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恩师用最后的气力劈开一掌，将毫无防备的裴无极打至墙上。
“噗……”
鲜血溢出唇角，塌陷的胸膛昭示断掉的肋骨。
八仙椅上，恩师怒瞪着他，死不瞑目。
场面，彻底失控。
之后赶来的是李蒙师弟，在看到屋内的场景，他不敢置信的喊出声：“师兄，你……！”
“不！师弟……”裴无极尝试辩解，但李蒙根本不听。
门前聚拢的人越来越多，李蒙回转身体，朝着屋外喊道：“裴无极刺杀庄主！护卫！护卫！全庄与我合力诛杀裴无极！！！”
“……”
没有一人听他解释。
可他又能解释什么？
那把刀……确实是他捅进去的！
……
一束烈日透过灰蒙蒙的云层，洒在青绿色的水面，河水波光粼粼，就像被打碎的镜面。胭脂船缓缓驶入那片天光，舱内的光线刹那变得明亮。
裴无极沐浴在骤然变暖变亮的舱内，遍体生寒的他，茫然的眼底倏然映出水面细碎的光。
裴无极回过神，消沉的情绪被压在心底，他面容恢复淡漠，偏头转向两人，耳朵敏感的捕捉到银发男子口中“命运莲”三字。
“命运莲？”裴无极缓慢重复，心底的某处直觉这和自己有关。
“不，没事……”一旁的李宇意识到什么，想要岔开话题阻止。
“那是店内商品，一种可以改写命运的植物。”
但李宇的阻止显然没用，酷爱乱子的裴无极眯眼浅笑。
“可惜。那东西本来应该是你的，但你却把机会让给了别人。”
说着可惜，语气却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
武林能人异士众多，炼制骇人听闻阴毒法器的传闻不知凡几。尽管银发男人说出的话十分荒谬，但足以解释当初他为什么拥有杀死师尊记忆，却感觉并不是自己所做的违和。
裴无极的心念急转。
“这么说，师尊的死与我的遭遇全都拜那株植物所赐。”
是肯定句。
腰间长笛随心念出鞘，裴无极在男人承认的一刹那，持笛向泽西尔要害而去。
但笛子却被一把巴掌大的小刀抵挡。
“叮！”
两人周身荡开无形的气流，切断了吊顶的灯笼。
精美的八角灵笼灯缓缓滚到脚边，感受着屋内冷冽的杀气，李宇慢慢捂住脸。
老板这性格……哎。
但是……不行。整件事作恶的人是李蒙，他们商店只能算提供货物的中间人。
何况，他们是来回收违约劣化的商品的，不是来背锅的。
李宇没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已经在偏向混沌屋。
他注视僵持的两人，说了一句：“裴无极，请保持理智。”
李宇替换概念。
“如果你的刀杀了人，复仇的人会去铁匠铺找铁匠报仇么？”他说，“同理，我们只是贩卖商品的商人。只有在客户做出违约行为时，才会上门回收商品。”
“违约的行为是什么？”裴无极指下长笛用力下压，但却无法下落分毫。他分出心思，抓住李宇话里的重点。
“用命运莲篡改他人命运。”
“什么意思？”
“命运莲只能篡改自己的命运，如参与他人的命运，则算作违约。”
所以刚刚泽西尔所说的话并未解释完全，他只是为了挑事才那样说的。
裴无极面前，银发的男子因为李宇的话而撇了下嘴，挑事失败让他感到无趣。
“……是谁？”虽然已有猜想，但裴无极还想再次证实一下。
“你曾经的师弟李蒙。”
船外的雨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将光洒在青山绿水河畔，岸边的柳树随风浮动着柳条，景色怡然。
“教主……”
目送着两人上岸，青伶忧心忡忡的转头，注视陷入沉思的裴无极。
“无妨。”
裴无极的眼底漫上妖异的血红。
“不管那两人说的是真是假，我都会让它变成真的。”
毕竟，他已经不是三年前的裴无极了。
正直善良的裴无极——已经死了…… ----
第四十二章
长吉山山脚下十五里开外，一处幽静的避暑山庄正坐落在那里。参天古木置于院中，叶片随清风沙沙作响。树下，伞式黄琉璃瓦顶，乌木重廊。外墙苏式笔画雕工精致，每隔两米处便有一地级武林高手把守——这是一座修建的庄严华贵的楼阁。
屋内，格扇棂花以铜勾勒，淡淡光线自雕花的空隙中洒进屋内。高足一米的白玉观音垂首，手执杨柳枝，面容被朦胧光线镀上一层浅光。个中装饰，吹影镂尘。
漆木地板如镜面般折射出扭曲的人脸，一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跪在地上，面向梅兰竹菊四君子屏风。屏风后，高大的身影端坐于拔步床上，浅淡轮廓不怒自威。
“老爷，派出去的人还未找到裴无极几人的踪影……”
“嘭！”
强劲内力携着茶杯冲破屏风，狠狠砸上家仆额角。浅青色的茶汤伴随瓷碗碎裂的响声，鲜红的血流自家仆额头流下。可家仆却不敢痛呼出声，只能紧咬下唇垂首忍耐。
