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原来,这孩子,居然就是那傅旻的! 真论起来也不能叫巧,前朝俊秀儿郎这样多,傅家子怀都属其中翘楚,莫说是儿子自己挑得中,若强要她与太后择个儿婿,傅旻都定会被选中。 想不到云拨见月,所有的事情迎刃而解:本还以为她与太后两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到老还要欠下小辈的人情,现在好了,那傅子怀便是在安儿孕期累死,也不能有句二话。 “那既然如此,安儿......”兴王妃心里舒坦了,当即开始安排,“你先在府上歇歇,好好吃些软和儿的,请大巫祝开上些安胎之药,明儿用了晌饭便动身淮南,母妃喊玉嬷嬷与你同行,她伺候过你父王,跟在身边更妥帖些。” 陆望安知道玉嬷嬷与母妃情同姐妹,估摸着也是先皇给父王的死士,这次随行说是伺候不假,但更重要的还是去考察师哥了。 可他知道即使知道母妃真正的打算,但仍欣然答允——他师哥这样好的人,莫说是玉嬷嬷前去,便是母妃亲临,自也是挑不出一个“不”字的。 只是,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啊。 第二日陆望安出发,兴王妃挑了个好时辰,正选在了他用了午膳、用毕安胎药正打盹的点儿,上车就睡,一觉醒来路程已过了大半。 晚膳是玉嬷嬷亲自下手煮的,全是些软食、流食,还劝陆望安:“少爷,此时得少食多餐,身子才会舒服些,多用些软和儿的,若真要呕,也更顺畅些,少受罪。” 陆望安捧着花口琉璃碗,里头莹莹一碗燕窝粥,问她:“我父王当时也这样受罪吗?” “怀孕生子,无论男女都是要遭些罪的,孕育生命这样大的事,不吃点苦哪换得来呢?”玉嬷嬷笑笑,“不过,你父王的反应比你小许多。 那时候先皇十二个时辰陪在身旁,一点儿冷不到,一点儿热不着,你父王眉一皱,接秽的痰盂就拿了过来,手未伸,热热的糖水就递过来了。可能少爷你太过思念了,才反应大些,待见了左相就好了。” “嗯,”陆望安羞涩地笑笑,“他也是这样周到的人。” 得知将为人父的消息后,巨大的快乐吞噬了陆望安,他昏昏然飘飘然,早已忘了:让傅旻无微不至地关爱的,不是陆望安,而是明月奴。 玉嬷嬷见他这样,便哄着:“那便开怀些,尽量多用些,别让左相看了担心。” 这话说到了陆望安的心坎儿上,他点点头,“嗯,要不然他真的要担心了。本就够累了,哪儿还能让他亲自下厨给我做饭呢?” 玉嬷嬷但笑不语。 用完晚膳,玉嬷嬷与薛诚又陪着陆望安在周边走了走,才继续赶路。 到了淮南城天已黑尽,纵使今晚有一场硬仗要打,得了薛诚消息的齐苍还是离了队,提前到了城门迎接陆望安。 “少爷,”齐苍在车架前行礼。 陆望安这一程里没有犯呕、也睡够了,精神头相当不错,自己打帘问:“他们呢?” 齐苍回说:“如今正在淮河游船。” 陆望安点头,对驾车的小福子吩咐:“那我们也去。” 城中人多,行得颇不顺,陆望安被颠得阵阵想呕,好容易下车,忍了半天才没有当街吐了。 “淮南还真是热闹,”陆望安顺了顺气,“打成年后还未来过了。” 时间已经接近子夜,街上还是熙来攘往,酒肆还是推杯换盏,没有宵禁的淮南,热闹竟胜京城。 齐苍领他上了临淮河酒肆的二楼,透过大开的窗,正能看见淮南王那艘停泊的画舫。 陆望安坐定,饮了两盏温水,侧身转向画舫,见船头二人凑头交谈,那身穿墨兰色广袖袍的是师哥,夜深了,这套衣衫并不显眼,但离着丈远、仅凭一盏红色灯笼的昏光,他照样认出来了。 掐指一算不见何止月余,思念日日夜夜蚀骨,陆望安迫切地想要看得再清楚一点,便起身到了窗边,甚至探出了身子。 刚扶上窗边扶手,他觉得眼前一晃,是一柄白刃从眼前晃过,师哥身侧那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就在睽睽众目之中刺向了船上的师哥。 随即,扑通两声,受伤的傅旻与行凶的刺客一同跌入了暗暗河水。 “师哥——” 岸上的陆望安目眦尽裂,若非顾忌腹中孩儿,怕此刻已跳下了淮南河。 可便是没跳,也未好过多少,眼前一阵阵发黑,终究是没有站住。 身子软软地歪到地上时,他听见身边人蜂拥而上,大声唤着“少爷”,可船上却没有传来应有的“抓刺客”的声音。
