔,而后接过,“那便谢谢姐姐了。” 妇人摆摆手,爽朗道:“不谢不谢。” 逃离摊位,林霁霜提着篮子便要追着二人打。 宋煊机灵,寻到了方暮舟的位置,便跑了过去,喊了声“师尊”,又对身后束手无策的林霁霜做了鬼脸。 谁知方暮舟像是没听到一般,依然径直向前走着,没有目的、没有方向。 “师尊?”宋煊又唤了一句。 方暮舟这才恍然回神,“嗯?” “师尊在想什么?您都出神好久了。”宋煊问道。 至少从他们在这条街上游玩时起,方暮舟便一直是这样的状态。 方暮舟不假思索便答,“没什么。” 又是这般敷衍的回应,宋煊心道,他能看出方暮舟此时定是有心事,只是不愿告诉他罢了。 但攻略师尊第一步,便是不可强迫他,反倒是要循循善诱、不断开导。 正巧行到一个卖饰品的小商贩处,宋煊拉着方暮舟的衣袖走向前。 “两位公子可有看上的?”叫卖的男子见二人靠近,更加卖力地喊着。 他身上尚有残余的一丝魔气,只是有关顾辽的记忆被消除,对他而言一切都如做了一场梦。 这摊子不小,但大多为女子所佩之物,方暮舟又不喜戴冠,宋煊一时犯了难。 “师尊有喜欢的吗?” 方暮舟满脸阴沉神色,像是提不起兴趣,便没有回应,只摇了摇头。 宋煊稍稍失望时,却在上方的绳子上,突然看到了一个蓝色的剑穗,那如清澈湖泊、洁净霜雪一般的颜色,和方暮舟简直相得益彰。 剑穗中间系着两颗珠子,清透流彩,更让宋煊移不开眼。 这不就是为方暮舟配件量身定做的嘛! 这般想着,宋煊拿起剑穗问道:“老板,这个怎么卖?” “看公子器宇非凡,给我,七文便可。”小贩面上始终堆着笑。 “好,”利落付了钱,宋煊又拉起了方暮舟的衣袖,举起剑穗在他面前晃了晃,“师尊,好看吗?” 方暮舟回神,定睛看了一眼,长长的剑穗样式虽普通,但那颜色应是细细染就的,看着很是舒服。 “好看。” 宋煊得了认可,笑得更是灿烂,“那,送给师尊,师尊收吗?” 这会儿倒换方暮舟手足无措了。 “这……恐怕不合规矩……”方暮舟皱眉,浅声喃喃道。 宋煊硬塞到了他手中,“没什么合不合规矩的,师尊待我那么好,我也喜欢师尊嘛。” 方暮舟被他这么哄着,便收下了剑穗。 宋煊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转身,和林霁霜对上了眼。 刚才一直没有注意身后,林霁霜与钟珝不知何时停止了打闹,两个人保持着同步,皆揣着手,意义不明的目光一直盯着他们。 “你们说完了?”林霁霜试探问。 宋煊反问道:“嗯,你们也打完了?” 方暮舟趁他们没有注意自己,偷偷将剑穗藏到了袖中。 林霁霜抱怨道:“是啊,光顾看你怎么调笑师尊了,我还没怎么玩呢!” “那你们继续看,早些回客栈,明早启程返回。”方暮舟撂下话语便要离开。 林霁霜应了一声“是”,正要拉上宋煊,却听他道:“我和师尊一起回去。” “哦,行吧。”钟珝也没感觉有什么不对,便道。 为不引人注目,方暮舟与宋煊并未施展轻功,反倒静静走着,悠闲散步一般。 宋煊一直跟在方暮舟身后,相隔两步的距离。 前几日还黯淡无光的深远小巷内,此时也都点上了灯笼,处处透着鲜活人气。 方暮舟行走地端直,影子映照在地上,不晃不动,身姿卓然。 宋煊想起大学时,与同宿舍的同学晚上一起讲鬼故事。 说如果踩一个人的影子,就会和他永远不分开。 当时他只觉好笑,都二十一世纪了有谁会相信那样的话呢? 但这会儿,宋煊却在一直踩着方暮舟的影子向前,说不定能成真呢! 自己始终跟在他的身后,方暮舟是不是就不会死? 脚下的影子猛然顿住,宋煊也跟着停住,抬头看向方暮舟正在注视的地方。 那是一个小小的房子,大门外的树上搭着一个秋千,两位花甲老人正推着自己的孙女在此玩耍。 “爷爷,再推高点儿。”女孩不过五六岁的模样,坐在秋千上笑得纯真。 身后的老人身躯稍稍佝偻,却依旧一下一下推着女孩,脸上洋溢着的只有疼爱,“好,小希可要抓紧点儿啊,不要摔了。” 方暮舟愣愣看着,仿佛生怕自己打扰了他们,破坏了这美满欢愉的场景。 宋煊只一眼便认出了那老妇,是那天去城门之前,在湖边遇到的老妇与她的孙女。 见方暮舟没有动作,宋煊便也静静站在他身后,没有言语。 许久,方暮舟才回了神,深色怔然对宋煊说,“走吧。” 宋煊轻声回应,又跟随方暮舟回了客栈。 “师尊,刚才在想什么?”宋煊犹豫许久才不禁发问。 方暮舟抬眸望了望天,沉吟片刻,道:“没什么。” “师尊又在敷衍我,明明刚才看的那么出神。” 宋煊抱怨了一句,但他也清楚方暮舟并非不近人情,只是不善回应别人的关心的话语。 在方暮舟沉默的时间里,宋煊尽力回忆着原书中关于方暮舟身世的零星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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