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我而救天地众生,有何不可?” “生于众生,养于众生,归于众生,理所应当。” ——牺牲了三百多来次终于成功飞升的道士掷地有声道。 “道友,我亦有疑惑。”又有人道,“英雄造时势,时势推兴亡,若人皆碌碌,当由英勇之人劈斩前路,若人皆唯唯,当由智慧之人引领方向……” “天下安宁,在乎牧民,天下兴亡,岂归匹夫?” “谬言。”一人斥责道,“明明是时势造英雄!” “可笑。”一人冷嘲道,“牧民之道,小道耳。” 但凡道门聚会,只要不涉及到理念之争,大家都是开开心心、和和气气、热热闹闹……可是一旦涉及到理念之争…… 总之,小道童就抱着一壶酒,恍恍惚惚地站在旁边,看着这一群超凡脱俗、轩然霞举的“仙人”开始激烈地吵架,脸红脖子粗。 啊,他有些恍惚地想道,原来神仙也会吵架啊。 直到他被小侍女抓了壮丁。 小道童小心翼翼地跟在侍女身后,因为害怕被侍女识破自己是个外来的凡人,他不敢多说,也不敢多问,就老老实实地跟着侍女走,然后被小侍女带到了一个十分阴森的地方——阴气重重,鬼影嶙峋,宛如瞬间从仙境坠入了幽冥。 说起来明明周围的装饰都差不多,怎么这个角落就显得特别阴恻恻呢?同样漂亮的灯盏,在东边就显得璀璨美丽、晶莹剔透,在西边……就像是为他指引黄泉之路的鬼灯一样,阴气森森,仿佛还冒着寒气。 “快点搬屏风啦!”侍女催促道。 见到周围也有许多陌生的道童侍女在搬运这些数量繁多的屏风,小道童不敢耽误,连忙干起活来。 只是……看着屏风上巨大狰狞的鬼影,小道童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这里的神仙都是真神仙的话,这里的鬼怪,不会也是真鬼怪吧? 刚这么一想,他就吓出了一身冷汗,感觉周围环境更加阴恻恻了,只好不停安慰自己仙宫里不会有鬼。 他不敢再多想,就哼哧哼哧干起活来。 搬运这些屏风的时候小道童总不免会看到这些屏风上的画,说来也奇怪,这些屏风上或是画着亭台楼阁,或是画着山川水色,精致美丽自是不必多提,却偏偏没有任何画中人,大片大片的空白落在那里,总让人觉得有些荒芜,仿佛少了些人气。 小道童虽然有些奇怪,却也未曾在意,依旧勤勤恳恳地搬运着屏风。 这个角落里只有小道童和小侍女两人,不过和认认真真干活的小道童不同,小侍女却总是找机会偷懒。 见到小道童哼哧哼哧搬屏风,小侍女眼珠一转,就跳到了小道童面前,故意露出凶巴巴的样子威胁道:“我现在要休息一会,睡一会觉,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不然我就把你站在路边偷懒的事情说出去!” 明明偷懒的人是你吧!小道童心中腹诽,然而作为害怕暴露身份的外来者,他不敢与小侍女争论,只好唯唯道:“是。” 于是小侍女得意一笑,便在小道童面前跳进了一扇屏风里。 空气中仿佛还有她活泼的余音:“记得在真人讲道前叫醒我!” 小道童:! 只见屏风原本空白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双丫髻的少女,张牙舞爪地对他威胁了一阵,就跑到画里的楼阁中藏了起来,见不着人影了。 小道童被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不停安慰自己这里是仙宫,在仙宫里一切皆有可能,这才重定心神,继续搬运起屏风来,只是在搬运的过程中,特意避开了小侍女所在的画。 在这里待了那么久,小道童大抵也知道,这里是一位仙人的府邸,仙人在此设宴,宴请其他仙人,这才有那么多神仙出现。 由于许多人在这里搬运东西,西边也变得嘈杂起来。 小道童随着其余道童搬来搬去,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些屏风越搬越多,像是又被人偷偷移回来一样,一点也没有减少,就在他路经一个角落时,突然听到远处的屏风内传来了交谈声。 咦,原来那边的屏风里竟然还坐着人吗? 小道童心中又惊又奇。 却不知是谁,又为何要坐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正疑惑着,便听得有人一拍桌,怒气冲冲道: “明昭躲在此处,莫非又是在批阅案牍、处理事务?” 俄而便有一嘶哑声音道:“未曾。” 