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见星仰着头看向星空,久居城市,许久没见过这样璀璨的夜了。原来那些黑暗里静静地躺着这么多光,只是平时看不到而已。 节目组的通知不算很早,他们的行程安排又很紧,楚见星没有时间去做很多的功课。他在自驾的路上熬夜查了一点星象知识,对着讲解文字他勉强能认一认星座,这还得给他标注地明明白白的。此刻,对着真实的浩瀚无垠的星空,楚见星脑海里只有如星光一般纷繁散乱的思绪。他辨不出这是什么星,那是什么座,ipad也因温度过低容易自动关机而被他扔在了房车里,戴着厚厚的手套也并不好拿出手机再去搜索今日此地的星象,他的观星,便好像只是这样,看一看,看看总被拿来形容最深最暗的夜色是如何被亿万的光自遥远的时空点燃。 目之所及,无数的光点,用璀璨这样的词汇去形容都显得匮乏。这些肉眼所见渺小的光,是来自许多光年外的不同星球,此刻的光早已是许多年前的样子。当它们点亮这一瞬的光时,恐龙还逍遥地统治着地球,又或许地衣刚刚攀上陆地,更或许再久远一点,久到地球乃至太阳系都尚未形成时,浩渺宇宙的某一处,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光。 此时此刻,或许它们已经消亡,或许它们一如被观测时这样。人类所谓灭世级的灾难,于它们而言,不过是一次又一次习以为常的循环。宇宙里有太多的毁灭,又有太多的新生。 楚见星望着星空。这一瞬间他眼里只有光。穿过时间、越过空间,抵达他眼中的光,伟大又渺小的奇迹。 他恍惚间想到了自己这一场重生。他于宇宙,连尘埃都算不上,一粒无足轻重的存在,生与死,放在宏大的宇宙叙事下,甚至不值得落上一个墨点。 可对他自己而言,这是一场奇迹,渺小而伟大的奇迹。他无法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下一次机会,他活了两次,可每一次都或许只是再开了一张有去无回的单程票。 脸上忽然有温热的感觉,一瞬间楚见星还以为是自己掉了眼泪,隔了两秒才醒过神,是路深年的手指。他在寒冷的冬夜里脱去手套,指尖还留着凛冽的风尚未带走的热度,轻轻拂过楚见星的眼角。“怎么哭了?”他问。 原来自己还真的哭了,只是因为太冷了,眼泪的那点热度甚至没来得及让脸上的皮肤感受到热度,就化作寒风的附庸。楚见星眨巴着眼睛,或许看星空太久了,他看到了太多的光,眼前路深年的脸也隐隐地泛着一层很好看的光。 其实他看他的时候,总是能看见那样的光。他被那样的光吸引着,他向往着那样的光。他用力去靠近了,最开始以自己的天赋和运气,后来被执念耗枯了所有的理智和生命力。 楚见星喃喃道:“星星很好看。” 路深年点点头,他帮楚见星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又把他的围巾围得紧一点,这才道:“很好看。” 楚见星又扭头看星空:“星星之所以好看,是因为有光,对吧?” 路深年也顺着看了过去:“对。不然黑夜就只是黑夜,就如同我们在城市里最常见到的那样。” 楚见星低下了头:“可是好看的光离我太远了,我永远也碰不到。如果一定要去碰触,会被难以承受的灾难毁灭。” 他笑了笑:“所以我只能就站在这里,在最遥远的地方,看着这种宇宙史诗般的光芒,落入我眼中,就好了。我只能做一个见证者。” “是吗?”他听见路深年喃喃道。 楚见星坚定地点了点头:“是。” 在冬季最深的寒夜里,他想,春天是真的不远了。他已经忘了自己的上一个春天是什么样子,他浑浑噩噩的那些年,所有的感官都被情绪和酒精磋磨得宛如最古老的岩石,风化开裂散作砂砾,也只不过是一场无知无觉。他如何能知道春天。 他重生在初夏的阳光里,他从重生时的炽热走过了渐渐平淡安逸下来的凉秋,他步入了这个寒冷的夜,而此刻,楚见星终于感受到,春天要来了。 他想,自己会坚定不移地走向那个春天,绝不重蹈覆辙的春天。 他心底也有一个万千星辰的小宇宙,那些狂暴的念头,在情绪风暴里激烈的碰撞、撕扯、轰然散开后又重聚。它们大多数便来自那重生之前遥远的时空,它们或许可以叫楚见星的“心理阴影”,又或者其他什么专业名词,楚见星不算很懂。 他只希望,自己也能像真正的宇宙一样,承受住这样最激烈的冲击,维持住他该一以贯之的恒常。 但他听着路深年在说:“可总有人想要抵达星星,即便他知道,等待他的一切,无非是一场毁灭。但人类之中永远会有这样的人。” 路深年回过头望着楚见星,楚见星能在余光里感受到他的眼神,是这寒夜里无形的炽热。他继续说:“我无法成为那样伟大的人类,终我一生,我也无法抵达任何一颗宇宙中实质的星星。但我有我想要抵达的星星,并且无论经历什么,我都不想放弃。” 楚见星仿佛能听到自己耳边有宇宙深处的星际风暴声。当然,宇宙是寂静的,吵闹的只有他自己的心。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就像他早已察觉自己被推到了悬崖的临界点,他无法后退,却也无法彻底推开自己面前的那个人,于是他终于承认,很多时候,他为自己可以僵持在这里而感到庆幸。 