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平日与刘三郎并不熟悉, 甚至近日还曾说过他的闲话, 但骤然知道他可能遭难了, 还是难以接受。 他们尚且如此,刘父供养刘三郎二十来年,要如何才能接受? 其中一个汉子舔舔嘴唇, 低声说道:“也不一定,落下悬崖未必就真遭了难……” 另一个汉子摇头道:“这么多年, 我只听过两个没摔死的。一个老翁, 前几年已经过世了,另一个就是林启, 但他正好落在了一处凸出的平台处上……” 他们刚才已经打着火把看过了, 平台上并无人影。虽然都不希望最坏的结果发生, 但这处的悬崖陡峭深邃,众人心里都明白,若确是坠落悬崖,生还的可能性着实不大。 几人又是良久的沉默,过了一会儿后才有一人说道:“走吧,天快亮了,回去略歇歇,等大亮了再上来看看。” 无论是摔下悬崖还是遇到了猛兽,多少都会留下些痕迹。这会儿夜色浓重看不清,不如天亮后再上来看看。 其余人点点头,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正要上前寻找刘父,劝他下山,却听刘父突然惊喜地高喊道:“找到了,找到了!”还冲他们这边摇晃火把。 几个汉子精神一振,连忙跑了过去。 “我听到声音了!”刘父蹲在陡坡前,神色激动地又冲底下叫了一声,“三郎。” “哎——”许久后,底下才传来一声微弱的回答声。 上面的几人听到,顿时兴奋起来,脸上也露出笑来。人活着就好! 几人举着火把往坡下看,但仍看不清刘均究竟在何处,扬声问了几遍,才得知他的确切位置。离得有些远,这坡上又满布荆棘,实在不好施救。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许久后,才下山找了锄头、铁锹等物,硬是从山坡的荆棘中清出一条路来,两个矫健的汉子下去将人救了上来。 这会儿已经天色大亮,那两个汉子背着人上来时,等在上头的几人就见刘均衣衫破烂难以蔽体,漏在外头的手脸等处皆被荆棘划出一道道深口,血液凝固在旁边,模样很是凄惨。 就连刘父都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连忙上前接过人,又着急地问道:“伤到了何处?” 刘均自摔下去后就又疼又怕,一直提着心,此时被救上来后精神放松,意识立马模糊起来,已经昏睡过去。 还是救他上来的那个汉子说道:“刘叔,他伤了腿,还是尽快下山,寻个大夫来瞧瞧吧。” 刘父一听,连连点头。只是他年纪大了,拖拽不动刘均,多亏几个汉子轮流背着,才将人背下山。 这会儿正是村里人才起来的时候,几个汉子中又没什么心细之人,况且夏日的衣衫单薄,即便想给刘均遮盖也没法子,就这么抬回了刘家。 沿途的众人看着,既庆幸他得救又摇头暗自嘀咕,这么点儿活儿都能折腾成这样,真是读成书呆子了。 刘母在家一夜未睡,看到刘均浑身脏污地被抬回来,心下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又看着他满身的伤痕哭嚎起来。 “别哭了,快拿银子出来,劳大山小子去请一趟隔壁村的赤脚大夫。”刘父说道。 大山就是方才下坡底救人的汉子,与刘家是多年的邻居了,平日多有往来。 这会儿听了刘父的话,也未推拒。刘父刘母年纪大了,邻里邻居的帮个忙也没什么。 刘母听了,这才擦擦眼泪,匆匆进里屋寻了一小块碎银子出来。这是她这么多年攒下的私房钱,想着以后若有什么变故,就当做他们老两口的棺材本,可如今事出紧急,只得拿出来了。 “大山,你和那大夫说清三郎的伤势,让他带足药材,不会亏了他的。”刘母把银子递在大山手中。 这个世界医疗落后,许多汉子摔一跤可能就从此瘸了腿,刘母生怕刘均日后也成了跛子,因此特意嘱咐道。 大山答应一声,匆匆往隔壁村去了。 之前帮忙的汉子见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也相继离开了,他们一夜未睡,这会儿实在困乏,看来今日是去不成地里了。 而刘家屋内只剩下刘父刘母二人后,刘母不断流着眼泪,一边用湿布巾给刘均擦洗身上的脏污,一边低泣着埋怨刘父。 “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三郎自小到大何曾做过这样的粗活。不过是一次乡试未中,你就不让他读书了,害得他遭了这番劫难。” “考学这事,谁能十拿九稳。再说,你不让他读书,你看他可会别的?” 刘母之前也因刘均落榜而心有埋怨。但她更不愿自己这么多年在刘均身上花的心思白费,因此还想着让他来年再试一次。 可刘父的态度坚决,她劝时甚至挨了刘父的斥骂,因此再不敢提起。 此次的事一出,却让她再忍不下去了:“你难倒非要逼死他才行吗?”刘母说着,更是泣不成声。 刘父低斥一句:“你说的什么话!” 其实他心里也有几分动摇,刘均自小没做过这些活计,让他上山下地确实难为他了。 可读书又哪是容易的事,如今家底越来越薄,年初甚至卖了两亩地,再读下去只怕剩下的也留不住了。 况且,谁又知道他何时能考上,到时钱打了水漂不说,还得遭村里人耻笑。想到那日偶然听到的议论声,他心里又浮上几分恼怒。 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了,刘母怎能不知他的想法,这些汉子们都一个样,把面子看得比天重。 