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卡洛斯”要背上繁复的手工羽毛翅膀,抱着膝盖将裸背完全暴露在雕塑家视野。 他并非矫情扭捏,可刚遭遇火灾未满一年。那半面都是烧伤的肌肤,他还不愿让任何人看到。 这场邀约无疾而终,但应云碎和白邦先得以开始深交,他也是受他引荐涉足策展。 想到这应云碎萌发出一种跨世界见故人的激动心情,却又惶恐,这个在书中连背景板都不算的故人恩师,该怎么以“非架空”的名义,轻飘飘地存在于和纸片人混合的假想世界。 到了学校后,他刚满19岁的纸片人未婚夫就尽职尽责带他参观。一个刚领了结婚证的家伙,指着食堂旁的便利店表示“前几天本科生可以拿学生卡去抽乐事薯片,我抽到了两袋原味的”,听着多少有些割裂。 “迟燎。”应云碎看向宣传栏的海报:“我想去听这个讲座,可以吗。” 迟燎点头,也不好奇一个扑街演员为什么会对艺术媒介感兴趣,只扫了眼时间说:“那要开始了。” “所以快走吧。”应云碎冲他笑笑。到了西厅门口,又道:“你先进去,我去趟卫生间。” “我陪你。”迟燎说。 应云碎摇头:“不用,你先去占位置。” 来听这个讲座的人并不多,根本不需占位置。他是不愿他跟着,迟燎察觉到了,便双手插进大衣兜,笑道:“好嘛,那你快去快回。” 人走后他便收回笑容,面无表情来到最后一排。 叶森发来短信。 【迟少,据说老太太钟爱玉石收藏,这几年一直活跃在几家拍卖行】 玉石拍卖么。迟燎眯了眯眼。 他没耐心等两周后同居,既然应云碎在饭桌上强调了他奶奶态度的重要性,之前趁他打电话的间隙,他就让叶森调查下应家老夫人喜欢什么。 他又点进上一条短信,蒋龙康秘书发的。 内容大概是说蒋董想起昨天是他的生日,告诉他提新车的地方,又询问还想要什么礼物。 文字狗腿殷勤得让迟燎厌烦,他本打算无视掉这则信息,现在又决定利用起来。 【车不用了。给我个今年冬拍的竞拍牌就行】 应云碎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他不喜欢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疲态和病态,虽然在迟燎面前也是此地无银欲盖弥彰,但还是习惯默默打起精神。 几分钟后他从后门混进西厅,白净湿漉漉的脸,完全就是个年轻的艺术生。 迟燎坐在最后一排靠走廊的位置,他一进去便能看到他的整幅侧影。 厅内很热,迟燎把大衣脱了,靠着椅背双腿交叠,散漫的样子。休闲西裤拉出一条条笔直紧绷的褶皱,又在膝盖处层叠蔓延开,显得一双腿修长又有力量。 他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右手也垂着,百无聊赖转着手机,骨节硬朗,食指上像缠着条小蛇。 来了两个男生,可能是迟燎的同学,站在走廊和他说了几句话。 迟燎便抬起头,神色很淡地听着,最后好像是轻笑了下,嘴角微勾又转瞬即逝。秋冬的阳光吝啬地爬进来,却大方地在他挺直的鼻梁凝聚一道光。 应云碎脚步倏然停住,盯着他看。 心底泛起丝异样。 大概是那副闲散的坐姿和轻抬下巴的神态,他这一瞬竟觉得迟燎挺有大佬范儿,好像习惯了坐着听人讲事,漫不经心的高傲感。气质和另外两个男生截然不同。 也完全不像自己面前,傻乎乎炫耀抽中两袋薯片的人。 应该是错觉,因为俩男生走后,迟燎注意到站在门口的应云碎便笑起来,露出虎牙的那种笑,又乖又傻地招手做口型: “快来坐!” - 白邦先教授在下午两点落席开讲。 无框眼镜、齐肩的灰白长发、丰富的肢体语言和极富感染力的慈祥笑容,确实就是应云碎穿书前的恩师模样。 迟燎偏头看向应云碎时,惊觉他的云碎哥正眼睛眨也不眨望着讲台,手握成拳搁在膝头,睫毛像蜻蜓羽翼微微颤抖,好像看见了什么活化石。 领证都没这么专注激动过,迟燎搓了下手指的纹身,有些不爽说着话的和蔼老头。 和蔼老头侃侃而谈着艺术媒介,这种理论性讲座,迟燎听得似懂非懂。他索性开始想自己的事儿,再回过神时已是互动环节。白邦先不知提出了啥问题,竟主动cue道: “最后一排的男生有什么想法吗。” 迟燎一愣,不知为何会注意到自己。 学生助理已拿着话筒走下来,他忙应急地扫了眼ppt,是杜尚经典又饱受争议的艺术装置《泉》。 他打算瞎说两句,不想话筒—— 递给了身旁的应云碎。 迟燎觉得应云碎当了自己的挡箭牌,皱起眉:“云碎哥,还是我帮你。”他小声道,手抓着两个位置之间的扶手。 然而应云碎却按住了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没事儿,不用。” 他的手很冰,覆盖在迟燎的手背,一擦即过,像风。 迟燎定定地看着他。 西厅的目光都聚焦到最后一排,应云碎有些恍然。 上辈子也是如此,他坐在阶梯教室的角落,被教授主动抽起回答问题。后来白邦先才告诉他,理论难免枯燥,现在的学生又不爱表达,互动环节他避免尴尬,只能被迫点人。 