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此时与他说这个,怕不是戳到了他心窝子最软处。 于是,他还是忍下了,只是在动身走时留了句:“明月,我心最是悦你,你要记得。”
第27章 “愔儿和子怀都在,”沈逸引陆望安走在前头,“咱们便一起进去吧。” 沈逸进出傅府熟练如自己家后院,很快便带人进到了宋氏院子,正待推门,便听得里头传来说话声—— “记得便好,你与那姑娘也是打小就有的情分,若不然便挑个时间见上一面叙叙旧可好?” 陆望安站在门口,伸出手拦住了正要敲门的沈逸。 他在等一个答案。 然后,隔着雕花的红木房门,他真真切切地听见傅旻说:“好,我改日便递帖子去。” 一下子,陆望安如坠冰窟。 沈逸见他脸色骤变,便问:“怎么了公子?” 陆望安扯了一个笑出来,将锦盒塞给沈逸,“劳烦兄长帮我转交给老夫人,宫里还有事,我先去了。” 从傅府出来,陆望安仿佛是丢了魂,在已经渐渐少了行人的路上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才被薛诚找到带回了宫。 清晏殿里,偌大的内殿幕帷重重,黄铜仙鹤宫灯喙间萤火闪动,陆望安一个人盘腿坐在明黄床帐之内,紧盯灯火,一动不动。 今日那句“我心最是悦你”言犹在耳,陆望安也是深深地记到了心里的。君老说过风寒久久不愈极大可能是心病,想来想去,老夫人的心病也就只能是旁人家的孩子都已经满地乱跑甚至学塾开蒙,但作为同龄人却迟迟未议亲的傅旻了。 心病还需心药医,大约见这姑娘一面,便是师哥为了尽孝而下的一剂心药。 如今他已冷静下来,仔细一想,相看一事,可能只是权宜,甚至更有可能,师哥到了那里还会说一句,我全然是为了哄祖母开心才来,姑娘得罪之类的。 但是,这又如何呢? 一来,就像师哥说的,待人老了,七病八灾都纷纷找上门,师哥一日不娶妻生子,老夫人的心病便一日不能痊愈,今日可以为了一个风寒前往相看,那改日呢?是否会因为旁的事情,就定亲、娶妻,甚至圆房、生子? 二来,男男之事断无法放到台面上来,须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无论左相、还是皇帝,他们其间任何一个的身份都承受不了这样的讨论。 如此,二人的关系便似刀头舔蜜,终究难以长久。 况且......也许一年,也许三年,也许尚等不到老夫人再次发难,待到朝中又翻腾起“长春宫久旷”、“陛下无子、社稷难宁”的声讨,不知自己本来身份的师哥,总有一天会站到朝臣那边,高举象笏、跪下长呼一句:“臣附议。” 又或者,待到倦了□□、或者上了年纪,看见身边人享有天伦的时候,师哥也是凡人,总会眼馋的吧? 到那时,自己又去何处与他寻一个亲生子来? 一桩桩,一件件......桩桩皆是难题,件件俱是阻力。 时过寅正,陆望安自起身熄了灯,自问已全然说服自己,当断则断——本来,这就是自己强求来的缘分,贪欢恁久,已足够了。 漆黑一片往回走时,他恍然想到,在春和斋里,如同熄灯这件小事一样,饮食起居都是师哥在照顾自己的......掐着金丝帛枕,陆望安不争气地落了泪。 “只哭这一下,就一下,”陆望安发着狠立誓。 但事与愿违。 次日天亮薛诚来叫时,他犹未入眠,容颜憔悴到称病取消了小朝会。 昏昏沉沉睡着时已是日上三竿,陆望安很少这样放纵,但想到这样的情况可能此生都不会再有第二次,便索性心安理得地任自己放纵。 起身时已过了晌午,他乔装前往春和斋,往丙二房去,坐在傅旻常常夜间办公的书桌前久久失神,最后取了一方纸笺,像他往常留条子、或是画“朋友圈”那样提笔手书—— 分桃断袖,绝非长计。明月望君,佳人在畔,子孙满堂。 落笔至此,好似大梦一场终醒,春暖也变作了秋凉。
第28章 陆望安恋恋不舍地回去收好了傅旻留下的东西,尤其珍而重之地收起了所有载满情话的纸笺,还仿着他笔迹写了几张出来,笼了火盆,将仿写的“赝品”一把火给焚了。 朱门合上之时,满屋里关于明月奴的痕迹也就只余一袭睡过的薄衾、一把奏过的相思木琵琶、一抔曾“珍藏”又“焚了”的纸笺灰烬。 ——将一刀两断的决心,扮演得惟妙惟肖。 春和斋是陆望安绝对的地盘,所以适才发生的这一切,一里之外的傅旻一无所知,他心里的担子够重了,强压着自己处理完了公事,在方过晌午天犹大亮的时候出了宫,到了京城品茗阁,邀着傅愔一道,见了何家三姑娘。 何家三姑娘年方二八,单名一个媺,到的竟比提前一刻钟前来的傅旻还早,见人进门就迎了上去,嫩生生地唤了一句:“旻哥哥。” 傅愔也是女儿家,自然看得出来人家是用心打扮了的,一身装扮灵动却不张扬,脸上妆面提色但不浓艳,熏的是百花香,清淡却绵长。 只是,自家长兄近来,大约是不近女色的,实在亏了人家一番心意。 一阵儿不落忍,傅愔心里轻叹了声,虽不知宫里头那位乐师是何等神仙,但何三这样顶和善的人,给自己做嫂子是当真是最好的人选之一,没缘分可惜了。 “三姑娘,”傅旻淡淡回礼。 在店里的茶博士上了一壶霍山雪芽后,气氛就此冷了下来,满座居然无一人言语,尴尬得傅愔头皮发麻。 杯中茶都冷透了时,何媺终于开口:“旻哥哥怎么不同幼时那般唤我媺儿了?” “幼年不懂事,多有冒犯,”傅旻在座颔首致歉,“傅某在这给姑娘赔个不是。” 傅愔清楚地看见,何媺愣了一下后,扯了个笑出来,说着“无妨”,眼圈却红了。 傅旻起身行了个平辈礼,“朝中多事,难顾后宅,坦白同姑娘讲,子怀至今并无婚娶意愿,也实非良配。” 傅愔叹了口气,对着何媺的方向轻轻点头,等于是默认了这场相看完全来自于双方长辈的安排,她兄长本人,是不愿的。 又顿了顿,傅愔实在觉得不能让兄长继续当恶人了,便将后头那半句请求替他说了:“媺儿,你也知道我祖母近来身体并不很好......” 何媺拿着帕子蘸了蘸眼角,努力让自己更加得体一些,点头道:“我晓得回家如何讲的。” 傅旻抿着嘴唇没有吭声,只又起来,躬身行了礼。 何媺也慌忙起身,再开口已换了称呼,“相爷,若无旁的事,小女子便先告退了。” 傅旻心里本就愧疚,再听到这句“相爷”,便就更加过意不去,“三姑娘,若之后有什么地方可让在下效劳的......” 何媺轻轻摇了摇头,再一福身,捉裙离了场。 “唉......”人走后,傅愔长长地叹了口气,托着下巴道:“真属于是京城里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人了,祖母眼光还是独到。” 按照常理,傅旻这时该说句“是傅某无福”,但这样讲岂非在贬低明月了,他能找到明月已然是福气盈门了。 他到底是没有吱声。 傅愔起了身,白了兄长一眼,“只可惜我傅愔没福气,得不来这样可人的嫂子。” 傅旻:“......” 傅愔又叹气,她可不识得哥哥在宫里那个相好,只知道兄长今日结结实实伤了个好女孩的心,着实没行什么好事。 但转念一想,面对这样貌美又解语的故交都能一心不动,说明兄长在感情方面也算有担当,这自然也就不能成为他被苛责的理由。 今日这出,除了装样子、走过场,多少尽孝之外,实在一塌糊涂。 傅愔也懒得多讲,出了茶楼便与傅旻分道扬镳,自去了店里。 傅旻送妹妹上车,便动身入了宫。 如今天色尚早,不知明月是否从慈宁宫回了?傅旻想着,若没回也好,这次好歹让自己等他一次,也尝尝卷睫以盼的滋味。 “明月——” 傅旻推开门,见屋内整整齐齐、空空荡荡,一看就是没有人回来的样子,便自房门旁取了自己近日来看的一本书,搬了个小杌坐到了门口,就着昏黄的日光阅读。 偷得浮生半日闲,现在半日是不到了,片刻也足够。 坐着翻了不晓得有多少页,但其实并未看进去多少,他今日亏了良心,脑中乱麻一样,心又飘忽,静不下来,又总盼着尽快、尽早见上明月一面才好。 傅旻想着,抓紧见他一面啊,自个儿这些羞愧、这些歉意,才能跑个无影无踪去。 他喜欢见明月笑,一双桃花眼染了笑意,让人看了格外地心生欢喜。 很快天擦了黑,算起来也该到了明月回来的点儿,但月亮门处静悄悄,一丝步声都无。 傅旻皱眉,想着幸亏自己今日打包的茶点都是耐放的,晚间再用也不会掉了口感。 又翻几页,他实在是坐不住了,索性起身去隔壁小厨房准备晚饭。 进门掌灯,傅旻走过书桌,恍惚见到一张纸笺,他心里还蓦地一喜——昨儿没有回来,原来明月走时还与我留了条儿,得亏我还有良心知道来做饭,若不然岂非错过了人一片心意。 他兴冲冲拿起纸笺,凑近角灯细瞧—— ???? 分桃断袖,绝非长计?? 佳人在畔,子孙满堂?? 这是什么意思???? 傅旻感觉自己心跳加速,全身血液正加速往头顶奔冲,四肢都开始有些不受控制地痉挛,但彼时,他仍然是存着些侥幸心理的,好生生的一个大活人,又没吵架又没拌嘴,怎么就会突然走了呢? 怕不是又在话本子上学了些什么花样,当做情趣呢?看自己在不在意呢? 傅旻抓着纸笺往隔壁跑,“明月——明月——” 是不是躲起来了呢? 我没有惹他生气啊..... 我分明还同他讲最爱他了啊...... 直到拉开衣橱,傅旻才像被抽干了魂、吸走了魄一般跌坐在榻边,只见原本满满当当的衣橱里,所有关于明月奴的东西全部消失不见,只余一把琵琶,几件属于他傅旻的便服而已。 傅旻落魄地低下了头,迟迟难以置信,却偏偏又在这一个动作里瞥见了脚边的铜盂—— 满盆纸灰里藏着未燃尽的纸笺一角,赫然是他留给明月奴的一纸情书。 “为什么......”傅旻起身,不顾形象地往内宫城奔跑,一口气冲进了御书房,跪着问陆望安:“微臣斗胆,请问陛下是否记得春和斋一个名唤明月奴的乐师?” 陆望安一只手藏在明黄案帷之下,狠狠掐着自己,努力让理智维持,淡淡回道:“可是那个口不能言的?朕记得。只是他现时已不在春和斋了,得太后赏识早已归了慈宁宫管。怎么了师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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