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望安在淮南的这处别业修得阔,府上路宽,足够容一辆马车行至院门口。 “明月,明月。” 傅旻尝试着喊了两下,换来了人家咕哝两声翻身向里。 他看着榻上睡着的陆望安笑,取了根布带与他将眼蒙上,薄衾一裹便抱上了院门口的青毡小车。 府门口车马已具,他抱着陆望安打一辆车上下来,又到了另一辆车上去,前去兴国的马车是陆望安裹了铁皮的“御辇”。 早前为了让他舒适些,车底铺了厚厚的锦褥,傅旻本是将他放平躺到了车上的,后来出淮南上城外黄土路,路况便就差了许多,后来许是经了个水坑,将陆望安颠得都离了地。 这还了得? 傅旻干脆又将人捞起来,抱在了怀里睡。 淮南至兴国三个余时辰的路程,陆望安醒来已经过半,一行车马就地休整,让陆望安在平地上洗漱并用了早膳。 底下人收拾餐具的功夫,陆望安凑过去问:“师哥,紧张吗?” 傅旻:“......废话。” “不用紧张,”陆望安捏他的手,“我都打点好了,你信我。” 傅旻:“嗯,我信。” 可是信也没用,该紧张还是紧张。 随着前往兴国日近,傅旻近期总会设身处地地站在兴王妃角度上思考:若是有人让自己的好大儿怀孕,还是动不动就能把小命弄丢的那种怀孕,自己又待如何? 答案十分明晰:老子非宰了那个畜生!
第59章 路上见时间紧,后半程就加快了速度,待到一行人抵达兴国时,差一刻不到午时,刚好赶上筵席。 兴王府今日人来人往,但不见兴王妃出来迎客,傅旻随着陆望安一道往第三进院子里走,双手相牵,黏得满手的汗。 陆望安放慢了脚步,轻声与他说:“师哥,别顾着紧张,多看看我家里头的景色,花木都养了二十余年呢,好看的很。” “嗯,”傅旻深吸几口气,轻轻应声。 他对陆望安的身世多少有些耳闻,只是当时易容上妆、说明怀孕之时,双方俱是兵荒马乱,许多的细节其实并未说清楚,但无论如何,养恩不比生恩小,所以傅旻才如此紧张来见兴王妃。 其实自打进府后的这一路上,傅旻已经在刻意观察府上来客分散过度紧张的精神了,发现一城藩王正妃的生辰,竟无多少本地的官员、豪绅前来,除了自己与陆望安此次带来的官员之外,宾客大多看着像是浥水族人。 听闻这些年里浥水族人丁越发稀少,看样子倒有些倾巢而动的意思了。 可能是因为兴王妃也来自于浥水族吧,傅旻如此想着。 二人经了通传进了兴王妃的住处,她方上毕了妆,年过四十却保养合宜,从貌相看也就是三十上下,穿一身素雅的碧色衣袍,眉眼间二分英气,身量颇高,看人时不怒而威。 陆望安走上前去,乖巧地挽住兴王妃的胳膊,先是喊了声“娘亲”,又贺她生辰欢喜。 傅旻自然是没这样大的胆子,只敢恭恭敬敬行礼,用外臣的礼数贺她芳龄永驻。 兴王妃略一颔首,与他道谢,态度说不上是疏离,但也绝论不上亲近。 可是于傅旻而言,没有刻意掉脸子,便已然是最好的态度了。 “要开宴了,前厅叙话吧,”兴王妃拉着陆望安,又对傅旻道:“左相有请。” 左相哪儿敢真的“请”啊?当不起,当不起......这句话震得傅旻一个激灵,忙行了个礼,自退到了兴王妃与陆望安身后三步之外。 陆望安挽着兴王妃还不忘偷偷回头,与他对口型:“师哥跟上呀。” 傅旻点头,而后抬袖子擦了擦汗。 兴王妃将陆望安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但装作不知:才走了没几日,这孩子的精气神儿却发生了天大变化,起头从兴国离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形容枯槁、身材清瘦,仿佛风吹就倒一样,现在脚步轻快、脸色红润,双颊都长了肉,笑意更是像长在了脸上一样,从进门起就没停过...... 看来左相是真的将自己的安儿养得很好。 不论旁的,单这一点就足够兴王妃对左相爷客气三分了。 “母妃,如今你又见了师哥了,觉得怎么样?”陆望安悄悄问兴王妃。 这孩子是长在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吗?兴王妃哼了一下,说:“还行。” 傅旻隐约听见前面两母子在窃窃私语,但是他今天太老实,本就没有想偷听,自然也决计是偷听不见的,只能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府上不小,但是抬步间也到了花厅,里面极阔,容纳了十余桌,浥水族的衣饰十分好辨认,傅旻在花厅内环视一遭,发现里面有起码五桌都是该族人。 兴王妃落座主位,陆望安随着坐到了她的右下首,王妃左下首坐了个穿浥水服饰的婆婆,大概就是明月曾与自己讲过的大巫祝了。 傅旻站在一旁,尴尴尬尬不敢入主位,见陆望安落座毕,便打算去后面几桌找自己同僚。 说起来,官场的应酬之上,他已经很少不坐主位、甚至不坐主桌了,这时如此待遇,你说心里没有落差,那定是谎话,但是天子来了犹上不了主位的席面,自己到下面去,似乎也是应当应分。 就是......他路过陆望安,小声嘱咐:“乖乖吃饭,鱼虾要吃。” 