他不会刁难,选的人自然是有把握的。他在台上,对谁认真在听、谁有想法最为心知肚明。而应云碎端坐得仿佛精致石膏,像老师最青睐的课代表,很难不让人注意。 此刻和那时相比,年龄不同,学校不同,演讲的主题不同,应云碎的身份不同,甚至世界都不同。 但他竟还是宿命般接过了教授的话筒。 宛若穿书前,他远远地望着白邦先,沉默思索了一会,清淡的声音透过麦克不疾不徐响起: “白老师好,我个人认为以当代艺术史的视阈来看,物和材料在艺术本体论中是获得了崭露头角的机会的。” 四下立马响起窃窃私语。 冷不丁被抽问是挺倒霉的一件事,但这位同学并不局促慌张,轻和自然平铺直叙,挡不住他的信手拈来: “……立体主义将本非艺术媒材的人造物,诸如报纸、麻绳、墙纸等来转化为艺术媒材,与传统画材一起构成反视错觉的拼贴画;而达达主义和超现实主义则更留意found object自身的社会或心理属性,借此凝聚作品的主题;至于杜尚,他完全跳出了传统绘画的特定框架,选中带有工业特性的人工制品,像自行车轮、瓶架、雪橇、小便器诸如此类,都是完全与传统媒材无关的日用品。在我看来他将人造物彻底驯服为表意媒介的同时,又将其保持在某种反表意的语境之中,因为……” 众人愕然。 倒不是不明觉厉,来这个讲座的基本就那几个专业,刚白邦先讲得也比较深,他们自然都听得懂。 也就是因为听得懂,才能感受到他用词多么严谨专业。 这可是即兴问答,之前可从没见过这么一号人物,这么白的一张脸。 身边还坐着迟燎。 扑街演员没人认识,但不少女生对校园帅哥还是如数家珍,迟燎出了名的行踪莫测独来独往。难得见他和别人坐一起,还是个俊秀的隐藏学术大佬。 尤其是他还一直看着他,先是有些神情难测。 后面不知咋回事,确定了什么、或是什么东西失而复得似地,突然就笑了。
第10章 审美 应云碎条缕分明说完,白邦先惊讶又赞赏的目光早已收不住: “同学是什么专业的?” 应云碎没回答,白邦先也没追问,只叹:“U大果真藏龙卧虎。” 他就着应云碎的答案拓展延伸,应云碎坐回位置。 讲完了,脸才滞后地有些烧起来,熟悉的教授、闭闷的午后室内和过多投射来的目光都让他恍恍惚惚,像在一个时光混乱的梦境。 “云碎哥。” 应云碎转过头,梦境感延伸到了迟燎脸上。 西厅桌椅都贴得极紧,两人也挨得很近。十一月的阳光顺理成章在这一刻从迟燎白衬衫的肩线,横冲直撞攀到应云碎白衬衫的锁骨上。 应云碎看着他,好像听见了更具体的呼吸,具体到白邦先的讲述只能沦为断断续续的背景音: “……我们常常觉得有些艺术品完全无法欣赏。但我们都知道,关于艺术美的判断,不是感官受到外部事物的物质属性刺激而引起的,而是对对象本身的形式做了判断,因判断而生愉悦,美根源于——” 应云碎以为迟燎会好奇惊讶,毕竟原身好像是个“绝望的文盲”,然而后者更像骄傲和欣赏, “你干嘛只当演员,好可惜。”他低声道,介于一种得意与惋惜的语气,似乎觉得应云碎就应该去当艺术家,并且早就知道。又轻快地笑了笑,漆黑的瞳孔溢出光彩,眼尾翘起的弧度像簇浪。 这副模样让应云碎心一瞬震荡,听见教授一锤定音: “美根源于人的感性自由。”* 讲座结束,白邦先的一个学生助理拦住应云碎。 应云碎打量着她扎着半高马尾的样子。 “我叫米安,你叫我小米就好。”助理笑道,“同学,教授对你印象深刻。我能否加你的微信?” 她扬了扬手机,吊饰是某BL漫画的同人娃娃,和穿书前那个给应云碎讲小说的女孩身影完全重叠。 是小米。 应云碎惊呆了。 如今他从26岁穿到了一个23岁的角色里,小米似乎也年轻了三岁。她和穿书前这个年纪一样,是白邦先的助理。 可和穿书前不同的是,她不再兼任新科策展人应云碎的助手。 她不认识他。 “我扫你哈。” 应云碎回神,拿出手机。 二维码却被一只大手一盖,阴沉的声音响起:“加微信干嘛。” 小米仰头看向迟燎。 她有点怕他,主要是迟燎挡住应云碎二维码的态度也很明显,战战兢兢地问:“……不能加吗。” “能的。”应云碎半疑惑半责怪地看了迟燎一眼,觉得他不太礼貌。 迟燎和应云碎对视一秒,立马又像被霜打扑棱翅膀的怂鹰,收回手,嘀咕:“那要加我微信不?” “……?”小米疑惑地眨了眨眼,随即笑起来,“当然可以,多一个帅哥微信我很开心!”她好像秒懂了,“两位是情侣吧?” 她边做出如此猜测边带人去见教授,应云碎没回,他还因她的出现世界观重塑中,就听见迟燎自豪地纠正道: “不是情侣,我们是夫妻哈。” 小米惊愕。应云碎直接加快脚步。 白邦先在西厅旁的一个小办公室等着。见到应云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想起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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