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儿定会无事,倒是你,再休息会儿?”顾辽宽慰她道。 卫舒锦点了点头,“最后几针。” “嗯,”顾辽便也坐在旁边陪她。 原本,顾辽计划第二日便要和顾凛回营,但刚过巳时,衍南来的驿丞却打乱了他们的脚步。 “大帅,二公子顾晏所在营帐夜间遇袭,二公子身中数箭,后被斩于马下,身死……” 夜间,顾晏尸体被送了回来,顾辽掀开其上的白布,发觉他的脖颈被切开了大半。 顾晏面容其实满是书生气,尽管得多年风吹日晒,但依旧细致白嫩,根本不像提刀、带兵之人。 此时,顾晏脸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迹与脏污,卫舒锦面上不悲不恸,拿出贴身手帕,细细擦拭着。 像是跟儿子做着最后的道别。 柿子树上的红绸依旧随风轻飘,原是载着殷切祈盼,现却含满送别。 顾辽只多呆了一天便要赶回营,原由瞿戎再次进犯。 正要离开却又得新帝急召,顾辽气急,不得已违令,策马赶向营中。 一场仗打了半月,顾辽因没有时间打理而蓄起了须,大氅也又破了洞。 终于得了时间归家,顾辽不顾黑夜,快马加鞭地回到家中,却被告知卫舒锦被请到了宫中。 未作停留,顾辽不顾严寒,随即驱马赶往靖都。 平素三日的路程,顾辽未有任何停歇,只两日便已赶到。 不知为何,路途中,他始终无法安心。 他卸了甲胄头盔立于殿外,圣上许久才召见。 进了殿中,顾辽未见新帝,只见太后身着朝服端坐在正前方。 “爱卿,你可知罪?”太后缓缓开口。 顾辽声音不卑不亢,“臣违抗皇令。” “顾晏谎报军情,延误军机,致衍南三营失守,死伤无数,按律当诛,”太后语气毫无起伏,“他虽身死,但这罪总要有人来担!” 顾辽一路赶来,寒风狭击,他旧疾已犯,此时腰脊关节似钝刀磨搓疼痛不已。 顾辽从不是那自诩功高、心高气傲之人,但先帝在时,太后便时常与一派官员处处与他作对,甚至无故告他私立军队、私收赋税。 如今先帝已去,奸臣当政,比起在此解释,顾辽更担心百姓,莫因此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已不愿再解释,“是。” “新帝念你年岁已高,也刚经历了丧子之痛,便不再多罚,”太后似是算准了他会这般,胜券在握后,语气轻松了不少。 顾辽倒也没有什么劫后余生的喜悦,只问,“我妻现下在何处?” “哦,哀家要留舒锦在宫中陪伴,顾大帅不会不同意吧?” 顾辽怔了片刻,他知晓太后此时要留下卫舒锦绝无好事,无法控制地气愤道:“她现下在何处?” “舒锦在哀家的宫殿中,她很安全……” 太后话音刚落,顾辽便转身离开。 宫中红墙绿瓦,高得望不到外面。 卫舒锦在另一座殿宇中心中虽不安到了极致,却依旧端坐。 殿门突然被推开,卫舒锦闻声惊起,见到来人眼角瞬间湿润,她难得放下了架子,痛声喊道:“顾郎!” 顾辽已经许久未听到这个称呼了。 他如往常一般张开双臂,卫舒锦撞在他胸膛之上,双手随即环上了他的腰间。 “舒锦,太后可有为难你?”顾辽心痛说道。 卫舒锦摇了摇头。 “跟我走!”看到爱妻,顾辽不再理智,拉起卫舒锦的手便要离开。 卫舒锦却不能不冷静,她甩开了顾辽的手,却又环抱住了他的腰。 现下殿外皆是禁军,箭在弦上,只等顾辽带出卫舒锦,他们便会以屡次违抗皇命击杀二人。 “顾郎,我不能走,但你莫怕。你我二人结发,自此相伴近四十年,舒锦自认行遍了人间喜乐之事。自此顾郎独行,舒锦皆于后眺望。” “顾郎,回去吧!”
