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言能力被一再压制,却又表现在别的地方。比划出来的意思,只要好好地看,其实根本不难理解。 穆瑜盘膝坐下来,看着燕隼要说的“话”,给系统翻译:“他说他很厉害,可以保护我。” 穆瑜说:“让我不要怕。” 燕隼:“厉害。” 可以保护穆瑜,可以和燕父拼命的那种厉害。 可以为了穆瑜做一个小英雄——即使这么做的代价,是等节目录制完成、穆瑜也离开以后,被关在漆黑的冰场里一天、两天、三天。 关到冻僵也一点都不后悔的那种厉害。 穆瑜伸出手,把小雪团抱进怀里。 他说:“可以不厉害。” 燕隼差不多能懂“不”的意思,睁大眼睛,立刻摇头,又挺起别着勋章的小胸脯。 “可以不厉害。” 穆瑜抱着他,撑着地面站起来:“老师在。” 穆瑜把小雪团抱起来揉,小家伙禁不住痒,一个劲往他怀里钻着躲,一大一小笑着闹在一块儿。 穆瑜把小雪团举高高:“可以不厉害。” 燕隼还想顽抗,被带去玩滑梯,在呼啸而过的风声和急速俯冲的刺激里玩上了瘾,彻底忘了燕父是谁。 不厉害的小英雄高兴得红通通,戴着小勋章,兴奋地趴在穆瑜怀里,和穆瑜一起举着小胳膊:“啊!!!” 胸口的小花迎着风滴溜溜转。 系统跟着滑了一次就吓得崩了满地的数据,苦哈哈到处捡,捡到一段采访片段——是穆瑜拍摄完那部电影之后,跟着老师在电影节上接受的采访。 戏剧表演分三种,体验派、方法派、表现派。所谓“沉浸式体验派”,就是把自己完完全全当成角色里的那个人。 穆瑜所在的世界也有和S03类似的虚拟设备。那个老师得意地告诉记者,为了帮穆瑜完美诠释砸碎膝盖的那一场戏,演出角色的麻木、恍惚和抽离,他要求穆瑜在虚拟设备里砸了五十次。 “做我的学生,这点苦总得吃。”那个老师说,“得有点比别人发狠的地方……不然就他这点天赋,凭什么出头?” 记者笑着打圆场,问是不是还没从“恶魔教练”的角色里出来——那个恶魔教练就是靠打压嘲讽激发主角的斗志,从而逼得主角爆发出全部潜力的。 那个老师摆手,替穆瑜谦虚:“确实就是个普通学生,没什么可说的,因缘际会,好角色轮到他了了……” 系统蹲在冰上看了一会儿,生气地把那段数据砸碎了。 放屁。 它宿主最厉害。
第17章 养一只万人嫌崽崽 小雪团看起来相当喜欢冰滑梯。 系统好不容易捡完散落一地的数据,边往回塞边打算去找宿主的时候,燕隼已经举着小胳膊,戴着穆瑜送的勋章,目光炯炯坐着冰滑梯往下飞了十好几次。 在对滑滑梯的渴望下,他还再一次突破自我,学会了相当复杂的“再来一次”。 足足四个字,一口气说完,字正腔圆清清楚楚。 ……在原世界线里,燕母在直播授课中展示她那套娴熟优雅的育儿技巧,对着一堆识字卡片,温柔又耐心地教了十数天,也没能让燕隼做成的事。 穆瑜教会了小雪团喊“再来一次”,也教会了小雪团玩冰滑梯。 燕隼不肯每次都被抱上去,一见穆瑜走路多了,就绕来绕去地抱他的右腿,像个贴身小挂件,摘都摘不下来。 所以穆瑜就把小雪团送到高高的台阶前,然后绕回来,在滑梯下面等。 滑梯在磕碰摩擦下会有冰的粉末,一只沾了冰末末从天而降的小雪团,看起来就像个风驰电掣的糯米糍,兴奋地一路直奔家而来,飞进最暖和安稳的怀里。 直到小家伙彻底玩累了,不再忍不住偷瞄大滑梯的顶端平台,穆瑜才蹲下来,帮他拍净身上的冰粉。 拍打羽绒服的力道很轻柔,像阵暖和的风。燕隼睁大眼睛,看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在做什么。 燕隼也伸出手,学着穆瑜的动作,帮穆瑜小心地轻轻拍。 他光顾着玩,每次滑下来都会被穆瑜稳稳接住,那些冰的粉末也顺理成章,大半都落在了那件休闲款的外套上。 燕隼想偷偷尝一口,被穆瑜发现,拎进怀里抱住了。 小雪团立刻忘了冰粉好不好吃的事,把脑袋往那件外套里面埋,侧着冻得泛白的小脸,很轻很小心地贴贴。 换回了干净的羽绒服,他还是对穆瑜这件外套格外依赖,一有机会就想去摸袖子和衣摆,攥到手里就不松开。 系统抱着从穿书局资料库借来的《养崽百科》,找到了相关定义:“宿主,这件衣服是燕隼的安抚物。” 穆瑜抱稳往他怀里拱的小雪团:“安抚物?” “让他感到安全的物品。”系统哗啦啦翻书页,“避风港,安全基地,用来抵抗分离。” 书上还说,一般情况下,一到两岁的孩子需要安抚物,是为了代替父母所赋予的安全感。三到五岁的孩子已经逐渐脱离此类需求……但系统决定不管这一句。 “代替”父母赋予的安全感,前提是有安全感。 要抵抗分离,前提是有一场实在太好、好到叫人畏惧分离的相聚。 系统回过神,听见穆瑜同它道谢,后台叮咚一声,又收到了一笔读书基金。 系统在一瞬间无比确定了存款绝对是自己的安抚物:“啊啊啊啊宿主QAQ!” 穆瑜笑了笑,换了只手抱稳小雪团,右手轻轻甩开手杖。 