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来找又心软又好,特别漂亮的小树的。”那几个意识你一言我一语解释, “不小心走得太远, 回不去家了, 只好一直在这里等。” “这位先生啊,活着的时候大概也很倔,找不到小树就不肯回去。”意识摇头叹气, “要不是被我们捡到,他大概要在这附近找一宿了。” 路南柯立马捏闸,一个漂移刹住自行车:“是的!就是我!” “我是这家的小树!”路南柯举着手过去领人,“我叫路遥知, 是小槐树, 这是我家的大人,我来领他回家。” 漂亮的小信使把自行车迅速停好,大步跑过去,跑向走丢的大肥羊先生。 “对不起。”小骗子努力踮脚, 抱住蹲下来的大肥羊先生, 安慰地轻轻拍肩膀, “我回来晚啦。” 大肥羊先生绝对一眼就认出了他。 如果不是的话, 就不会认真地温声回答“没关系”,把他抱起来轻轻摸脑袋,喂甜甜的槐花糖吃了。 小骗子主动张开手被抱,圈住大肥羊先生的肩膀,舒服得忍不住想晃尾巴,还得严肃起来批评他:“怎么能在外面走这么久?” 即使已经收拾干净了痕迹,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这个家还是没有忘掉他。 路南柯含着糖块,腮帮鼓鼓囊囊,非常成熟地轻叹了口气。 长得太漂亮的小树,也会有苦恼。 他才在这个家里待了两天,就被善良又淳朴的大肥羊先生记住了。 “新来槐中世界的意识,太久不回家的话,可是会染上黑气,变成魇的。”路南柯比划着吓唬人,“魇可一点都不漂亮。” 大肥羊先生一看就对槐中世界不了解,抬起手问:“是这种黑气吗?” 小骗子:“!!!” 小骗子立马帮他把那一缕极淡的黑气拍掉,又打了个响指变出清水。 路南柯其实最怕黑气了。 小骗子神通广大,但胆子其实很小。 胆子很小的信使其实也不太无敌,最怕疼、怕坏人、黑气跟魇。 但这会儿路南柯完全顾不上害怕,抓住大肥羊先生的手,仔仔细细用清水洗干净,又变出一片泛黄打卷的槐树叶,缠在被怨气附着过的地方。 “这样感觉好一点吗?要多敷一会。” 路南柯安慰大肥羊先生:“不用紧张,刚来槐中世界的意识还不稳定,离家太远、跑出家门太久的话,就是容易吸引这些。” “驱除掉就不要紧了。”路南柯说,“我们槐树最擅长干这个,我把这片叶子留给您……”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把那片槐叶揪下来,还没来得及用力,就被大肥羊先生把手轻轻按住。 小骗子浅金色的眼睛一弯,笑着抬头,大方地拍他手背:“没关系,只是一片叶子。” “树最不缺叶子了,揪一大把也没关系。”小骗子哄他,语气轻快柔和,“您种了那么多树,肯定也知道这个道理。” 大肥羊先生说:“可你是我家的小树啊。” 小骗子怔了下,眨了眨眼睛。 大肥羊先生站起身,牵住他家的漂亮小树,把瘦得像枯枝一样的手握在掌心,让那片打着卷委屈巴巴的小槐叶咻地藏回去。 路南柯听见耳边的声音,很温和,很认真,不是征询,更像叙述。 大肥羊先生领着小槐树,对路旁的意识道谢:“找到了。” 他说:“这是我家的漂亮小树,我们现在要一起回家。” 那些意识们笑着摆手,大声嘱咐他们的小信使这些天可以偷一偷懒,多陪陪家里的大人,不要太沉迷工作。 有些大人,看起来又温和又沉稳,其实还只是来槐中世界不久的新意识,记忆都不全,固执得很,又不认路。 这种固执的意识,发现小树丢了,就是会一直找的。 小骗子被那只暖洋洋的手牵着,小声问:“您家——我是说,我们家。” “我们家的小树。”小槐树仰起头问,“是不可以掉叶子的吗?是不是因为掉叶子就不漂亮了?” 穆瑜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小骗子扬着嘴角,浅金色的眼睛弯得像月牙,看起来高高兴兴的,看起来很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因为太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所以轻得像一片叶子的小槐树,不自觉地抓着衣角,把漂亮的格子衬衫都抓皱了一片。 负责扮演黑气的系统刚被拍得散了架,自己把自己熟练地拼起来,藏在穆瑜口袋里告状:“宿主!他是要找理由偷跑!” 路南柯根本就是自己在往死地里退。 ——就像大槐树去走后门时说的,但凡他的心稍微硬一点点,都不会有问题。 两年前,大槐树们其实请苗圃专家来过,想把小槐树的枝条嫁接在一棵新的槐树上。 一棵树只能承载一个意识,但没关系,有很多槐树都活了上百年了,愿意牺牲自己,让小槐树活下去。 路南柯一口气就躲了大半年,直到苗圃专家彻底离开,才溜溜达达推着自行车回来。 回来的小骗子学会了“假活”。 根本就没长出根的小槐树,叉着腰得意洋洋地往外冒嫩芽跟叶子,骗过了大槐树,也骗过了所有人。 