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他外出学成归来后,二人磨合地愈加频繁,几乎是夜夜都要起来打热水,想来这个孩子,应该就是那时候有了的。 现时恍恍惚惚,竟有几分似从前。 “坐着发什么愣呢?”傅旻真的很快便回来了,许是洗得太急,发冠去了,满头乌发半湿,用了根宝蓝湖缎发带简单束起,身上还带着皂角清香。 陆望安凑近,狠狠吸了一口,问:“底下人没备下花瓣么?” 这年代不止盛行男子簪花,富贵人家里还流行这花瓣泡澡,没有什么科技与狠活,留香不久、味道也不冲,闻着是淡淡的香。 陆望安自己的府邸,自然是不会缺这个。 “备是备了,我没用,”傅旻绞了热帕子给陆望安净面,“沈逸说你近来吐得厉害,省得弄些乱七八糟的味道来,惹你不舒服。” 陆望安接过热乎乎的巾帕覆在脸上,掩着面偷偷地笑。 净面漱口后洗脚,傅旻没有下手帮他洗,但却在他洗完后,托起双脚放在自己膝头细致地擦干,一边擦一边看向手里伶仃的脚腕,说:“真的瘦了。” 陆望安翘翘脚,“也没瘦几斤,想胖回来又不难。” 傅旻应声,“嗯。”然后收了一应洗漱物具,拍拍枕头,“该睡了。” 陆望安听了,听话地躺下,往床边挪了挪,说:“师哥你睡里头。” 傅旻坐在床边,“为什么?” 往常他都是睡在外头的,点灯熄灯,更方便些,虽说如今身份变了,他心里还在拧巴,但拧巴和心疼并不冲突,他不觉得这个好习惯有什么合适的理由改掉去。 陆望安叹了口气,“我睡醒常常会吐,在外面方便些。” 掐指算来已经一个多月了,他都是溜着床边儿睡的。 傅旻了然,躬身将陆望安抱到了床里侧,“若觉得难受就叫我,躺好,我要落帘了。” 陆望安没再坚持,心里实在欢喜。 这么久过去,总算是见着真人了,一颗心终于落了地。说实话,他方才片刻便醒,未尝没有看不够、不忍睡的原因在。 这床上只有一床薄衾了,二人自得同盖。 其实床上本来是备了三条的,但在傅旻洗漱的时间里,被陆望安叫人来收走了多余两条。 可饶是如此,陆望安却不敢轻举妄动,似往常那些抓壮丁、牵牛花的小动作,是坚决不敢出手了。只能安安稳稳地平躺在床上,侧着头问:“师哥,你还在担心陆琰那边会有什么闪失吗?” “没有......”傅旻口不从心,“别瞎想了,睡吧。” 陆望安怎么可能不懂他,便索性交了底:“不用担心,我已经让人看住他了。淮南是他的大本营,你又没有性命之忧,他是宁可领罚也不会跑路的。出事之后他倒是想着封口来着,但是,人太多了,封不住的。之后最多会咬死自己没错,是被歹人陷害,再找些朝臣帮腔,讨个小惩便罢了。” 傅旻皱眉,“什么时候安排的这些?” 陆望安狡黠一笑,“醒来就安排了,消息传回来是在你去净室洗漱的期间,”说着话他还指了指床内,“我还让他们顺道将床上多余的两条被子收走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二人的关系到什么程度、有什么阻碍,从昏迷刚醒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布局了,一步步筹划着,该如何让这个人躺到自己的身边来。 师哥是自己说起去洗漱了,但若他不去,自己也照样有法子支开他。 这么多年过去,从傀儡到皇帝,他渐渐开始相信人定胜天,当时春日自己能凭借一腔孤勇、乔装乐师打开师哥的心门,此时仲夏自己也照样能够通过步步筹谋将师哥留下。 傅旻听罢苦笑一声,也只是说:“知道了,快些睡吧,我定不会走就是。” 陆望安觉得师哥身上定是熏了些什么了不起的安神香吧,怎么平日辗转半宿才能睡着,一躺到他身侧,很快就开始迷糊?方才也是,现在也是。 本来,还想多与他说上几句话的。 事情都解决了,可以聊聊他们两个自己,说一说过去:比如春和斋装点如旧,回京可以再去住住…… 也谈一谈将来:之后肚子大了可怎么办呀?会好笨拙、好难看吧? 你猜这一胎是男孩还是女孩?想让他留在宫里长大,还是去相府长大? 要不要取一个小名,便像明月奴一般的小名...... 但这些早就准备好的、满肚子的话都没来得及说,陆望安感受到身侧的体温,察觉自己无比无比的安心,眼忍不住闭上,困意汹汹袭来。 傅旻也闭眼假寐,但眼睛闭上,其他感官察知反倒被更加放大,他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是陆望安在宽阔大床的里侧,在一点点地朝自己挪动。 算了,只要他高兴,如何都行,傅旻想着。 这倒是他误会人了,陆望安已经处在了半梦半醒之间,身子还不停地追人完全是下意识的事情,察觉那边暖和、那边安心,自然会往那边去凑。 傅旻就看着陆望安的凑近止于自己的肩膀处,但头还不停地拱着,为了用力,腿都伸到了墙边去。 “冤家……”傅旻真的招架不住,起身将伸出去的脚收回,重新盖上被子,伸长了胳膊,把陆望安圆溜溜的脑袋给架了上去。 如此便调整到了明月奴最喜欢的睡姿:侧卧,枕着胳膊,抱紧胸膛,两条长腿缠在傅旻身上。 傅旻知道他没有安全感,这样睡能让他踏实,所以尽管胳膊发麻发酸,腿也压得不怎么舒服,却一直是放任他这个睡姿一觉到天亮。 果真,到了这个姿势陆望安就不再乱动了,呼吸绵长起来,乱七八糟的呓语也收了,胳膊紧紧箍住傅旻,嘴角都弯了起来。 