他把外套的拉链拉开了一部分,方便威风凛凛的小英雄拽住安抚物。 玩疯了的小家伙睡得飞快,小脑袋扎在他肩膀上,冻得冰凉的小脸贴着他的颈侧,还不舍得松开外套的半片衣领, 系统热泪盈眶地炸了一会儿,看到穆瑜的手杖,激情流动的数据顿了下。 它又想起刚才看到的内容,飘在宿主身边,犹豫半天,小声问了一遍。 “腿伤是不是因为那部电影?” 穆瑜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抱着小家伙,停下来想了想:“应该不会。” 系统愣住了:“……不是吗?” “不是吧。”穆瑜和它合理讨论,“我后面还演了很多部戏,腿都是好的。” 系统:“……” ……好有道理。 它宿主是最年轻的三金影帝来着。 穆瑜演过古装戏、演过动作戏,骑过马打过架,在房顶上一镜到底连跑带摔,在媒体描述中据说敬业到“踩过影视城的每一个屋顶”。 也不能第一部 电影演完就瘸了,从此以后就只接腿瘸的角色吧。 系统之前还生了半天的气,对着一堆数据碎片,有点纠结,不知道该不该拼起来。 ……还是很嫌弃。 皿。 穆瑜给它小红花:“谢谢。” 系统转为狂喜,举着小红花去工作群炫耀八十条,才想起来问:“宿主要谢什么?” “删掉了那个采访。”穆瑜想了想,“我的确不太喜欢。” 系统又有点发愣。 它的确很少会见到穆瑜这样的宿主。 穆瑜说出的话,总会有种坦然宽容的平静,不论是在描述某件事、某个人,还是分析自己。 他的情绪波动范围很小,不激烈,负面值很低,没有探测到严重的心理阴影——这是种极为可靠和有安全感的特质。 只要跟他在一起,不用特地做什么,所遭遇的负面因素就会被从容接纳和消化。 就像穆瑜和系统聊天,他坦然说出自己不喜欢这个采访,倒不是会因此陷入什么痛苦的往事回忆,而是另外的原因:“我在采访里表现得不好。” 系统:“……” 它觉得它的宿主哪里都好,就是对自己太过严格了:“宿主,您不是站在那个老——”系统把东西两个字咽回去,“旁边,什么都没说吗?” 系统虽然生气,但也把采访看得很仔细。那时候的穆瑜才十七岁,站在所谓的老师身边,苍白瘦削,郁色未退,多半还没从“黑天鹅”的角色里彻底脱离出来。 记者的话筒都不好意思往那边递,生怕再吵一点,就给人震散架了。 后来穆瑜登顶,把第三座影帝金杯接在手里,漫天花雨。媒体盘点过往时还多有感慨——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在戏中一鸣惊人、濒死绝望的“黑天鹅”,被毫不留情摁在戏里活了十年,倒磨出一身温宁从容的静水流深呢。 系统又想替当时的穆瑜说话,气鼓鼓反驳:“宿主,你那时候好帅,评价要尊重客观现实的。” 穆瑜尊重地想了想,还是客观点评:“是好帅,但表现得一般。” 他说:“该说点什么的。” 系统还要再反驳,被宿主拉着一起玩拼拼乐,对着已经不能播放的数据碎片一通乱摆,拼成棵郁郁葱葱的挺拔白杨。 穆瑜把拼拼乐成品塞进了相框,托系统帮自己找个合适的地方挂起来。 系统抱起相框奔着卫生间就去了。 它忘了问宿主想在那个采访里说什么,把相框挂上,回来的时候,恰好看到穆瑜的手杖戳散了一个少年队员正玩命尝试的3A。 高益民的成功刺激了不少人,没人再管什么节目录制,这些少年队员都练疯了,连滚带爬地咣咣往冰上砸。 穆瑜的手杖横拦,稳住趔趄的少年队员,推回直立位:“这不是捷径。” 手杖的落点精确力道极准,不轻不重抵在冰刀刃前,卡着点冰的角度,将人从从容容镇住。 穆瑜还有余力分心,给睡得软绵绵热乎乎的雪团换个姿势——这边的灯光给的过足,冰场上亮如白昼,太影响小孩子补觉了。 那个少年队员神色冷沉,焦躁得一身戾气:“你懂什么!” 高益民那个傻子藏不住话,他知道是这人教会了高益民3A,但就算是再厉害的教练,也帮不了他们。 没人帮得了他们,只有他们自己。没有捷径,只有玩命的练、榨干别人不用的时间、吃别人吃不了的苦,这些已经解脱了的大人—— “不要被‘吃苦’这件事诱惑。”穆瑜说。 少年队员倏地滞住,匪夷所思抬头,看着他。 “这不是捷径。” 穆瑜收回手杖:“是陷阱。” 那个采访播出后,有至少两到三年的时间,表演类启蒙教学都严重走了不疯魔不成活的弯路。 弯路的影响是在多年后展现出来的。 那些被硬塞进虚拟空间的孩子,无一例外的拿到了极高的表演分数,考上了不错的学校。可在毕业后,这些人中却有近九成选择转行,放弃了演戏。 甚至有人激烈拒绝接触与之相关的一切——这种并非出于自主的强烈热爱和追求、被驱赶着为了靠近成功而玩命的“吃苦”,并非超越他人的捷径,而是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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