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像是在和熟人打招呼似的。 小孩瞧见他们也不怕,含着手指头眨着眼睛好奇地仰头望着他们。 见马上的大人们看他,还甜甜的朝他们笑起来。 看到孩童那天真可爱,如春花般烂漫的笑容,马上的士兵们全愣了,刹那间,他们都要忘了此刻置身在并不安稳,而且随时都可能再浴战火的西北。 经过了那家人,士兵们还是不由自主朝后望。 看着那个小孩穿过街,追上了另外两个小孩,被稍大的孩子牵着手,三人手牵手一起跑远,他们莫名生出想落泪的感觉。 他们想起多年未归的家乡,想起家乡的孩子,想起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 等到了县衙门口,瞧见一群丁点大的小孩或蹲或坐或站在墙边,仰着头咿咿呀呀认字,他们已经觉得自己在做梦了。 更离谱的是,那群坐在一旁编篮子、缝衣服的老人,竟然还能教那群小孩什么字怎么念。 有人忍不住低声问参军:“他们念的对吗?” 参军郑重点点头:“都对。” 在西北战无不胜的文盲龙虎营亲兵们:“……” 这还是他们熟悉的西北吗? 魏定山对颜君齐印象有了改观。 颜君齐却没急着带他们进县衙,而是在那群孩子中间找到正在拿老人孩子练习号脉的大夫。 颜君齐喊他:“赵大夫。” 他们的赤脚大夫正皱着眉仔细分辨不同年龄孩童脉搏的差别,颜君齐喊了他三声他都没听见。 一旁的老人失笑,拍了拍他,大夫才连忙起来,“县令大人,您不是去集市了吗?” 随即他看到了颜君齐身后的一群兵,有点懵。 颜君齐:“魏将军带兵路过,在城外扎营,你到城外帮兵士们看看有没有人生病,我带了两车药回来,需要用什么,叫他们给你找。” 颜君齐指指两名官差。 赵大夫没什么意见,“哦哦”两声道好,叫上他孙子、孙女,还有新收的两个小徒弟,提着药箱随官差往城外去了。 颜君齐向魏定山解释:“赵大夫医治冻伤和风寒很熟练。” 魏定山对颜君齐印象又好了一分,“多谢。” 随即派亲兵帮大夫引路提药箱。 颜君齐注意到魏定山神色的变化,只是笑笑没多说什么。 他猜测魏定山一行舍近求远没去军马营,而是直接南撤向卧虎关,八成是因为军马营医药人手不足,他们需要到卧虎关去治疗休整。 从北部冒雪南撤到这里,魏定山状态都不怎么好,就别说那些士兵了。 他路上瞧着,几乎人人都有冻伤。从北庭县到卧虎关,快行也还有五六天路程,到了不知道又要增加多少伤病。 能帮多少算多少吧,那些药草,卢栩本来也是替军马营换的。 他们才进县衙,贺承业也从军马营赶来了。 听说贺承业到了,卢舟放下弓箭,又连忙跑去接人。 魏定山问道:“他和贺承业认识?” 颜君齐解释:“在京城时,贺督军曾教过卢舟功课,算是卢舟半个先生。” 魏定山听到“半个先生”,嗤笑一声,低声道:“虚伪。” 颜君齐挑眉。 看来兵部传言不假,魏定山和贺承业因范孝之子的死不和。 贺承业在军马营收到消息,魏定山决定不去军马营,直接改道卧虎关,约他到北庭县见,他便从军马营匆匆赶来。 他原本想和颜君齐单独先谈谈,这倒好,魏定山先和颜君齐见了。 卢舟领他进门,贺承业却一眼看见了卢舟放在桌上的弓箭,连贯急迫的脚步骤然一停,随即看向魏定山。 魏定山直视前方,对他置之不理,贺承业又看向桌上的箭。 卢舟:“贺先生?” 不待贺承业开口,颜君齐先道:“舟舟,去给魏将军和贺督军拿些茶点来吧。” 卢舟“嗯”一声,带上弓箭出去了。 这都过晌了,他们风尘仆仆来,八成也该饿了。 颜君齐见贺承业和魏定山都下意识看向那张弓,愈加的确定,那弓不是范孝的,是范孝家早逝的公子的。 这在兵部也算禁忌,若非颜君齐要来西北,直面魏定山和贺承业,兵部侍郎也不会特意拐弯抹角悄悄告诉他。 这也算不得公事,颜君齐不好奇,也不想追问,很快将话题转移到白峰部战况和北部受灾情况上。 龙虎营年前已经战胜白峰部,在回撤时再次遭遇白峰部和其他部族残军联合偷袭。 对如何处置白峰部和叛乱的部落,魏定山和贺承业本就有分歧,再遇偷袭,被激怒的龙虎营哪儿还管什么怀柔文治,带着虎贲军追击十余天,杀光残兵,同样也因为追敌过深,陷在风雪中,造成兵马折损众多,不得不回撤补给休整。 颜君齐皱眉听完,没发表什么看法。 他不懂用兵,战场的事,不做评判,利弊得失,他了解不足,也不好评判。 颜君齐问:“白峰部呢?” 魏定山:“已经没有什么白峰部了。” 颜君齐眉头跳了跳,没吭声。 这让魏定山略感意外。 他以为愿意和蛮人贸易的人会很难接受呢。 颜君齐却问:“魏将军从北边过来,可知北边各部落此次受灾情况?” 魏定山公事公办道:“不好,冻死的牲口很多。” 颜君齐:“以将军的经验,他们可会再起兵戈吗?” 