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故说温琴病了,在ICU躺了三天。 不明白为什么应云碎二叔都没有联系他,连李家都知道消息了。 于是李故不得不主动联系。 虽然谁都不想当那个带坏消息的人,但是再不通知, 他说他怕应云碎会错过和温琴的最后一面。
第42章 孤儿 在接到李故的这通电话前,应云碎本在度过一个他可以称之为温暖特别的十二月底。 他还记得穿书前这个24岁的冬天,他投身于工作,为一对南亚双胞胎艺术家策划年终展,从11月底忙到一月初。 每晚回到一个人的公寓间里时,他往往只会在洗澡时开一会浴室里的灯,其他地方仍旧一片黑暗。洗完筋疲力竭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看到睡着,睡一会儿又惊醒,再看窗外。 并不觉得孤独,只是一种习惯。 过完元旦他就病倒了,这次病倒和之前不太一样。简单点说,他身体每况日下,到26岁就不得不接收临终关怀,转折点都是从24岁年初那次毫无征兆的心脏病发作开始。 命运诡谲地给了他再一次生命,他又回到了这个时间段,却完全不一样了。 虽然没有从事自己更喜欢的工作,但也意味着他没有那么劳累。精力好像好了许多。 就连迟燎常常把他耐心温柔地折来叠去,他都没生什么大病。 然后,也是因为迟燎的存在,他在过一个完全崭新的生活。 醒来不再是刷着手机安静吃饭,而是边和人说话边喝着粥;无聊的时候也不会翻艺术期刊,更想去拥抱和接吻。爬上床的脚总是暖的,头发从不用自己吹了,黑夜里会贪婪地索取呼吸和体温,无奈又享受地默许对方像小狗一样在自己怕痒的脖子里蹭。 应云碎其实内心比外表看上去要坚韧很多,并不是那种缺少安全感或者非常渴望爱的人。 但这种事情就像巨额彩票,虽然没有也能把日子过下去吧,却只有中奖了才惊觉原来还有这般人生。 从某一方面讲,温琴也是这张彩票。 常常私自强硬做主的安排和总是温柔慈爱的关怀,让孤儿也好运爆棚地拥有个奶奶。 也是因为之前是孤儿,哪怕真正和温琴相处的时间其实都很琐碎,配合些原主记忆,也足够让应云碎在听到李故的话时头脑空白,锥起尖锐的恐慌。 到维宏医院,取下安全带时他手都在抖。 迟燎适时牵住了他。 他没有说话,电话前他还像个小男孩儿在应云碎面前抖些幼稚的包袱,此刻却只是沉默稳重地牵着他往前走,在医院迷宫的楼道里穿梭,大手传递着热量。 李故不在医院。 他是和爷爷来看望了温琴两次,知道情况已经有些回天乏术了。 老太太本就有些心脑血管问题,这次是突发脑溢血,但在手术之前她就已经出现呼吸和循环功能衰竭,需通过辅助机器来维持血压和呼吸。 经验来看,她在ICU也撑不了多久。 ICU不准探视,应家人也委婉表示不方便他们久留。李故第二次来仍没看到应云碎,便多嘴问了句,却没想到应海说:“我们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应云碎和他二叔家关系疏离,这李故大概能够想到。但这么大的事怎么会来不及告诉?虽是家事不方便多问,但跟着老爷子回家,听老爷子唉声叹气说“也不知道能不能过今晚”,李故终是一咬牙,打电话了。 应云碎也来不及道谢了。此刻迟燎带着他终于找到了老太太在的病房,却被几个医护人员拦着不准探视。 迟燎看了看写的探视制度:“现在不是是在规定时间内吗。” “暂无法确认您和患者之间的关系,得不到董事长的许可是无法放行的,不好意思。”12月31日的晚上,加班护士都是一脸疲惫怨气,公事公办道,“但院长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麻烦稍作等候。” 医院董事长是应云碎二叔,院长挂职的则是他二婶。果然,不到五分钟他们便和应海应染一起出现了,眉目都很疲惫。 应云碎扫过他们的脸,当下就有种直觉,他马上要失去奶奶了。 见到两人,一家四口的神色都有一丝古怪微妙。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二婶:“小、小碎来啦?” 到这会儿,应云碎既无瑕听她说废话,也不想质问为啥不一早告诉他,只深呼吸口气,声音微沙地说:“麻烦给个许可,让我进去看她……二婶。” “啊好好,”二婶和二叔对视一眼,虚情假意地语重心长,“你注意探视时间……小碎啊,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应云碎扯了扯嘴角,好久没有用这么冷淡的目光看人:“您如果早一点告诉我的话,我或许能更早做准备。” “早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能把奶奶救回来啊?”应海冒头,“我看奶奶就是这几年对你操劳过度,结果也没意义——” “嘴巴放干净点。”一人打断他。 应海还以为是他爹,结果是迟燎。 应海和迟燎其实年龄相仿,他还比迟燎大三个月,但此刻在走廊上,应海却觉得自己被什么给压住了,身高?