第二十五章 听顾将军讲故事二 只是自靖都回来后,顾辽的身体便更差了,召了随行军医来看,也只说是病入肺腑,时日无多。 但他不愿再回宅院,每日只待在营中,和儿子、和将士们同吃同住。 顾凛了解他老爹,他不愿做什么,便是谁来劝都无用。 但瞿戎来犯之前,顾凛每日又多了一项任务,便是看着他老爹喝药、睡觉。 顾辽总归是闲不下来,就算军职被顾凛全全夺去,每日也要穿戴甲胄前去营前巡视将士练习。 不知何时,顾凛再看顾辽,发觉他的脊背已不如之前坚挺,发丝长须以极快的速度尽数变白,甚至于提刀手都要晃两晃。 他的父亲,在他尚未准备好的时候,已经老了。 顾凛每每看到顾辽不再矫健的步伐,都需极强忍,才能将劝阻的话语吞下。 儿时,顾辽时常告诉他们,顾家儿郎将来皆是要以山河作枕、苍天为被,血肉战死在战场,魂魄也要守得故乡安宁。 他父亲征战一生,为百姓安康,为河山无恙。 “爹,明日便是除夕。”顾凛给顾辽端了药。 顾辽深深呼出一口气,意料之外地说:“爹已经准备好了。” “嗯?” 顾辽自床下提出几坛酒,顾凛认得,那是他母亲在他爹第一次出征时酿制的酒,以草药如酒,入口辛辣微苦,却能驱寒添暖。 在顾凛第一次作为主将带军出征前,顾辽提了一坛,一家人围炉而坐喝得痛快。 “爹,你什么时候弄来的?”顾凛看了许久没忍住露了笑。 顾辽抓了一把胡须,“你们在前训练时,我让老谢回院里带来的,明日召集将士,我们一同畅饮。” 顾凛嘲道:“你这会儿怎么这么大方了?” “你爹什么时候不大方了?”语毕,顾辽便开始大笑,笑的胡须乱颤,笑到眼窝盈满泪花。 卫舒锦酿这酒便是望他凯旋,此时正好应景。 近日将有大战!而顾辽望众君凯旋! 除夕之夜,晋奉城中灯火通明,鞭炮齐鸣,屠苏酒香万里,孩童欢笑嬉戏,一片喜气团圆之态。 而战营中,众将士聚集在帐前,每人手中皆持一碗烈酒。 顾辽站在队前,腰板挺得尤其直,他道:“男子千年志,吾生未有涯!诸位将士跟随我顾家已久,我顾辽今日便以此酒敬诸位,望诸君每战皆能平安凯旋!” 语毕,顾辽仰头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 诸位将士高声吼道:“凯旋!”而后跟随饮下烈酒。 酒液滑过咽喉,呛得顾辽猛烈咳嗽,身体却越发暖热。 夜间,顾辽与顾凛前去跑马,寒风于耳侧呼啸而过,夹杂着如刀刃一般的霜雪,划过顾辽裸露的手背、脸颊。 至山顶停下,顾辽调转马头,望向东边。 顾凛原不解,但看过去才知,站在这里正好能望到晋奉城。 “阿凛,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有你弟弟了。”顾辽故作轻松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抱上孙子?” 顾凛嘴角抽了两下。 他不是没有喜欢的姑娘,只是去提亲的时候,那姑娘家人怕她守寡,便没有同意。 他也不着急,这一拖便拖到了如今,他已而立之年。 顾凛与那姑娘也偷偷见过几面,知道她为了等自己,不惜以死相逼于其父,至今未嫁。 顾凛将人搂在怀里,隐在月光不及的地方亲她。 他说,等退了瞿戎便来娶她。 “不急,”顾凛算了日子,应等到入夏时分了,“明年先把你儿媳娶回来再说。” 听此,顾辽笑得更是开怀,“行行行,还是那个孟姑娘?” “对,”提到自己心爱的姑娘,顾凛脸上愈发滚烫。 “可惜你娘和阿晏看不到了,”顾辽仰头望向天际,深深呼出一口气。 “爹,你……” 顾凛断了话语,顾辽也不再应答。 顾辽深知自己已大限将近。 但病痛加身何妨?奸臣当道又何妨?他站于战场,便会摒弃所有全力奋战,直至身死。 不为彪炳千秋、不为名流青史,为将者自该如此。 “走吧,”过了许久,顾辽才缓缓道,声音无端哑了几分。 瞿戎终是来了,此次集了全部的力量,气势振奋恢宏。 他们像是知晓了晋奉所有布防,一路杀伐决断,顺利至极。 只两天,瞿戎便逼着辽国将士退至一营前。 仿佛就连上天都站在瞿戎那边,一营很快显出沦陷颓势。 “爹,您先回城中等待援军,我先在此驻守。”顾凛决绝道。 战场上不容犹豫,顾辽虽担忧,但顾凛确实比他更有优势。 “定要小心!”顾辽神色凝重,不舍道。 只嘱咐了一句,顾辽便率一队人马回城,城中尚有两千兵,只望援军快些赶到。 顾凛不及看着父亲离开,便赶忙来到阵前,率兵继续抵挡。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数,就算他们能防得住敌人,又怎能防得住自己这边的算计? 说什么天算,这绝是人为! 自己已无反败为胜的可能。 瞿戎于阵前叫嚣着,顾凛只能背水一战。 “父亲,阿凛定不负家训!” 顾辽来到城楼之上,心中明明已经预见了结局,却仍要踏入敌人与自己所守护之人一同设的陷阱之中。 他已命城中百姓撤出,希望能保全众人。 “老谢,迅速召集城中将士,誓死守城!” “是!大帅!” 只六个时辰,瞿戎的马蹄便踏碎余雪至城外。 顾辽目光死死注视前方,算着时间冷静挥手,“准备!” 待瞿戎靠得更近些,顾辽却再也无法去发下一条指令。 瞿戎阵前押送着一个人,那是……卫舒锦。 卫舒锦! 为何会在他们手上? 顾辽目光隔着天地与卫舒锦相交,作为一军主帅,顾辽自知应不悲不恸,但爱妻身陷囹圄,他怎会不心痛。 瞿戎以卫舒锦要挟顾辽,卫舒锦却远比顾辽想的要坚韧。 她似是看出了顾辽的犹豫,目光愈发急切。 顾辽没有降,沉吟许久下令直接放箭,剑阵与投石机暂时压制了瞿戎的攻势。 但顾辽亲眼看着韩玹一剑刺穿了卫舒锦的心脏。 他不过想护佑国家万民,却不知究竟挡了谁的路,竟遭人如此暗算。 援军不会到了! 顾辽突然想笑,他实在想不通,那些人为了除他,竟不惜将国土拱手相让,让敌人肆无忌惮地侵入土地。 那他们顾家一生所求究竟又有何意义? 一日后,援军未到,晋奉城中两千兵只余一千不到,箭弩也已用尽,他们当真是到了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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