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听出未尽之意,愣了几秒,又举起望远镜,朝下看去。 燕父已经换了一副爽朗嘴脸,看起来格外惊喜,欣慰地拍着高益民的肩,不停说着鼓励他的话。附近的少年组队员也纷纷过来,有人恭喜有人讨教,一片其乐融融的祥和气氛。 要不是情绪探测仪显示的负面情绪还在持续缓慢爬升,系统差一点就要信了。 穆瑜的通讯器忽然震动,显示有燕母的通信申请。接通之后,对面还是那种体贴又惋惜的语气:“……余先生。” “我知道您在做什么。”燕母说,“不得不说,您远比我们想的更有能力。” 穆瑜在帮小雪团揉揉脑壳吓不着,随手摘下通讯器,交给看起来很闲的系统。 系统收到了宿主由后台赠送的超昂贵百变语音补丁包,兴奋得一秒安装完成调整音质,先在工作群里激情发了一百种音色的“好兄弟”。 燕母等待良久,终于听见对面平平淡淡回了一句“过奖”,一阵气闷:“……” 她沉默片刻,重新调整好语气:“但是……我想,我们之间的意见不和,不该以一个孩子作为牺牲品。” 另一边问:“牺牲品?” “您真的没有意识到吗?”燕母说,“高益民很快就会被孤立和针对了。” 花滑的心态和技术同等重要,不论多好的技术,在赛场上崩盘一样毫无意义。燕母也曾经来过几次,给丈夫手下这些少年组队员做心态辅导。 这里的孩子,个个都是天才,个个都不是善茬。明明年纪都还小,却已经开始有了强烈的胜负欲。 竞争心灼着那双冰鞋,锋芒毕露的冰刃狠狠碾过冰面,每个人都盯着其他人的表现,眼睛里写满了“要赢”。 这种环境里,一个没有后台却愣头愣脑蒙出了3A的傻小子,只会被嫉妒的同门视作对手和敌人。 …… 燕母一口气说完这些,语气愈沉:“余先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高益民会被毁掉的……” 她大概能猜到余牧会怎么回答。 这是顶相当大、也相当冠冕堂皇的帽子。 把高益民教出来,让他出成绩,一定能让余牧岌岌可危的评级提升。燕父就是用同样的方法,成为了金牌教练,一步步爬到了准A级。 但在了解了这些事以后,余牧如果依然不管不顾地教高益民,让高益民成为众矢之的—— 对面说:“啊。” 燕母:“……余先生?” 对面沙沙作响:“等一下。” 燕母蹙眉:“余先生?我不理解您的意思,您是说——” 对面:“啊啊你别说话!” 燕母:“……” 下一秒,另一头终止了通话。 燕母莫名其妙地看着被挂断的通讯界面,想要去找丈夫商量,转过身,却迎上燕溪冰冷的眼睛。 不安愈浓,她无声捏紧了通讯器。 …… 系统抱着整理好的笔记,心有余悸,飘到穆瑜身边。 燕母说得太快,系统一边举着通讯器,一边对着笔记本一通龙飞凤舞狂做笔记,等对面说完还差了好几句。 燕隼那个养母废话还多,系统这边已经记得焦头烂额,她还要连番打岔,差一点就记乱了。 “宿主。”系统说,“燕隼那个养母说……高益民有危险。” 系统问:“您还要继续教他吗?” 穆瑜放下刚捂暖的小雪团,接过笔记本。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句话在笔记本上写了两遍,倒不是因为记得太急,是因为在穆瑜拍的那部电影里,也有这句台词。 穆瑜十七岁演的那部花滑题材的电影,那个角色姓白,叫白杨。 歌里唱的“一颗小白杨,根儿深干儿壮,绿叶闪银光”的那个白杨。 系统偷偷看了那部电影——说实话没太看懂,用来冲奖的影片总有那么点高深莫测的调调,非专业人士看个热闹,也说不好它要讲什么、要表达什么,只知道是一对疯子师徒的故事。 被魔鬼教练相中、带入特训队的少年,被砍掉枝枝叉叉,削去所有不适宜的枝干,只为了养出一只符合要求的“黑天鹅”。 在那部电影里,《黑天鹅》是一段无人能完美驾驭的编舞。冷酷、狡诈、阴暗、疯狂,濒死的黑天鹅,被称为是徘徊在地狱门口的幽灵舞曲。 电影里,白杨是被那个教练一步步逼到了地狱门口。 在电影开始的十分钟里,还会蹲在路边偷偷喂猫、藏在更衣室里喝冰可乐的少年,逐渐毁于那个魔鬼教练无休止的打压和羞辱。 他身边的一切都变了,教练对他的“特别关注”和引来了队友的嫉妒。教练却没有要解决的意思,反而当着所有人对他越发青睐有加,不论什么比赛、不论他表现得好不好,都会让他上场。 最终,一个接一个的队友与他分道扬镳。最好的朋友被他占据了上场机会,遗憾退役,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 他在那场比赛里摔碎了右腿的膝盖骨——也有人说,本来只是骨裂,是他自己砸碎的,砸了不止一次。 这听起来就太荒谬了,没人能对自己下那么狠的手。可复健的病房里,他又的确被束缚带牢牢捆住,苍白沉默,黑沉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右腿。 ……最后,他的教练成功了。 被不知道多少邻家姑娘偷偷喜欢的,白杨一样的少年,蜕变为了阴郁冰冷的黑天鹅。 他的伤好了,去参加比赛,在冰场上呈现出了令人惊叹沉醉的完美演绎,拿到了冰坛有史以来最高的分数,在万丈光芒里与神色满意的教练遥遥对视。 白杨离开冰,瘸着腿回家。 那只猫因为他许久不去,不再认得他,见他伸手就匆匆逃进了花坛。 …… 穆瑜半蹲下来,给超级勇敢的小雪团发了糖,又颁发了一枚小英雄勋章。 和前两枚勋章不一样,他手头没有合适的木头,所以取了自己手杖上的一点合金材料。 金银两色的盾型勋章,繁茂枝叶层叠环绕,所有尖锐的边缘都被打磨光滑,有栩栩如生的浮雕玉兰盛放。 小家伙低着头,不吭声地抬手接过,小心翼翼摸勋章的边边。 “我会教。”穆瑜回答系统之前的问题,“演戏的时候,我接受过系统花滑培训,相关知识储备还不错。” 他会教高益民,也会教其他少年队员。 综艺的最后一个环节,拍摄的实际时间是一百四十分钟,体感时间是一个星期——他们会在雪谷里和少年队员共处一周的时间。 作为“余牧”,这的确是最有效率的提升评级的方法。 系统小声说:“木秀于林……” “问题不出在木,也不出在林。”穆瑜说,“是风。” 系统愣住。 穆瑜给燕隼擦净冷汗,教小雪团玩那个勋章,吹了一缕风,勋章上的玉兰花竟然就开始滴溜溜地转。 小雪团:“!” 小雪团震惊抬头,乌黑的眼睛瞬间滴溜溜地圆。 穆瑜轻咳一声,压压嘴角,又吹了一口气。 小雪团立刻跟着鼓起腮帮,也跟着吹了好大一口气,抬起头,指着不停转圈的小花:“!!” 穆瑜被逗得轻声笑出来。 “是风摧折树。”穆瑜在意识里回答系统,“要树成材,又怪树长得高。”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他摸摸小雪团的脑袋:“种树很复杂的。” 系统:“……” 这倒是。 没人能挑战它宿主在种树这件事上的专业程度。 穆瑜不习惯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他更倾向于直接着手去做,从可着手处着手,让事情水到渠成。 但系统很有学习精神,还想再多懂一点,以后好更帮得上忙:“宿主,这种时候是要雨露均沾,每个人都教他们一手吗?” 如果这样做,倒是的确能分散高益民受到的压力。 每个人都忙着练自己的,也就没工夫抱团针对、嫉妒别人了……只不过,哪有那么容易。 能教的技术就那么多,不可能彻底平衡所有人学到的东西, 穆瑜表扬它:“也是个很好的办法,只是不太好。” 系统抱着笔记本蔫耷耷叹气。 “没有那么多能教给他们的技术。”穆瑜说,“年纪太小了。”这个年纪必须严格限制训练量,否则即使身体不受累,疲惫疼痛积攒下来,也会埋下无数隐患。 燕父的执教模式分析起来其实非常简单。优胜劣汰、极限施压,让那些孩子在离开“温室”前,彻底榨干天赋和潜力,拿光所有能拿的奖牌和成绩。 养儿子也是一样,燕父不在乎燕隼究竟是不是真犯过错。原世界线他觉得燕隼没用,只能当亲儿子的替罪羊,所以不闻不问;现在发现燕隼有超过长子的天赋,就又开始惦记了。 系统顺着这个思路,越想越不服气:“这么逼他们,怎么能怪他们打架?想赢是因为输了就没机会了啊,又不是他们自己想这样的,这老东西——” 穆瑜蹲下来:“是啊。” 系统气势汹汹问到一半,听见宿主的话,愣了愣。 穆瑜蹲在燕隼面前,拿起一起玩了半天的勋章,端端正正别在小雪团胸口。 穆瑜说:“给小英雄。” 系统立刻扔下笔记先冲过来撒花,一边漫天撒亮晶晶的小冰花,一边因为宿主的话有些愣神。 ……是小英雄。 不是小反派。 就像那些孩子原本未必想互相争抢、未必就想我恨你你盯我,未必想在十几岁的年纪,被迫卷入一场不能停的疯狂胜负。 他们是先被困在这个环境里,才不得不长成这样的。 燕隼也不想拖着燕溪一起死,不想把余牧拖进冰水里陪他,不想成为一个反派——是他先被按进那片漆黑冰冷的死水里的。 又不是燕隼自己想长成一个反派的。 燕隼不想长成反派的。 系统抱着最后一捧小冰花,落在小雪团的毛线帽上。 燕隼第一次正面挑战燕父,其实怕得厉害,浑身上下出了一层冷汗,直到这时候才差不多暖和下来,身上也不再发僵。 可他还是一动不动站得笔直,整个人看起来超级凶,仿佛只要燕父再敢来找穆瑜的麻烦,就随时还能从滑梯上冲下去把燕父撞飞。 燕隼用力点头:“厉害。” 他指自己,又抱住穆瑜,然后松开手,再指自己。 “厉害。”燕隼努力站直,发音有点磕绊,“厉、厉害。” 穆瑜一顿,没有立刻起身,认真看着额发又被冷汗浸得湿漉漉,嘴唇变得煞白的小雪团。 燕隼这一次没有躲避他的视线。 燕隼咽了一下,大口喘气,又努力把手臂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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