气势?他说不准,反正被人用目光一扫,他明明想怼他的嘴就被封住,变得有些怂。 应建明揉了揉鼻梁,瞪了应海一眼,望向应云碎说:“你先去吧。” ICU每次只允许一人探视,应云碎换隔离服进去。 迟燎靠在走廊墙壁。微低着头,一手插在运动裤裤兜,一手转着手机等他。 “你应该是知道真相的吧?”应建明突然开口。 “什么?”迟燎抬起头。 应建明大概觉得他在故意装傻,轻扯嘴角,“一直不明白老太太怎么那么急着想让应云碎结婚,推着他离开应家似的,现在才明白。” “他本来也就不该在我们家,老太太大概也是预料到纸包不住火。你呢,也是知道的吧,小迟?” 迟燎眯了眯眼,慢慢转着手机。 得不到回答,应建明就偏头了, “放心,我们还是有人道主义,老太太最后一面以及葬礼,都不会让他缺席的。” - 病房里,应云碎握着奶奶枯瘦的手。 老太太戴着呼吸机,眼皮薄薄地坠着。应云碎想起那天下午,迟燎占据着沙发睡觉,他和温琴坐在餐桌,老人便已有一张苍老枯槁的脸。 却还亲力亲为地与他聊综艺通告。 她一定早有预兆。 才急着让他工作稳定,急着让他拥有个家庭。 但她的预兆,于他仍是最猝不及防的转折。 他甚至来不及与她来个漫长告别。 应云碎没有哭,很平静地进去,十五分钟后又很平静地出来,正脱下隔离服时,应建明就找了过来,语气严肃直截了当:“小碎,可能要麻烦你跟我去做件事。” “我们去完成个亲缘鉴定。” 父系亲缘鉴定能鉴定出爷孙或叔侄关系,前段时间应建明发现温琴烧掉一份爷孙的鉴定结果,心里一直都有的怀疑便发着芽,几乎已经到了肯定的地步。 他就说,老爷子老太太找了多年都找不到的长孙,一场车祸就能送来吗? 是找到了还是压根儿不想找了,遂随便拉了个条件刚好合适的,既当积德行善,亦做晚年慰藉? - 迟燎也单独去看了会儿温琴,出来后看不到人,急急忙忙绕了好几圈,才在楼梯间看到应云碎,坐在角落靠着栏杆。 他们今天穿的情侣冲锋衣,本是要一起去U大的。 这种衣服最宽大了,但应云碎这么缩着,冲锋衣都空空荡荡的,勾勒出单薄的身形。 迟燎连忙坐到他旁边。 没有说话,只是揽人入怀,把自己变成那根栏杆。 应云碎闭着眼,并不为他的到来意外。 良久,应云碎开口:“刚刚二叔带我去做亲缘鉴定,结果一周内给到。” 迟燎沉默着,只是拍着他,像哄小孩。 “我刚刚在想一些事儿,迟燎。”应云碎明明在说话,却感觉很安静,“我之前一直不太明白,奶奶为什么非要你有实权才能和我结婚,也不懂你说的,什么有钱才能确保过得好。” 迟燎轻拍的频率变得有些慢。 “我又想起婚礼前一天,我和奶奶散步,她说,”应云碎吸了吸鼻子,说的有些快,“我也不怎么懂她为什么说我结婚就很好,就不用想着把应家当靠山,说什么让二叔看看,我是和什么人结的婚。” “刚刚二叔一带我去做亲缘鉴定,我突然就有点明白了。” 有些话当时就觉饱含深意,现在细细串联,只觉顺理成章,埋怨自己太傻。应云碎不傻,相反他比大多数人都要更理智更清醒,直觉也准,所以在结果还没出现时就已顺出了惊人的大致因果,“我想象了一下,如果我根本不是真正的长孙,奶奶找到我只是个意外或者失误,然后奶奶给你说了这个事儿,你们都想保护我,逻辑好像就有些顺了。” 他没有什么能力,靠脸能进娱乐圈也是刷的应家脸,她担心假少爷这件事被暴露,他会过得很难堪,甚至比以前更难堪,因为肯定会被应家刁难。那最稳妥的办法,便是让他拥有另一个比应家更好的,更稳妥的靠山。 所以一个送银杏叶的小孩不能得到温琴的欢心,但蒋龙康的儿子可以。 “你必须拥有实权,必须努力工作,必须要和蒋家重新有关系的原因,是得预防,得担起一个保护丧家之犬的能力,对吗?”他紧紧攥着迟燎冲锋衣外套的拉链,指节不知何时有些发白。 “不是的。”迟燎眉毛轻轻蹙着,却立马回答,“不是的云碎哥,我只是希望我们过得更好。” 应云碎笑笑:“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楼梯间寂静无声,只要安全出口的标志亮得晃眼。 “我是不是奶奶的亲孙子,这个事儿你知道不知道?你不用告诉我前者是不是,你就告诉我这个问题本身,你知不知道。” 这个逻辑,大概只有迟燎能懂。 “说话,知道还是不知道?” 迟燎呼了口气,哑声承认:“知道。” 应云碎肩膀微垮,睫毛颤抖得很快,却又像放松地呼了口气。 “嗯。”眼泪从眼角滑落,他这才说,“那迟燎,我大概真要失去奶奶了。” 迟燎把应云碎的上半身拉到自己大腿上。 喉结滚动,呼吸过了几轮,他才很拙劣地安慰:“云碎哥,我是一直在的。” “我比你小,会给你养老,比你晚死,你不会再经历失去的。” 另一个区,U大的学生们正在倒数。 维宏医院里,应云碎埋在迟燎大腿间,在新年交错之时,用泪水染深了他的运动裤。 一月一日中午十一时,温琴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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