毕竟陆望安是有这么个毛病的:懒得下手。可《大全》里头又写了,多吃鱼虾对身体好,其实便不看《大全》,傅旻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优质蛋白质嘛,吃了总没错。 兴王妃一开始确实是没打算将傅旻留在主位:我这本是家宴,来客不论官职高低,只讲关系远近,如今你是个实打实的外人,能有个位置已是不错,再肖想主桌便是不知好歹了。 但看见自己家个不争气的小讨债鬼,眼神都追着人家跑了,那身材挺拔的左相,背影竟有几分落寞,瞧着还挺可怜的,兴王妃到底是不落忍了,开口阻拦:“左相,便坐这桌罢。” 傅旻没与她客气,拱手行礼,“多谢兴王妃。” 陆望安也冲着她笑,“谢谢娘。” 兴王妃就看不得陆望安这副不争气的样子,睇他一眼道:“做什么要你道谢。” 陆望安做了个鬼脸,拉着傅旻坐到自己身侧,“师哥快来给我剥虾了,今儿这虾个头好大。” “哎哎哎,”傅旻规矩坐下了,但没行动——宴席未开,寿星还未动筷,他不可能伸手扦菜。 见状,陆望安又叫了:“娘——” 这小讨债鬼......兴王妃心里骂了一句,却只能扬声:“人已全了,开宴罢。”说完自夹了个大虾到讨债鬼盘子里,反正总有人给他剥的。 陆望安这顿饭吃得别提多舒坦了,左边是娘亲,右边是心上人,一人一筷子,较劲儿一样为他扦菜,扦的还全是他爱吃的,旁人刚酒过三巡,他就抱着肚子打了个饱嗝儿。 傅旻大惊,连忙收了他眼前还满着菜的碟子,“不吃了,明月不吃了。” 兴王妃不愿意了,将筷子一撂,皱眉:“他前些日子总吃不下东西,如今好容易有了胃口,如何不让他吃?” 沈逸因为见到了自己熟悉的病人,就与浥水族人坐到了一桌,此时离主桌不远,恰听见了这句,唇边忍不住溢出了幸灾乐祸的笑。 傅旻愣住,不知道该不该解释。 陆望安没吃够,醉心于抢盘子里头的大虾,并没将此刻不算冲突的小冲突放在眼里。 幸而玉嬷嬷也在这桌,便站出来为傅旻解围,“王妃,是不能吃了。上次少爷吃锅子多吃了几口肉,回头不消化吐了两日,相爷好容易给养好的身子,一顿就全搭进去了。” 沈逸默不作声听着前头的动静,啃着块小排,心说这玉嬷嬷看着虽凶,人倒真是挺好。 兴王妃一听还了得,当即自己下手将陆望安刚抢过来的一只大虾又夺了下来,“别吃了安儿,若没吃够,便晚间再吃。” 可是今天的席面,陆望安实在是喜欢,如今胃口好了,还不要多吃两口家乡菜?便嘟囔:“吃席不让动筷子,哪里来的道理?” 兴王妃寸步不让,“不许就是不许。” 傅旻起身,“王妃,在下带他前去散散步吧。” 宾朋满座的时候,兴王妃作为主人自然是不好离席,这好些人在场,也不好因着方才的态度与个小辈致歉,见傅旻如此,心里的满意起码已从三分涨到了七分,便点头:“也好,莫让他吃饱了就躺着,多走走。” 如此,这顿对于傅旻来说颇有些兵荒马乱意思的宴席便算是画上了句号,待二人一道行到了花园里,他如释重负,长长地出了口气。 “还紧张吗师哥,”陆望安吃饱了懒得动弹,一进花园便坐到凉亭里头不走了,“我母妃是不是还挺和蔼?” 傅旻有几个胆子敢说“不是”?只能点头,“是,王妃是挺和蔼。” 陆望安倚在傅旻身上,悠闲地晃悠着腿,“我就说了,母妃一定会喜欢你的。” 此语换来了傅旻一声苦笑。 方才自己夺下盘子时,兴王妃的态度,那可是恨不得吃了自己啊,傅旻简直是哑巴吃黄连,只能打另一个角度安慰自己:自己的明月,被多少人捧在心上啊,这是好事儿,自己哪儿还能怨怼呢? “坐一会儿就回去吧师哥,”陆望安吃饱了有点害困,但是倒还能抗,“待到宴席结束,还要与母妃进献寿礼的。” “嗯,”傅旻点头,又与他商量:“若不然,就再走走?” 不问还好,这一问,陆望安直接躺他腿上了,“不走了,累。” “不走便不走吧,”傅旻同兴王妃一样,总是愿意顺着他性子的,只是伸出手,避开下腹,轻轻与他揉着胃,帮助消化。 此地邻水,有习习凉风打水面儿而来,亭子外挺拔的樟树遮住了灼热天光,陆望安眼刚一闭,就眯了过去。 傅旻由着他睡,打量着时间差不多,才将人打横抱起去了花厅。 宴厅人众,话音嘈杂,陆望安在离着还有五六步远的地方就醒来了,睁眼便见自己腾空了,揉了揉眼,醒了醒盹,抓紧拍着傅旻肩头:“师哥快将我放下,若给母妃看见,又得骂我懒得动弹。” “哦,”傅旻听话地将他放下。 花厅里,正对着门的主桌上,兴王妃已经看见了,忍不住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 宴席已经到了尾声,陆望安一来,众人便就开始了献寿礼。 陆望安献上了一个极其精致的金丝木盒,窄长一个,不晓得里头装了什么礼,但这盒子实在太过精美了,总让人想起“买椟还珠”的典故。一屋子人都等他开盒子,预备着好好开开眼,但他鬼精,非是不开,只是高声贺母妃:“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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