刘母和缓了神色,劝道:“咱家三郎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学识是有的,这次不过失手罢了。再说,如今已被村里人笑话了这么久,即便三郎不读了,还不是让他们说嘴。” “可要是三郎下次中了,摇身一变成了秀才老爷,村里人又得恭维着咱们。” 刘母想到以前村里那些妇人们见到她时的笑脸与平日待她的客气,让刘均去读书的心思越发坚定。 “咱们操劳一辈子图什么,还不是图孩子们有出息。老二如今自己有本事,不用咱们操心,老大又……,可不就只顾着三郎了嘛。” 刘母一声声劝着,刘父的神色逐渐松动,紧皱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心中叹了口气。罢,已是如此了,那就再赌一次吧。 他们二人交谈着,没看到躺在床上的刘均眼睫轻颤,嘴角微微扬了扬。 方才刘母擦洗他的伤口时,他就已经醒来了,正好听到他娘因读书的事抱怨他爹,于是立马又装起了昏迷。觉得或许能靠着此次的意外,重新去县城书院读书。 果然,他爹先时还反驳,后来被他娘劝说后却不出声了,想来也是觉得他娘说的有道理,于是心中不由窃喜。这次若是因祸得福,也不枉他遭的痛楚了。 只是等大夫察看他的腿部,感受到一阵尖锐的刺痛时,心中还是闪过一丝阴狠。 “嘶!”他不由痛呼一声,装出一副才醒过来的模样,与炕前赤脚大夫清明的眼神对视一眼后,却心中一凛,下意识躲开视线。 “我的儿,你可醒了。”刘母激动上前,抓住他的手,说道,“别怕,让大夫给你看看。” 那大夫又抬、捏几下他的腿,然后说道:“应当是伤到了骨头,索性并不严重,静养一段时间等骨缝长好后再下地。” 刘母闻言,急忙问道:“可会影响日后行走?” 刘均也紧张地盯着大夫,等着他的回答。 “这段日子养好了就不会,痊愈前伤腿切勿吃力。”那赤脚大夫说道,又快速在纸上写了几样药名,“这几味药材少用,得去镇上医馆抓。” 刘家人闻言皆松了口气,连声应是,然后又请大夫去外间喝茶,问他一些病时的禁忌。 得知自己不会成为跛子,刘均的心才算放回了肚子,可转瞬面上又闪过一丝阴霾。 愤愤地捶了下床榻,心中恨得牙痒痒,若不是死断袖他们二人松开手,自己怎么会滚下陡坡? 有心想找他的麻烦,但心里又有几分怯意。 他爹娘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刘昶上次就对他说过林启如今是县令跟前的红人,特意叮嘱他以后别再招惹林启,否则恐怕影响将来的考学。 他虽然不甘,但也知道自己如今既无功名又无背景,再去与林启作对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这死断袖与林启又有这龌龊关系,自己若是与他去理论只怕讨不到好。可就这么算了,又让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想着,他捏紧了拳头,腿不由也跟着用了一下力,立马抽痛起来,让他的面目更加狰狞。 刘母进来时正看见他龇牙咧嘴的惨样,连忙快步走上前来,说道:“好好躺着别动,没听大夫方才说嘛,若是养不好只怕将来留下病根。” 刘均见她回来,立马心神一转换了表情,装出一副愧疚自责模样。 “娘,儿子真是没用。本是想着自己日日待在家中不是长法,不如上山砍柴为爹娘分忧。未料竟掉到坡下,让爹娘操心不说,又花了家中的银钱,只怕还要让村里人笑话。儿子、儿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刘均说着红了眼圈,神情激动地坐起身就想向炕下倒去,吓得刘母慌忙拉住他。 “你这是做什么,你这不是戳娘的心嘛!”刘母哭喊道。 见他被自己拽住后心灰意冷地闭着眼睛,躺在炕上独自落泪,刘母越发觉得心疼。 咬咬牙说道,“这才多大点儿事,你自小读书,做不来这些粗活很正常。不用操心,娘和你爹说,必让你再去县城读书,那才是你该做的事。” “真的?”刘均闻言惊喜地睁开眼睛。 刘母见他面容生动起来,这才露出笑,怜爱地抚摸他的头发:“真的!我儿一表人才,生就读书的命,可不能做了泥腿子。” 刘均激动地坐起身,一把抓住他娘的手,连声说道:“能有这样的爹娘,实属儿子的大幸,将来出息了,定要让爹娘过上好日子。” 他的言辞真挚,说的刘母心中更加熨帖,连连点着头,仿佛已看到将来的好日子。更加坐不住,又去外间劝刘父供刘均读书。 只是等她出去后,刘均想着自己去县城的念头得以实现,却低笑两声,眼中也透出几分淫光。 这之后,他读书的事果然定下来了,刘父刘母又卖了两亩地,给他凑足了束脩及花用。 刘均斜躺在炕上,摸着炕边白花花的银子,再想到这些日子玲玲不知怎样操心、惦念自己,顿时恨不得即刻去县城。 他试探着抬了下腿,仍是一动弹就疼,还不知几时能下炕,他不由咒骂几声,又想起那死断袖来,气得他心肺都疼。 躺炕上琢磨许久,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后坐起身,扬声叫了外间坐着的他娘与隔壁的婶子。 这婶子就是大山他娘,平日最爱与人说闲话,只要有人搭话,她说一整日都不带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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