魏定山和贺承业都略感诧异地看着颜君齐。 魏定山对颜君齐态度好了几分,他喜欢不啰嗦的痛快人,更欣赏就事论事,不纠缠过去对或不对唠唠叨叨的。 颜君齐这样只向前看的,很对他们用兵的习惯。 魏定山:“会,但不会赢。” 颜君齐抿唇不语。 据他在兵部得到的情报,魏定山脾气算不上好,但人不自大,而且用兵风格稳扎稳打,不像张昶那样喜欢用奇兵赌输赢,既然他这么说,应当是很有把握的。 只是…… “代价呢?” 虎贲军主力还在卧虎关镇关,但魏定山此次去镇压白峰部,带的是龙虎营,他们同样在野外遭受暴风雪,伤亡颇重。 若再战,龙虎营还有几分兵力? 没了龙虎营,只靠虎贲军能压制黑川部那样的部落吗? 西北安定,绝不能缺少龙虎营的震慑。 魏定山沉默了一会儿,“只要开打,分出输赢之前,没人知道会有什么代价。” 颜君齐懂了。 他想起离京前,最后一次去六部交接道别,户部和兵部默契的叮嘱:不要让魏定山打上头。 懂了。 他都懂了。 稳扎稳打的魏将军,一旦开打,也是个不计代价分胜负的狠人。 他忍不住看贺承业,果然贺承业的表情也是一样的愁苦。 颜君齐问:“贺督军怎么想?” 贺承业:“安抚。” 魏定山不屑理他。 他们已经争执了一路,他吵累了。 但他手边的暴脾气副将却又拍着桌子和贺承业吵起来了:“安抚?!他们先擅离领地,抢占军户的土地,视大岐军令于无物,后又联合叛乱谋反,如今被镇压了,竟然还要安抚,笑话!我大岐军威何在?!圣旨的威仪何在?!” 他声音太大,窗纸都被吼地直颤。 贺承业脑袋嗡嗡响,揉着额头头疼道:“时局所迫,白峰部已经被屠,若此时对其他部落也用严刑,唇亡齿寒,惹各部再联合而反,西北再陷战乱,关外三县几万百姓当如何?你担得起责吗?” “战就战!把百姓撤回去,妇孺老幼撤回去,然后打!要我说就不该急着迁百姓出来,打服了那群野狼崽子再迁不迟!” 贺承业:“你说得轻松。” 只靠虎贲军管整个西北,早晚被全民皆兵的蛮人吞光。 金副将摆出不听不管的架势:“军爷我不管那些,我只知道按你说的那些,咱们没法跟死去的兄弟们交代!我们拼死搏杀,是为了安抚他们吗?!” 他将桌子拍得咣咣响,“他们造反之前就该想清楚了,开打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玩儿命呢,输了知道脑袋得长脖子上了?想的美!我是大岐的兵,只管谁敢造反就杀谁,谁敢挑衅大岐就宰谁!我看还是杀的轻,那群狼崽子一样的野人,竟敢朝将军放冷箭,就该全砍光了!谁敢有不服,就杀光!看谁敢跳。” 贺承业天天给他们分析利弊代价,也烦了,怒道:“那你去,现在就去把蛮人杀光。” “要是给够我人手粮食,我早就去了!” 贺承业怒道:“你也知道没有!” 金副将被噎,哼一声拍桌子坐下,油盐不进地强调:“反正不能轻饶他们!要是造反都没有代价,定北郡还是我大岐的领土吗?!今日关外敢反,明日关内就敢有样学样!到时候你付得起责任吗?!” 贺承业都气笑了。 有进步,回怼他一天比一天有理有据了。 吵不明白,贺承业也不想再多说,而是问颜君齐:“颜县令怎么看?” 虎背熊腰的金副将马上道:“你问他干嘛,他一个小小县令管得着吗?你们这群文官都穿一条裤子放一个味儿的屁,他说了不算!” 颜君齐只当没听见,平静道:“这位将军说的对,法纪不可乱,造反论罪当诛,白峰部死有余辜。” 金副将:“嗯???” 他一拍桌子马上改口道:“看吧!你们自己人都觉得我说得对!唉,你这个官儿可以,不拧巴,不迂腐。” 颜君齐没理他,继续道:“不过现下紧要的,还是赈灾。” 金副将一听,又不乐意了:“什么意思?说了半天,还是要救那群养不熟的狼崽子?!我就知道,你们这群文官,就是……就是……” 他想了想词:“妇人之仁!” 颜君齐:“蛮人部族甚多,仅西北就有近百,并非每个部落都如白峰部一般好战,我们不能一概而论,当分而划之……” 金副将:“呸的不一样!他们全一样,全是养不熟的狼,你就上当受骗吧!你就等着被咬一口……” 颜君齐一拍桌子:“来人!” 门外的亲兵和官差全冲进来。 颜君齐一指那名副将:“他若再打断本官说话,把他给本官赶出去!” 金副将:“什么?!” 颜君齐:“赶出去!” 亲兵:“……” 新上任的几个官差:“……” 最年轻的,成绩第三十名考上的小官差眨眨眼,动了,他十分头铁地朝那名副将走去,“大人,请!” 金副将气笑了:“你个七品县令,敢赶我?我是五品!” 颜君齐亮出兵符:“出去!” 正在此时,卢舟敲门,端着饭菜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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