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不是呢?我家大姐天天夜里热得睡不好觉, 每晚都吵着要她娘摇扇子。” “还有这街上的食店,本来就挨着庖厨的木炭明火, 有的竟连冰鉴都舍不得放, 真是……幸亏林氏这里凉气够足。” “是啊,还好店主郎君在堂内放了不少冰鉴。” 林稚听了之后, 又默默往冰鉴里放了几大块冰。 借着天气炎热的光,鸡丝凉面甫一添进食单, 立刻得到了食客们的广泛关注。 烈日炎炎的夏日,一碗嫩滑爽口、咸鲜酸爽的鸡丝凉面下了肚,只觉开胃消热,浑身的暑热都平息下来。 再加上酒楼里的荔枝杨梅冰饮、冰雪冷元子、乳糖真雪、雪泡缩皮饮,还有那冷气十足的冰鉴……客人们都觉得这里就是舌尖上的避暑山庄。 其实符合“开胃消热”要求的还有前些天偶遇的蕨根索粉, 很适合夏日吃。 林稚原想着把它也引进菜谱, 特意又去那处摊位看了看。谁知旧貌换新颜,卖蕨菜的小伙子摇身一变, 成了卖皮蛋的小姑娘。 问了小姑娘, 才知道那卖蕨菜的小贩回了洛阳老家, 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来。 “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来”,竟给那平易近人的酸辣蕨根粉带了点“飘飘何所似”的诗意。 有时人生的因缘际会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前一日还随处可见的小食,也许今日就成了绝版。 感叹着世事无常的林稚又从小姑娘那里买了些皮蛋。 没了蕨根粉不要紧,还有味道相似、做法也更简单一筹的吃食在等着他——凉皮和凉面。 晶莹剔透的凉皮一条一条叠在碗里,嫩绿的黄瓜丝和面筋块儿夹杂其中,搅匀香喷喷的油辣子,吸溜一口,醋香、蒜香、辣香一股脑儿地跳跃在唇齿之间,身心都愉悦起来。 前世林稚家门口附近就有这样一处凉皮摊子,他眼睁睁地看人家从摆摊到开店,从开店到买房,靠的就是这一碗碗小小的凉皮和凉面。 这时候蕨根淀粉不易得,做凉皮的生粉却是随处可见。 街市上卖生粉的商贩食铺不要太多,但为了保证原材料的品质,但凡能亲历亲为的,林稚从不假手他人。 等待陈平来取鸡丝凉面的这段时间,他开始动手做凉皮凉面。 洗面、沉淀、热水烫皮,担心翻车,林稚先从平底盘中取下一片烫好的凉皮,切成条尝了尝——尽管什么调料都没放,但筋道爽滑无比,是记忆中的感觉。 凉面区别凉皮最后一道制作工序,需将淀粉从漏粉勺中漏出成形,对火候掌握要求较高。 因前几日做过蕨根粉,做起凉面也算顺手,不到半刻,满满的一锅粉就成了型。 凉皮凉面放水中冷着的时候,陈平来取鸡丝凉面了。 “家中有事,让小郎君久等了。”陈平笑眯眯道。 “无妨。”林稚将放了鸡丝凉面的食盒递过去,“秦夫人若是觉得暑热难消,陈管家可以再带些杏酪饮和冷元子回去。 提到冷元子,他继续道:“上次孟少卿来时也吃了冰雪冷元子,说味道‘清甜凉爽’。母子连心,说不定秦夫人也会喜欢……就是不知夫人吃不吃得凉。” “吃得是吃得。只是……”陈平话锋一转,“小郎君刚才说,我家阿郎吃了冷元子?” “是。”林稚点点头,“怎么了?” “没什么。”陈平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只是阿郎从前从来不吃这些冷食,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林稚“啊”了一声,想起店内食客那句“今年夏天热得百年罕见”,找到理由:“许是今年的夏日格外炎热。” 陈平笑了笑,“或许吧。” 送走陈平,凉皮凉面也晾得差不多了,林稚把这些弹润的面皮捞出控水,拌上面筋和黄瓜丝,芝麻酱汁、香醋、蒜水和芥末油儿倒进去,招呼沈小七他们过来。 或许是天气炎热,又或许是年轻人本就爱出汗,沈小七和阿青两个人活似刚出水里捞出来一般,阿蓝稍好一些,但也没好太多。 林稚把距离最近的冰鉴拉过来,试图让他们凉快点,“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比起这个。”沈小七撸起袖子擦了擦汗,“我更想知道阿郎你为什么一点汗都不出,明明也干了这么多活儿。” 林稚没好意思告诉他,这大概是体寒的唯一好处了。 一年四季,他最喜欢的季节就是夏天,春天和秋天稍次,最讨厌冬天,因为走到哪里都要揣着个汤婆子。 他讨厌汤婆子! 阿蓝拿布巾拭去了汗,又招呼其他三人净过手,这才开始吃面前的凉皮。 林稚给他们盛的这一碗不只是纯凉皮,还有凉面,再加上每碗都有的面筋,一碗能同时吃到三种面食,就是现代常说的“两掺”。 拿筷子搅和搅和,底下的料汁和黄瓜丝翻上来,淡酱色的料汁均匀包裹每一条凉皮、每一根凉面、每一块面筋,混合着清爽的黄瓜丝和多汁的面筋一同在嘴里咀嚼,酸辣又香滑。 一口凉皮下肚,沈小七马上觉得身上没那么热了,每一处毛孔都散发着舒爽:“好吃!” 阿青边吃边点头:“很开胃。” “是啊。”阿蓝道,“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索粉……呃,这个叫什么?” “宽的叫凉皮,长的叫凉面。” “凉皮凉面……”把这四个字细细品味一遍,阿青评价,“吃了确实令人凉爽,名字很合适。” 