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选的人比寻常科举还要少, 一共只有不到三十个名额, 能考上的人也能说得上是百里挑一了。 不过因为这次考试的内容实在不同,结果和众人预测的也有不小的差距。 有被看好的案首落榜, 一些籍籍无名的秀才反而上了榜。 城中开了赌局的庄家栽了好几个,直到放榜之后的好几天都还有人津津乐道。 三月十六,考中的秀才统一到府衙报道。 见到云清后,当中至少半数的人脸上都是感激掺杂着敬服的神情,余下的不至于如此,看着云清的神情却也是崇敬的。 考中的名单出来后,参与阅卷的官员都觉得惊讶,其中竟然有不少都是住在云清资助的院子里的。 云清设的院子虽然不设入住的条件,只要是考生都可以去。 但是由于院子的环境一般,家中殷实一些的都会为了更好的休息环境选择去住客栈,只有真的家境不好的才会住进院子。 这也代表着,竟然是家境不太好的考生更契合他们筛选的要求。 大人们也开始思考,只知道做锦绣文章,不知道百姓疾苦,真的能做好官吗? 眼下看着众人看云清的眼神,他们也不得不佩服云清。 这些人刚入官场,便已对他如此尊敬信服。 云清笑了笑,对众人说了些勉励的话,然后便将他们分配到不同的部门。 有了这批人,府衙办事的官吏终于充足起来。 只是府衙本来便缺上层的官吏,孙奇胜这个暂代通判还让贺池打发去了榴玉县做县令,现在的人力便更是吃紧。 压在云清身上的事多得他连图纸都没时间画。 “……图纸全都传下去了,县里已经开始组织木匠制作,四月应当就能先做出一批,木匠们有了经验,后面的做起来便快些。” 云清点了点头:“棉花的事安排好了吗?” 陈乐生应道:“封宁周边的已经安排好了,王成带着种子去了南边,现在已经到了柳张县,传回来的消息总体是顺利的。” 这段时间春耕,陈乐生和几个农事官忙得脚打后脑勺,陈乐生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精神却很好,整个人都很有干劲。 他跟着云清办了两个月的事也历练出来了,做事回话都很利落。 张至站在他身后,目光里满是激动,原来这就是王妃身边得用的臣子,他也要向着这个方向努力。 云清满意地点了点头,却冷不丁话锋一转,问了一个问题:“陈大人,你觉得我们要增加粮食产量,还能做点别的什么?” 陈乐生懵了一下,在他看来,今年开春做的这一系列事情,不管是新的稻种或是土豆,还有龙骨水车和筒车这些汲水灌溉工具,都已经能把粮食产量提升到一个他不敢想的数字。 他现在只要想到今年的收成就会激动得忍不住发颤,根本没去想过还能做什么增加产量。 他慌了一瞬,抬头对上了云清沉静的眼神,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他到底是通过记录土豆生长情况的手册就能被云清选中的人,观察得十分仔细,这么一想便想到了他之前曾经思考过的一处不同。 他之前观察土豆生长,并没有只盯着其中片地看,田庄里每户种土豆的佃农他都看过。 最后土豆的亩产出来,同样的土豆种子,差不多肥力的土壤,四户人家却种出了不同的产量,排除别的干扰,剩下的便只有人的关系了。 陈乐生斟酌着道:“臣之前在农庄时便发现了,陈四一家施肥的方法都与别人家不同,最后土豆收成出来,他家的亩产也比别人家高,臣觉得或许和这件事有关。” “改进现在普遍的施肥方法,应当能够提高产量。” 至于这件事为什么没有上报给云清,一则是因为他并不能确定,有些犹豫;二则是因为这些时日事情太多了,这件事在新稻种和水车面前便被衬托成了小事,他也忘在了脑后。 云清眼里多了些赞赏之色:“不错。” 他拿起桌上的几张纸递给陈乐生:“不同的作物需要的肥料也不同,用这上面的堆肥方法,制出的肥料让水稻的产量显著提高,你安排下去。” 陈乐生接过纸,看到上面有不认识的东西也没多问,云清写得很清楚,去哪里找怎么制成都有,他应下后,便带着张至离开了王府。 陈乐生边走边琢磨云清给的堆肥方法,一边想着幸好这次分了个人到他手下,不然还真是忙不过来。 他想了想,叫过跟在后面的张至,细细吩咐起来。 两人出门时,正好碰到一辆马车停在门前,陈乐生满心都是肥料,张至则是忙着听陈乐生的吩咐,都没在意这辆和王府格格不入的马车。 两人走后,马车上走下来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 男子面容俊美,身姿修长,即使穿着一身旧衣也掩盖不住他的风姿。 可仔细看去,一双形状好看的眼睛里却满是沧桑。 暮春的天气,他还穿着厚厚的披风,站在门前看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旁边一直跟着他的男子低声道:“大人,进去吧。” 白忱溪点了点头,提步上了台阶。 他随着带路下人一路穿过花园。 正值阳春三月,花园里已经开得姹紫嫣红,好不热闹,一眼便能看出定是主人特意让人精心打理搭配的。 