屏风的破洞之后，李蒙那张阴翳的面容起伏不定。他似乎在忌惮着什么，又似乎在恐惧着什么，半晌，迁怒般将怒意发泄给了仆人。
“废物！！”
李蒙鼻翼翕动，额角青筋暴起。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又一枚瓷碗冲破屏风，再次精准的砸到仆人的头上。
“还杵在那里做什么？？滚！！”
“……是，老爷。”
仆人压下口中的甜腥，躬身退出屋外。
门扉合拢，屋内陷入寂静，窗棂雕花中透进来的光将飞舞的灰尘照得纤毫毕现，李蒙独自一人坐于屋内，身体紧绷，仿佛被无形的蟒蛇绞紧。
“不会的……我精心打造的一切，不会被那个人收回去的……”
神经质般的念叨着，李蒙抖着手掀开玉观音脚下金色丝绸脚垫，将质感细腻的羊皮纸捏在手上，那上面，自右向左，自上到下，墨水描绘的契约条例将他的不安推到了极限。
条例1：避光放置，每月浇灌果汁；
条例2：在花瓣掉落后于上面写下自身相关愿望，不能有错字，用后将花瓣插进土里。
条例3：严禁修改他人命运。
严禁修改他人命运……
严禁……
李蒙的眼珠爬满血丝，他惧怕着那个银发的男人会收回他苦心经营的一切，脑海里全是曾经的过往。
曾经的李蒙，资质平平，只因已故父母与现任碧月山庄的庄主有旧交，才被破例收入恩师曾莫如门下。
他排行第二，上有武林惊才绝艳的人物裴无极当师兄，下有武林第一美女之称的曾倩、恩师的女儿当师妹。
李蒙挤在两人中间，不上不下，就算两人平时为了照顾他的情绪对他有诸多谦让，依然让李蒙内心深处泛起隐秘的恼羞与嫉妒。
命运的转折是在那一刻出现的。
那时，师兄刚刚夺得武林大会头筹，获得多宝阁供奉百年的金丝铠甲。李蒙能看出师兄对铠甲的喜爱，只因到了自己生辰，师兄问了一句他今年想要什么生辰礼物，他便厚着脸皮朝师兄要来了那件举世无双的铠甲。
获得礼物的那一刻，望着师兄眼中的不舍，李蒙内心的某一处竟被畅快填满，抢夺他人心爱之物后，他心中生出了绵绵不绝的快.感。李蒙自那天之后，天天穿着那件金丝铠甲招摇过市，甚至无意中破解了铠甲内侧那几句诗句的秘密。
门——是在一个月圆之夜打开的。
他的人生——也是在那一刻改写的。
当那位笑容神秘的店主询问他的愿望是什么后，尽管那位店主周身的气场比李蒙所见过的任何一人还要可怖，但李蒙依然鼓起勇气说出了愿望。
“我要成为人上人。”
对，人上人。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想要全江湖夸奖师兄那般赞誉他。
想让眼里只有师兄的小师妹……也能看到他！
眼前的店主仿佛看透了他的内心，那双紫色的眼眸带着几分居高临下，李蒙仿佛在里面看到了一丝嘲讽一闪而逝。
但店主没有讽刺他的异想天开，而是拿给他一件泛着莹莹光华的莲花。
“它叫命运莲。”那位店主偏了偏头，指尖轻抚着白中透粉的娇嫩花瓣，比小师妹还要美的面容带着不属于世间的美态，“可以满足你的一切愿望。”
泛着晶莹光滑的莲花倒映在李蒙的视网膜上，那一刻，他的眼里只剩下这朵莲花。
再次清醒时，他手中拿着那盆莲花，另一只手抓着他签过字的羊皮纸。
那天之后，他的名字逐渐在江湖各大势力间流传，尽管依旧不如师兄响亮。
那天之后，他能独自深入前朝大能洞府，获得稀世珍宝献给师门。但师兄会先他一步回来，将碧水琉璃兽训成护派神兽。
那天之后……
那天之后……
望着依旧被众人众星拱月的师兄，以及眼里只有师兄一人的小师妹，获得命运莲却依旧摆脱不了“普通”二字的李蒙，终于知道自己努力的方向错了。
在众多人群之后，望着被簇拥在人群中央的师兄，李蒙，勉强的勾起一个笑，眼底满含着阴翳。
半月后，碧月山庄大火，恩师曾莫如被昔日爱徒裴无极所杀。曾经光风霁月的裴无极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而他，则独坐在客栈，拿起莲花重新掉落的莲瓣，在上面写上【小师妹会爱上我。】的字迹。
李蒙扭曲着笑容，将墨迹未干的莲瓣插在花盆二泥土之中，与【裴无极惊蛰之夜杀恩师】的莲瓣放在一起。
“区区裴无极……”
嗓音丝丝就如蟒蛇吐着蛇信，客栈天字一房的房间中，珠帘被手指轻轻弹动，李蒙跪坐桌前，面对着莲花哼笑。
“任你曾经再如何举世无双，现在也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
廊檐下的风铃轻颤，清朗的天光之下，屋内响起断断续续又得意又畅快的笑声。
“哈哈哈哈……”
……
可现在，丧家之犬救走了那家店的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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