用完午食,林稚提着装了凉皮、凉面和鸡丝凉面的食盒,带着食单去找郭画匠。 郭画匠就是经常给他画食单的画匠。因对方画技逼真,索价也不贵,这几月以来林稚隔三岔五就要去找他补一次食单,一来二去,两人竟也相熟不少。 郭画匠是扬州人士,和阿青阿蓝两人一样,都是背井离乡来到临安城做生意。 林稚好奇,这丹青又不拘着什么地方,为何不远千里来到临安城? 郭画匠叹了口气。 原来当时扬州的丹青圈层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以进入圈子时间最长的人为尊,新人地位最低。 林稚听后皱了皱眉:“就算要弄出个等级制度,也该以画技为标准吧?”按照时间排序,怎么听怎么不靠谱。 郭画匠拍手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如此认为!” “并非郭某人自夸,我的画技绝不在那几个‘长老’之下,却因为新人的身份处处受对方打压。” “那时我年轻气盛,一生气便离开了扬州城。” 林稚很是唏嘘,安慰他道:“还好郭郎君坚持了下来。” 郭画匠点点头,又叹了口气,“虽然现在我也没有出人头地,但好歹能养家糊口,每个月都能给家中爹娘寄去一笔月钱,保他们吃喝不愁。” “如果当初受到挫折就一蹶不振,现在的我,恐怕连西北风都没得喝。”说完,他爽朗地笑了两声。 林稚也笑了笑。 然后话题就落到了他的身上,“说起来,林小郎君,我也很佩服你啊。” “你这么小的年岁,能把一家大酒楼做得如此出色,很不易啊!” 林稚不好意思道:“是小酒楼。” “这些不重要。” 郭画匠摆摆手,“重要的是你能把酒楼经营得如此出色!” “虽然我没去过你的酒楼,但从每月来找我画新菜品的速度就能看出,你的酒楼,一定客人很多!” 林稚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郭郎君若有时间前来,我一定好生招待。” “好说好说!” 他在这边喝完了心灵鸡汤,孟琼舟也开始吃鸡丝凉面了。 陈平把食盒打开,端出里面的几碗鸡丝凉面,还有杏酪饮等冰雪冷饮,“林小郎君没收银钱。” “是个懂事的孩子。”秦夫人边说边执起筷子,有些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子鸡丝凉面。 入口是浑厚的芝麻酱香,因浸过冷水,凉爽弹滑的面条更加筋道,鸡丝的鲜香味融合在面里,还能吃到芫荽、黄瓜丝和豆芽的脆爽口感,很是鲜爽。 紧绷的胃口舒展开来,秦夫人夸赞:“是林小郎君一贯的水准。” 说完,她把另一碗推到孟琼舟面前:“明日你就要去建康了,还不多吃一些?” 孟琼舟接过筷子,“是,母亲。” 私盐一案的线索断在建康,他必须再去一趟。 陈平把杏酪饮推到他面前,问:“饭食的银钱,要不要找个机会再给林小郎君?” “他若不愿意,就不要勉强他。” 陈平行了个叉手礼,答应着:“知道了,阿郎。” 作者有话要说: 后来的某天夜里,林稚:……说好的不会勉强呢!
第45章 紫苏桃姜 凉皮和凉面一经推出, 成为酒楼里第一道打破时间限制、早中晚三个时间段都热卖的饭食。 从清晨开始,“来一份凉皮子”、“两碗凉面,不加辣油”之类的话便响彻店内, 一直持续到正午, 偶尔有些点稻米饭配腐乳肉或小鸡炖蘑菇的食客,但大部分还是凉皮和凉面。 到了晚上, 就更是凉皮凉面的主场了。 究其受欢迎的原因,大约还是老生常谈的天气炎热。但林稚觉得, 这凉皮凉面的销量还能更上一层楼——毕竟刚过头伏而已,真正的三伏天还没到来。 像鸡蛋灌饼一样, 凉皮凉面也得到了升级,配菜从单一的黄瓜丝变成更多选择的胡萝卜丝、青瓜丝、绿豆芽、黑白熟芝麻, 还有酥香酥香的黄豆碎……若是有油香酥脆的炸花生米就更好了。 除了配菜以及油泼茱萸酱、肉末茱萸酱、芥末辣油等酱料, 还有后世凉皮里的常客,牛筋面。 这东西在前世不起眼, 几乎每一个凉皮店里都会出售,做法却很复杂。 单说揉面、饧面这两个步骤就要花费一上午时间, 然后把面团用清水略洗几遍,擀面,切条,上锅蒸熟,又要用一个下午。一天下来, 这牛筋面才算做好。 虽然工序麻烦, 和机器做出来的也有些差别,但好在效果不错。吸饱汤汁的牛筋面, 那种似面筋非面筋、似凉皮非凉皮的口感, 结结实实地迷倒了一大批宋朝人民。 “这凉皮子要是一年四季都卖得这样好就好了。” 刚向他们汇报完这几日的业绩, 沈小七还没高兴多久,突然没头没尾冒出这么一句。 好端端的,怎么还未雨绸缪起来了? 林稚给他讲从高高的谷堆上面听来的过去故事:“从前有一个老妇人,她有两个女儿。” 沈小七没明白话题怎么一下子从凉皮变成了老妇人,但林稚讲故事的声音娓娓动听,让人很容易沉迷其中,便是阿青和阿蓝也都竖起耳朵。 “老妇人的大女儿在街上卖罗伞,二女儿则开了一家浣衣铺子。” 把皮蛋壳儿磕破,露出里面深褐色的蛋清,林稚继续道,“晴天的时候,老妇人担心大女儿的罗伞卖不出去,雨天就担心小女儿洗的衣服晒不干,成日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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