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以后,伤好了一些,他爬起来想要去找杜槲哥,但力气不够,没走多远就又失去了意识。 他大概还昏昏醒醒了几次,再接下来,就是在林子里找回家的路。 …… 他遇上了一位过路的旅人。 时润声的手停下来,他晃了两下还有点痛的脑袋,向四处看过一圈,立刻就发现了坐在树上的身影。 小缄默者警惕地跳起来,抱着大狼狗向后退,却发现对方并没有靠近的打算。 不止是这样,时润声也没有感知到任何领域。 没有向导的领域、也没有哨兵的领域,甚至连缄默者想要与外界构建联系时,会尝试构建的半开放领域也并不存在。 那位年轻的旅人,坐在榆树的树枝上,似乎就只是在远远地看他。 时润声迟疑了一会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绑着的白色布条。 “请问。”小缄默者开口,在描述眼前的状况这件事上,他显得相当吃力,“这个,是您帮我……” 那个身影问:“包扎伤口?” 时润声有点惊讶,低头又摸了摸那些白色的布。 原来这个就是包扎伤口。 时润声赶快道谢:“十分感谢您……它们还没全好,但它们不疼了。” 对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依旧低头看着他。 这样的静默气氛,并没让时润声感到有半点紧张。 缄默者天生就享受沉默和安静,倾向于保持稍远的距离,独来独往。 时润声仰着头,看着坐在树枝上的身影,一点一点放松下来 对方说不定也是一名缄默者,所以才不用带有力量的“言语”和他对话,又没有队伍和同伴。 这还是时润声第一次见到除他之外,也可能是缄默者的人。 时润声在自己原本的斗篷里翻找,拿出几个被仔细包好的烤红薯,和一块肉干,整整齐齐地放在树下。 一根细细的银线卷了个烤红薯上去。 时润声的眼睛亮起来,如果不是身上的伤还没好,他几乎要忍不住蹦一蹦,朝树上挥挥手。 他尝试着把自己的领域稍稍扩大,去触碰对方手里细细的银线,把想传递的内容送过去:缄默者,治疗师时润声。 银线回应了他的触碰。 那些莹莹泛着光的银白色细线,一部分卷着那个早冷透了的烤红薯,慢条斯理地剥皮,另一部分回答他:缄默者,傀儡师穆瑜。 小缄默者尚未不清楚这片大陆上有关傀儡师的传闻。 他还在难以置信的惊喜里——果然遇到了一位缄默者,他就知道对方准是缄默者。 时润声刚记牢对方的名字,就又被那些灵巧地来回穿梭、熟练剥红薯皮的银线吸引。 银线一共剥了两个烤红薯,一个收回树上,一个交给时润声。 时润声是要用这些做礼物,为对方帮自己“包扎伤口”道谢,连忙摇头后退,却被银线敲了敲额头。 时润声仰起头,发现坐在树上的缄默者用银线把玩那个烤红薯,又低头看他,似乎并不知道该怎么吃。 银线又把那个剥好的烤红薯给他,等他示范。 时润声睁大眼睛。 他在本地没有听过这份职业,多半是遇到了一位来自异乡的傀儡师,甚至没吃过这种在这里相当普遍、家家户户都会吃的食物。 “是这样。”习惯了安静的小缄默者,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声,双手接过那个红薯,咬了一大口。 来自异乡的傀儡师低下头,学着他的动作,咬了一口红薯。 小缄默者的腮帮鼓鼓,示范着嚼嚼嚼,然后用力吞下去。 来自异乡的傀儡师也模仿着他,细细嚼了一会儿,把烤红薯咽下去,稍一沉吟,银线交错啪地打了个火星。 小缄默者立刻领悟,跑去找了些干枯的树枝落叶,等银线把火星打在上面。 发烫的、明亮的火光,几乎是一眨眼就在风里跳跃起来。 夜风带来的寒意叫火光瞬间驱散。 时润声的眼睛都被映得发亮,他想要把红薯串在树枝上,用火烤热,还没来得及动手,银线就已经异常灵巧地探下来。 天色渐晚,夜风悄然涌起,枝叶草地都簌簌摇曳。 幽蓝夜空里洒着点点的细碎亮沙,月光尚淡,溶在湖水里。 滚烫的火焰把夜色烘暖,时润声站在火光边上,看着那些亮闪闪的银白色细线,几乎挪不开眼睛。 系统也没见过烤个红薯要翻一百个花的银线,一起挪不开眼睛,斗志昂扬:“宿主,我们在拐小孩!” 穆瑜也是在上个世界学会的,现学现用:“不要声张。” 系统立刻关掉喇叭,闪在榆树叶后,相当紧张地拿起超小号麻袋。 穆瑜从树上跃下,把重新烤好的红薯留下一半,剩下的分给时润声。 小缄默者还想摇头,发现来自异乡的傀儡师在等他,红着耳朵伸出手,边道谢边接过红薯。 来自异乡的傀儡师,显然有着相当丰富的游历经验,打开随身的木箱,取出两只小酒杯。 银线牵着只格外精致的酒囊,拔开榆木塞,倒出香气四溢的槐花酿。 穆瑜在火堆旁坐下来。 时润声有点紧张,捧着红薯盘膝坐直,等对方用戴了黑色皮革手套的那只手比划“三、二、一”。 时润声立刻咬了一大口红薯,看着同样咬了一口红薯的年长缄默者,一起嚼嚼嚼,被揉了揉头发,让火光映得亮亮的眼睛就不自觉弯起来。 “时润声。”