傅旻一动不动,却也没睡,就一直在等着,见人睡得越来越沉,他才轻轻伸出来了一指,戳了戳身边人,轻轻叫了声:“明月……睡着了吗?” 若他没睡着,就会说一句:“师哥,我睡着了。” 小孩儿样的。 但他现在不舒服地动了动,皱皱眉,重新调整了舒服的姿势,却一声不吭。 那就是真的睡熟了。 傅旻放心了,伸出手,伸出又收回,在寝衣上擦了擦,才重新虔诚地、正式地伸出手—— 轻轻覆在了陆望安的小腹之处。 轻轻摸了摸,没有什么动静,放着一直不动,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难以置信,这样看起来平坦、摸起来也照样平坦的小腹,里头竟然有一个小豆丁在静静发芽、努力成长了。 傅旻心潮澎湃,一直没有舍得拿开手,足足过了好半刻,觉得似乎要说些什么,才轻声开口:“那……那什么……我叫傅旻,是……是你爹。”
第42章 我是你爹......怎么听着怪怪的?像骂人…… 傅旻上辈子没有叫爹的机会,都叫“爸”。 这辈子也照样没有多少叫爹的机会,父亲下到地方为官,却早早与母亲一起病逝在了地方上。 算来也是活了两辈子,但傅旻叫爹的机会大部分存在于:跟兄弟朋友互怼的一句“我是你爹”。 想了想,他改了口:“我叫傅旻,是爸爸。” 呼——傅旻长舒一口气,“这下顺耳多了。” 又顿了顿,他说:“要乖乖的,不要折腾另一个爸爸,健健康康的,好好来到这人世。这个世界可能没那么好,但是会有好多人会待你好。” 其实一共也没说几句,但天晓得,就这几句却要将傅旻活生生给憋死了,如今总算说出来,他这攒了一晚上、满得要溢出的父爱总算是疏解开来,人舒坦了,也总算是有了点睡意。 只是虽睡着了,却如何都睡不安稳,也许是应了那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傅旻昨夜多思、当下多梦,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竟让人分辨不清到底是不是梦。 他梦见清晏殿,殿内的陈设却大变了样,案几上摆着的那些粉彩珐琅、青瓷白瓷的花瓶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随处可见的小孩玩具:拆开的鲁班锁、锁着的九连环、搭眼一瞧就知道凑不齐数的七巧板、图样只画了一半的沙燕小风筝、歪在桌上的兔儿爷和布老虎…… 再往里走,他看见小皇帝没穿龙袍,穿了身月白色绣祥云纹的圆领袍,一束窄腰,言笑晏晏,可真是漂亮。 他正脱鞋盘坐在靠窗的罗汉床上,手里拿着本巴掌大小的小书,正认认真真读着什么。 有个玉雪团子样的可爱小娃娃坐在小皇帝怀里,根本没有在听念的什么书,嘴里咿咿呀呀,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四处瞧看,眼睛真是像极了小皇帝,看岁数像是连话都还不会说。 也奇怪,俩人分明是在各玩各的,但却有说不出的和谐温馨。 傅旻看着就想笑。 突然,傅旻看见明月扔下手里的书,抬起头大叫:“师哥——” 哟,这是怎么了?傅旻也好奇了。 然后他就见到自己从清晏殿内的书案后头绕了出来,怪不得他方才扫过书案没见着自己呢,原是那成堆的公文都将自己埋了进去。 “尿了是不是?来来来,放着我来......” 梦境里的傅旻显然对待这种情况非常有经验,笃笃跑到罗汉床旁边,接过陆望安手里的小娃娃,熟练地从旁边竹编笸箩里抽出来尿布...... 傅旻大喜:可以看看,是儿子还是女儿了。小孩穿着身鹅黄小衣,头上的毛拢共那么点儿,实在看不出男女。 然后,这个梦就戛然而止...... 气得傅旻做梦都跺脚。 又不多时,切到了另一个梦境,但这个梦并不似方才那个完整,而是一个接一个的片段,毫无章法,乱七八糟。 他看见自己与明月奴在春和斋相携穿过长廊,廊顶的六角风灯飘摇,在青石板的抄手游廊上映出两道斜长摇晃的身影..... 也看见自己与沈逸在沈府下大富翁,吃着鸡翅热热闹闹,不远处的竹林掩映里,陆望安面前摆满了稀奇的小玩意儿和宫里难见的吃食,但他却没有心思品尝或把玩,只是定定瞧着不远处的二人。 傅旻觉得吃惊,那时自己大约是刚刚考取状元,明月的心思,竟发得这样早吗? 还看见自己当时为了支持迎兴王妃入宫时,顶着个新科状元的名头,不惜得罪老臣、舌战群儒,龙椅上的小皇帝向自己投来的目光里面,不仅有依靠、感激,还有些说不出来的缱绻。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当时的自己看到了,却未想到。 再一转,到了出发清江浦之前,面对红了眼圈的小皇帝,傅旻在以往使命必达的基础上突破底线,答应了那个绝不该答应的请求。 试问,君臣之间真该如此不做保留吗? 傅旻感到后怕,幸亏明月便是皇帝,若不然,待自己真正察觉到对小皇帝因朝夕相对而日渐浓郁的情感时,又该如何面对自己?又该如何面对明月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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