他以为这依然会是一场不挑明的僵持。 寒夜里忽然真的传来了声音,路深年的手机响了。 他点了接听,只是几秒钟,路深年的眼神就彻底变了。楚见星没来由地跟着紧张,他隐隐察觉到有些注定要发生的事情,他以为只是在靠近的途中、尚未抵达终点的事情,提前发生了。 路深年挂断电话。他的呼吸在寒夜里是一片白气,仿佛给他接下来的话加上了一层更加冷的滤镜:“我爸来电话了,说爷爷的状况不是太好。” 楚见星呼吸一滞。 路家爷爷的状况是持续性的不太好,如果只是如往常一般,医院方面和路家爸妈都不会重视到会在深夜给路深年来电话。 楚见星的心沉了下去,他第一次知道了书中常见的那种比喻,“心仿佛灌了很多的铅”,是什么感觉。 路深年在面对这种情况时依然是冷静的。他先通知了顾卫,让他以经纪人的身份,帮路深年协调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同时也跟舒泽兰那边通一下气,楚见星的工作大概也需要进行调整。随后他给《走,奔赴山海与爱》的节目组负责人发了消息,告知因为特殊状况不得不临时提前结束录制,但好在他们录制的素材量不算低,如果有需要他们也可以在事情处理好后回来补录。房车他会停到指定的停车场,钥匙则会交到节目组定好的民宿老板那里,节目组可以正常去交接。 顾卫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当天凌晨,楚见星和路深年已经搭上了返回云平的航班。 楚见星一夜无眠,他裹着毯子,看着飞机舷窗外。天空渐渐发白,时间好像变得可见化。 但这样的时间是不对的。 楚见星之所以在最初定下一年之约,便是因为知道路家爷爷的归期是那个时间。生老病死,是楚见星无能为力之事,他的心愿也只是让老人能够开心地度过这一年。 可怎么会连这一年的时间都不够了?
第66章 飞机和清晨的阳光一起, 降落在云平。 路家父母已经提前准备好了车,直接将路深年和楚见星接到了疗养院。 这条路楚见星走过很多遍,车窗外的风景过于熟稔, 就仿佛是在玩一个已经通关无数次的游戏,贴图素材的循环规律都已经摸透。就连去迎接那个答案的这趟旅程, 他也已经走过一遍。 楚见星看过很多重生文小说, 也演过相关改编作品。故事里,主角往往因为早已知晓了重大信息, 而拥有足够的应对方案与策略。他们可以狠狠地报复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 可以向害自己家破人亡的仇人复仇, 可以回避掉各种潜在的危险,可以从恶人变成主角,可以以平凡之姿创造奇迹。他们总在书写看上去就很爽很痛快的故事。 楚见星的重生相比之下仿佛平平无奇。上一世的痛苦全因他自己的执念,如果早一点想开,或许不用通过死亡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没有谁对不起他, 他重活一世,也不过是把自己犯下的错一一修正过来。他仿佛是重生界的小学一年级生,拿着被命运判过对错的作业本,用橡皮擦掉写错的答案,再一笔一划朴实地订正, 仅此而已。 他仿佛比任何重生文的主角,都更容易频繁地陷入前世的记忆里。而那些记忆并不是他的“金手指”, 他只是一个总会在反刍痛苦的普通人。 有些时候,楚见星会想, 为什么他会重生?而他到底有没有利用好这次重生? 没有答案。他仍走在已知的未知里。 只是这一次, 他迎接的已知,楚见星不太想面对。 他们抵达疗养院的时候, 看到路家爷爷的精神状态还不错。老人看到孩子们回来了,脸上是和蔼的喜悦。爷爷冲他们招了招手,楚见星错了一步,跟在路深年身后,走到爷爷病床前。 爷爷先是认真地打量着路深年,颤颤巍巍抬起的手,想要触碰孙儿的脸,却显得很吃力。路深年连忙蹲在爷爷床边,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爷爷的声音很微弱,他说:“深年,爷爷等不到你下一个生日了。” 路深年轻声道:“没几天了,怎么等不到?” 爷爷摇了摇头,他脸上仍然是笑的。 随后他的目光向后望去,看着楚见星,眨了眨眼睛。老人历经沧桑的眼瞳总是浑浊的,此刻却仿佛清明如镜。楚见星读懂了爷爷的意思,他走了上去,蹲在路深年身旁,把手放在爷爷的另一只手上。 爷爷笑着看看他,又看了看路深年,道:“深年,你和你爸妈都先出去一下,我有一些话想单独和星星说一说。” 路深年望了楚见星一眼,点点头,和爸妈一起沉默地离开了爷爷的病房。 爷爷看着被掩上的门,伸手把楚见星的手护在手心里。老人的体温比年轻人凉了许多,仿佛时间的流逝会带走温度一般。 “爷爷,你有什么要和星星说的,星星听着呢。”楚见星望着路家爷爷,努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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