一年前,蹲在小槐树下急得不行,给路南柯喂馒头的红桃K,其实也险之又险地逃过了一劫。 饿懵了的小槐树被路南柯教得非常好,死死搂着被砍断的根,没见到什么吃什么,把槐中世界的意识吞下去。 小槐树当然是能吞掉槐中世界那些意识的,但饿哭了的小槐树忍了三天三夜,饿到实在忍不住的那一次,也只吞了一只愿望是“叮一千个大红包”的大花蚊子。 他们这的大花蚊子还不喜欢往槐树上飞,小槐树前些天被饿出幻觉,都去咬系统变成的棉花糖云了。 …… 路南柯其实知道,自己对槐中世界来说,是有点危险、有点容易添麻烦的。 他在筹谋着布下一个最精妙的骗局,让所有人都以为,小槐树是去很远的地方治病了。 小信使最擅长的就是编这种故事。 路南柯偷偷写了很多封信,提前盖好假邮戳贴上假邮票,标注了不同的时间。 他准备把这些信,全都托付给那个据说要来接替他的、新来的信使。 假如一个星期以后,这里还有挂念小信使的意识,就告诉他们,小槐树在外面治病,已经明显比过去好很多,长了一树绿油油的新叶子。 假如一个月以后,还有挂念小信使的意识,就说小槐树在外面过得可好啦,鸟语花香山清水秀,乐得忘了要送信了。 假如比一个月还要长的时间过去,还有人记得他,就要请新来的信使帮忙说一个谎。 ——就说小槐树已经在很远的地方扎根,扎了根的树当然是不能轻易挪动的。 小槐树很好,已经长成了漂亮的大树,以后打算在远方定居,再也不打算回来了。 “宿主,在原本的世界线里,路南柯其实也在准备这么做。” 系统说:“所以在他出事前,就已经失踪了一个星期。” 如果不是那场变故,那些信会让这里的意识相信这件事。 槐中世界的意识们一向都很好骗,他们会以为,骗术出神入化的小骗子正“健健康康”、“乐不思蜀”地生活在很远的地方。 会有人气呼呼地回信,在信里写“那你就不要回来!”,然后再托新信使送去一大堆馒头和什锦至尊泡面,还有最好看的新衣服。 新信使会被千叮咛万嘱咐,记得一定要带相机去,最好在春天的尾巴动身,因为所有人都想看小槐树漂漂亮亮地开一树花。 意识们会反复拜托新信使,一定要大声训那棵小渣树不讲义气,然后把最好吃的馒头和泡面都扔给他,叫他好好开花好好长大,过最幸福最高兴的日子,每天都跟太阳和蝴蝶跳舞。 死去的小槐树也会用自己全部的身家,拜托新信使,请帮忙在槐树林里多找一找。 请多找一找,找那种健康又枝繁叶茂的树,拍照片的时候,一定要拍一树最好看的槐花。 ——这就是为什么即使用了穆瑜自制的、效力最强的生根粉,小槐树也依然长不出根。 因为路南柯自己不想扎根。 他骗了很多个家,可从不久留,因为他不想鸠占鹊巢,顶替一个本该幸福快乐的乖孩子。 顶天立地的小骗子时刻牢牢记着自己是棵小槐树。 他是树,才不会学寄生藤,去扎根侵占别人的家,那样他会愧疚到疯狂掉叶子。 他也不想扎根在任何地方,因为他实在很难相信,“家”会是保护他的地方。 家是保护人的地方,这没错。 但家不保护他。 小骗子被骗了一次,被斧头剁得七零八碎,已经够疼了,没力气再去信第二次了。 所以大槐树们使劲浑身解数,都没能哄着这棵倔脾气的小树,把他的根交出来,让大家想办法。 路南柯只想安安静静睡在没人知道的地方,这是小骗子唯一的、真正的、从未宣之于口过的愿望。 但偏偏是那一场因贪婪和恶念而燃的业火,让那些信没能被寄回来。 这个唯一的愿望,就这样永远失去了实现的机会。 最怕黑气和魇的漂亮小树,也被怨念所摄,挣扎不掉、逃脱不出,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 路南柯有点紧张地看着大肥羊先生。 小骗子可很久都没体会过“紧张”的感觉了。 他在心里拜托大槐树保佑,大肥羊先生可千万一定要只喜欢漂亮的小树。 他的叶子是一定会越来越少的,等他不再好看的时候,这个家就会忘掉他了。 小骗子耗尽毕生功力的完美计划,就差最后这么一环的纰漏——因为他顺手骗了一位大肥羊先生,大肥羊先生忘不掉他,为了找他差一点就被黑气暗算。 这可不行。 他死以后,会被埋进土里,长成一棵没有知觉的、真正的槐树。 要是哪天运气好,他的落叶被风送回家,发现大肥羊先生一个人坐在家里难过,一定会急哭的。 “请您保佑。”小槐树站在大槐树的树荫下,看着那些从枝繁叶茂的树冠间落下来的月光,小声念叨,“请您保佑,让我被忘掉吧。” 大槐树才不保佑,一大嘟噜槐花掉下来,啪地砸中了小骗子的脑门。 ……跟大肥羊先生抬手敲他额头的力道一模一样。 遭受双重攻击的路南柯捂着脑袋,被大肥羊先生喂了几朵香香甜甜的槐花,一点点缓过神,才听见叹气声。 淳朴的大肥羊先生脱下外套,把小骗子裹住:“我很难过。” “不要难过!”路南柯立刻拉住他,翻来覆去检查那只手,“怎么了?是刚才的黑气还没除干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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