第38章 当夜,船上的风险迟迟没有冒头,好像这并非是个什么鸿门宴,而是再寻常不过的京官与藩王交游的宴饮而已。 傅旻中间出去了几次,暗暗与易容的左穹、机灵的手下碰了眼神,双方都表示未曾察觉丝毫异样,让他不得不考虑另一种可能,陆琰本就没有打算在此下手:虽然他们一行来此并未暴露行迹,但到底有人知晓,到时有来无回传开了,反会坏了他淮南王的大事。 可好歹来此一遭,拿到了消息,却拿不到证据,这不是傅旻的一贯作风。 出去更衣的第三次,他便有了法子。 在右相派来盯着陆琰的人里,他好巧不巧看到了一张熟面孔,也许那人不认识他,但他却清楚识得那人,此番便算是天助了。 打定主意之后,一切按照原计划行事。 宴饮完毕,席间众人各个回了画舫上的房间,此前在花厅里点的哥儿、姐儿都已在房中等着了。 傅旻在厅里只说是挑花了眼,到底是没选一个二个出来,所以他的房间里空无一人,他本打算佯装醉酒,被送回房后就趴到了榻上,还省去了脱衣的步骤,行事更方便些。 他头朝外,左耳清楚听见了脚步声,既轻且稳,人该到了。 傅旻索性起了身,端坐在了榻上,手上持了一卷书在翻。 “左相好闲情,吃酒醉成这样,还有精力读书。”来人站在暗处,冷冷开口。 “吃酒太多了,头晕得厉害,反而睡不着,”傅旻抬了抬手中的书卷,“多少寻点事做罢了,实则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左相不问我是何人吗?” 傅旻说:“我今夜见你许多次,你是淮南王的人。” “是了,”那人点头,“左相千万记得,我可是淮南王的人。” 这话说得奇怪,但是在那人眼里,傅旻大约是醉迷糊了,竟无任何旁的反应。 “嗯,”傅旻点头,“阁下深夜来此,可是王爷有什么吩咐?” “王爷派小的来与左相送个东西。” “王爷总是这样盛情,某实在受之有愧。唔,东西呢?”傅旻懒懒的,又抚了抚额,看来是真的头晕。 “东西放在了门外,请左相移步。” “哦?”傅旻好似是来了兴致,还真撂下了书卷,起身想要出去看看,只不过是真的饮多了,颇是踉跄了几步,幸得扶住了小桌才没摔倒,见来人就在眼前直挺挺站着,他还嘟囔了一句,“没眼力见儿,怎也不晓得上前扶本相一把?” “左相恕罪。” 那人打开门,径自往外走,嘴上说着恕罪,却一点认罪的自觉都没有。 傅旻踉踉跄跄跟在他身后,唇边溢出一丝笑,细看竟带着得意。 河上的晚风颇大,二人上了甲板后,傅旻的广袖里灌满了风,猎猎作响,他问:“东西呢?” 那人凑近一步,“东西在这。” 周遭实在太吵,听不清楚,傅旻环视一圈,还是问:“东西呢?” “在、这!” 那人话音里都带上了狠劲,从小腿上扯出一柄匕首,白刃在头顶红色灯笼的映照下发出骇人的红光,直奔着傅旻的要害而去。 但此前连路都走不稳的左相却不仅飞速躲避,还一下接住了他的招,出手便化去了泰半劲力,最后那柄专为复仇谋杀而用的、淬了毒的利刃滑向了傅旻的小腹,那人想必是恨急了眼,连说话都似要将傅旻拆吃入腹—— “就知道堂堂左相不会容易对付。” “想到杀不了你,但这毒亦不会让你好受。” 傅旻身上穿了软猬甲,但竟被利刃划破,倒不知是哪里流传下来的神兵,他抹了把自己身体流出的乌黑毒血,不见丝毫慌张,只是制住了那人的大穴,伸手一推与人一道落了淮南河,投下水面前,他说:“今晚,你不能活。” 此时四下俱静,那人时间掐得好—— 眼下正是侍卫换班的时间,值守最是薄弱,参宴的贵人们正忙着与房中的俊男美女周旋,傅旻的人是将哥儿、姐儿迷倒藏进了被窝里,可余下的人都正忙着行欢,小厮婢女端茶的、烧水的忙得团团转,连那色欲熏心的陆琰都在房里泡起了花瓣儿澡。 左穹与傅九藏在暗处,见甲板滴血,心都揪了起来,只小不忍则乱大谋,只能眼睁睁看着傅旻受伤、落水,但揪心归揪心,这点小伤伤不了相爷、万清丹护好了心脉、水底还有自己人接应,自无大碍。 待人一落水,他们马上开始在船上跑着大叫:“不好了,不好了,相爷落水了!” 傅旻带来的部下三三两两、或早或晚地赶了出来,有人穿反了两脚的鞋,有人裤腰带还未系好,有人亵衣前襟上还有大片湿哒哒的可疑污渍...... 这些人上了甲板,见到左穹、傅九默不作声地杵在侍卫中间,一颗心便放到了肚子里——相爷没事儿,来,开始演了弟兄们! 平素里都是八面威风的京官,如今为了将事情闹大就全然舍弃了面子里子,趴在船边,抱着彼此便开始哭号:“爷诶......我们相爷呢!!!相爷呀......我的那个相爷哟......” 文官惯是会搞这些煽动情绪的事儿,一时间里,哭号响彻半条淮南河,动静大得像是提前给那生死未卜的左丞相出了丧。 郁荆的演技比起这些前辈,就更夸张了些,他长得俊、哭得美,如今正一趟趟地往水里冲:“相爷待我若再生父母!若他此次有个好歹......呜呜呜呜呜呜,相爷!郁荆便就随您去了啊!” 当然,身边自有人一遍遍将他拦住,“小兄弟,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如此啊......” 这样的鬼热闹想必十几二十年也见不得一次,两岸的茶馆酒肆本都已经洒扫准备打烊了,但客人们听见声儿便都凑到了窗户边上,嚷嚷着让茶博士换茶、店小二上酒,半盏茶功夫不到,二楼窗户边便重新聚满了人。 民房里的百姓听见声也都披衣打灯坐上了门口,左听听、右问问,时不时的,楼上楼下还隔空交流一番,不断推敲、更新,一次次得出结论—— 京城左丞相落水了。 京城左丞相在淮南王的画舫上落水了。 京城左丞相在淮南王的画舫上落水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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