来自异乡的傀儡师说,“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小缄默者正偷偷把红薯和肉干分给大狼狗,听见这句话,耳朵就更红,抿着嘴角轻声道谢:“是我的爸爸妈妈取的。” 他顿了下,又解释:“我的爸爸和妈妈过世了,很抱歉,我没办法把他们介绍给您。” 傀儡师没有说话,又把手放在他的头顶,慢慢揉了揉。 那只手带了柔软的皮手套,恰好隔开了过近的距离,小缄默者没有生出警惕,只是仰起头:“没关系,我很为他们骄傲。” 这话不能在村子里说,也不能在有任务者的地方说,但时润声心里其实悄悄这么想。 他为自己的父母感到骄傲——这和他要还债不冲突,他的父母是非常优秀的A级向导和哨兵,在那次惨败的任务里,也一直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指挥失误”这种判定,有时候是对的,有时候又难免有些马后炮,毕竟身处其中,谁也不可能有上帝视角,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变故和意外。 时润声说完了这些,又悄悄在心里补充:也想让爸爸妈妈为我骄傲。 像这种话,小缄默者早学会了不说出口。 沉默是缄默者在这个世界上拥有的唯一权力,他们在成长的过程里,逐渐学会把越来越多的话咽回去,不说出口。 如果不是今天运气很好,不知怎么遇上了一位来自异乡的缄默者,时润声也不会说前面那些话。 有些话原本说不出,但如果说给原本就只是从这里路过、以后也未必会再相逢的客人,就要轻松得多了。 更何况还是一位缄默者。 假如要在世界上找最能保守秘密、最不会出去到处乱说的人,那一定非缄默者莫属。 时润声将来也想出去游历,也想路过很多地方。 他急着回家,却又无论如何也不舍得立刻就走。 萍水相逢的人,一旦散了就再难相聚,缄默者不像哨兵和向导,生来就无法和人建立连接。 小缄默者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听穆瑜讲外面的故事,在青年傀儡师停下休息时提问,又仔细地逐条记下来。 对方所讲的那些世界,完全在他的想象之外,掌握的那些生存技巧,也完全足够时润声揣摩很久。 时润声很久没和其他人说过这么多话。 他起初咬字还有些生涩,说话时有些磕磕绊绊,但逐渐就变得流畅起来。 小小的缄默者声音清澈干净,因为说了比平时多几倍的话,稍微有一点哑,但眼睛还亮着。 穆瑜把一只装满了槐花酿的酒杯分给他,礼尚往来,做了个“可以喝”的示范。 时润声有点犹豫,但还是鼓起勇气,捧着酒杯抿了一小口。 没有想象里的辣和呛冲,醇柔绵润的酒浆香气四溢,在头顶的月光映照下,像是一小杯琥珀。 小缄默者偷偷把一小点掺了月亮的琥珀分给大狼狗,一小口一小口,喝完了里面的槐花酿。 时润声从自己的水囊里倒出一点清水,把杯子洗净,端端正正放回去。 他们坐在火堆旁,吃完了最后一小块烤红薯、最后一小点肉干,把腿伸直一点儿烤火,吹着森林里远比外面清冷的夜风。 月光照在不远处的湖面上,粼粼地闪着银光。 “很高兴遇见您,再待一会儿,我就必须得走了。”时润声说,“天太晚了,我必须快点回家。” 穆瑜说:“夜里进入森林,会很危险。” “没关系,我不怕。”时润声说,“我的‘领域’是保护性的。” 缄默者的能力也有不同分支,多半会和天性相关。 像时润声这样,仿佛生来就像是为了润泽土地,供养草木萌芽生长的小缄默者,专精领域是医疗,领域也具有明显的防御和守护性质。 只要时润声的精神世界还没有崩塌,他的领域就能保护自己——甚至如果获得了足够的信任和接纳,其他人也能被纳入领域,接受这份沉默却坚定的守护。 可惜杜槲从没发现过这一点,但凡他稍仔细些观察,也会发现自从冲着小缄默者翻肚皮,大狼狗出去打架就再没输过。 这可是相当彪悍的赫赫战绩。大狼狗从村头杀到村尾,在群狗中所向披靡,咬遍全村无敌手,连大鹅都能撵上房。 到现在还以为是自己实力不济、不小心遇到了袭击才会掉队的小缄默者,自己也没有完全发现这一点。 只要时润声还有任何一点想要保护自己、想要活下去的意志,他的领域就不会失效。 只要时润声自己不想受伤,他就不会受伤。 “我要走了,我会很想念您的,希望还有机会能和您再见。” 时润声犹豫了下,还是小声问来自异乡的傀儡师:“您是来这里游历的吗?” 按理说,要欢迎一位来本地游历的外乡人,是该把对方带回家招待的。 但时润声现在还不能完全算是有了家,属于他的地方是院子的小角落,还有一间小屋,那里面有属于他的一张床。 时润声还要尽快去追自己的家,所以不能在这里久留——他想,如果自己有了家、这位异乡来的傀儡师阁下又不急着走,他就能邀请对方回家做客。 “差不多。”身为反派大BOSS的傀儡师诚实作答,“我是来这里毁灭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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