江南人人都知,白公子爱美人,爱美景,爱美酒。 若是从前,这样的景象便能让他一壶酒一支笔,畅快地作一天的诗。 可现在……白忱溪目不斜视地穿过花丛,神情毫无波澜。 进了梦溪堂,刚转过垂花门,等在正厅的云清便迎了出来。 一直绷着脸的白忱溪看到云清终于露出个笑容来,他唤了声“阿清”,紧接着便要俯身行礼。 云清连忙上前两步托住他的手臂:“师兄和我还讲这些虚礼吗?” 云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记忆里的白忱溪当年在江南也是意气疏狂的少年郎,十七岁中状元,一身才气,不知让多少读书人汗颜。 没想到多年不见,竟然已经物是人非成了这般模样。 白忱溪捂着嘴咳了两声,云清回过神,拉着他进了房间。 阿舒在房间里加了炭盆,上了热茶,便带着人退下了。 白忱溪捧着热茶,脸色看上去好了一些。 他看了云清一会儿,眼里带着笑意和叹息,语气里也多了些云清记忆里的熟悉:“阿清长这么大了。” 云清看着白忱溪手上仍没养好的皲裂和细小伤口,沉默了半晌:“是我拖累了师兄。” 白忱溪一愣,反应过来后摇头道:“不是因为你。晏王对愈州势在必得,不管那个位置上是谁,都必须得是他的人。” “晏王心机深沉不择手段,我不愿投入他的阵营,没想到……” 没想到晏王直接设计陷害把他拉下马,而他所效忠的朝廷最终也没能还他清白。 云清抬头看着白忱溪,白忱溪笑容里漫上了苦意:“阿清,我不怕和你说,这…实在让人失望得紧。” 短短七年便靠实打实的政绩调任一州知州,大瑜最年轻的知州,甲冠天下的状元郎,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怎能不失望? 这个王朝不去善待这些真心为国为民的好官,怎能走得长远? 云清看着白忱溪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 云清道:“师兄先别想这些了,养好病再谈其他。” 白忱溪看着他,缓过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后神色郑重地起身向他行了个礼:“阿清,不论如何,多谢你冒险救我出来。” 云清连忙托着他的胳膊将他扶起,白忱溪不待他开口便继续说道:“当时你被赐婚给王爷,时间仓促,我们知道时木已成舟,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入了狼窝……” 白忱溪面有愧色,没能护住这个小师弟,他一直耿耿于怀。 云清打断道:“师兄别这么说,那样的情况,谁能左右呢?” 皇帝亲自下的赐婚圣旨,莫说他只是个小小的知州,便是贺池自己,也是反抗不能的。 白忱溪叹了口气,摸了摸云清的头发:“还是这么懂事。” 他看着云清,半晌才低声道:“我看了阿清写的信,可经此一遭,我已无意再入官场,怕是要让阿清失望了。” …… 晚间,贺池回到王府时早已过了用晚膳的时间,他仍然先去了一趟梦溪堂。 云清正坐在书桌前发呆,连贺池进来都没发现。 桌上的图纸还没画完,他很少在事情做到一半的时候发呆,贺池微不可查地拧了拧眉,走上前去。 他已经得到了白忱溪到封宁的消息,见到云清的状态,便知事情并不顺利。 他看着云清桌上的图,出声道:“王妃这是画的什么?” 云清回过神,把笔放回去,应了贺池的问题:“是纺车。” 见贺池面露疑惑,他解释道:“便是用来纺棉纱的工具。” 云清知道贺池想问什么,先一步说起了情况:“师兄还病着,我让府医帮他看过,他的身子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郁结于心,所以才一直拖着不能痊愈,长久下去恐怕会伤了根本。” 贺池道:“他可是不愿再入朝?” 云清点了点头。 贺池道:“他被设计陷害,父皇也不辨忠奸,他心灰意冷也正常。” 云清眼里隐忍着愤怒,他们都知道这件事的幕后黑手,却什么也不能做,起码在目前他们不能打草惊蛇。 他也觉得难过,师兄经世之才,现在却积郁成疾,消沉避世。 贺池知道云清不会去劝白忱溪,他现在对白忱溪有恩,两人之间还有同门情谊,这样做只会让白忱溪为难。 贺池抚了抚他的眉心:“王妃把这件事交给本王吧。” 云清抬头看他,鼻腔里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 贺池道:“不管他最后愿不愿意留在封宁,以他现在的情况,都最好先把心结解开,王妃放心,不会让师兄为难的。” 云清终于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多谢王爷。” 贺池摸了摸他的眼睛,却被云清伸手抓住手指。 云清抬头看着他:“王爷可定好了何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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