原先那人便质问道:“既然未曾,那为何要设立屏风,遮掩身影,还不肯让人移开?” “……”另一人不说话。 于是先前之人便失落道:“是我苛求了,我原本以为我二人相识百年,情义非比寻常,谁料竟依旧比不上这冰冷案牍、森寒公文,果然是人不如新,衣不如故。” “……” “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嘶哑声音道。 “总归是我苛求了。”那人叹息一声,仿佛失落至极。 沉默了一会儿,那声音嘶哑的人似乎在整理语言,随后慢慢地说道:“我没有在处理公文。” 然后就开始向对方解释自己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将公务处理完了云云,就算有新的公务生成也被他分配给了相应属下云云,他可以三个月不处理公务云云。 于是先前那人便说道:“原来如此。”随即他话音一转:“可我不信。” 另一人:“……” 他嘶哑道:“这上清宫在你面前无处隐形,你明明能看到……” 原先那人理直气壮:“屏风挡住了,我看不到。” “……” 嘶哑声音只好道:“你要如何才能相信。” 先前之人兴致勃勃:“便先将这些屏风移开……” “再换一个位置……” “再喝点小酒……” “再听些小曲……” “……”另一人又不说话了。 于是原先那人便再次叹息一声,幽幽道:“果然,百年情义,终究还是比不上这森森案牍……” 小道童正听得入神,便突然发现自己身边要搬的屏风消失了。 周围的屏风一扇扇少去。 就和这些屏风莫名出现一样,它们也莫名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屏风消失之后,此地就变得空旷起来。 小道童朝交谈声传来的偏僻角落望去,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他愣了一会儿,随即想到了那两人交谈的对话,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想必是那两人如话中所说,换了位置吧。 不过,原来就算是神仙,和朋友聊天的时候也会耍赖嘛。 见到要搬的屏风消失了,其余道童和侍女纷纷回到原来的地方,在小道童面前轻飘飘地飞走了,唯独小道童还傻呆呆地站在这里,看着空旷旷的宫殿傻了眼。 等等,他要怎么回去? 他不识路啊! “你怎么又呆呆站在这里!”过了不知多久,一个双丫髻的少女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竟然是小侍女。 “我说怎么醒来没见着你呢,你竟然也不叫我!” 小侍女一把将一样东西扔给他,小道童接手一看,原来是他之前拿着的酒壶。 “快些,真人要讲道了,这可是千年才能一见的机遇!”话音刚落,她就不由分说拉着小道童跑到大殿中央侍奉。 此刻歌舞已毕,瓜果酒盏也已被撤下,原先在争论的道士们也难得正襟危坐,面容肃然。 居于主座的是一名龙衣华服,头戴芙蓉冠的道士。 小道童知道,这恐怕便是这座仙宫的主人,太无真人了。 他偷偷朝上望去,却发现这位太无真人的面容如隔云端一样,让人无法看清。 小道童和小侍女到来的时候,讲道已经开始了。 太无真人所讲的是他凝结上清宫的过程,对于这两个修为低微的小家伙来说,自然是什么也听不懂。 小道童听得云里雾里,别的他都没听明白,但有一点他却听出来了,那就是这位太无真人的声音莫名耳熟。 十分像屏风里那对友人中的一个。 但是转念他就摇了摇头,把这个好笑的想法甩了出去。 他可是听小侍女说,这位太无真人乃是端方君子,筠心松性,清平和允,一听就是一个十分可靠的人,是传闻中出尘脱俗、萧萧肃肃的神仙真人,怎么可能会像屏风内的人一样耍赖呢? ……不过,屏风内的那两人好像也是神仙。 小道童再次偷偷抬头看了太无真人一眼,虽然看不清太无真人的样貌,但是对方君子一般筠心松性的仪态风采却一览无余。 而随着太无真人的讲述,座下其他道人也纷纷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显而易见,像太无真人这样的神仙,一看就是德高望重、令人高山仰止之辈,与屏风内的人差别甚大。 更何况,原先那人可是想拉友人去喝小酒、听小曲的,但是太无真人却是在做讲道这种正经事,跟喝酒听曲完全沾不上边……总不可能是在友人的督促下才干正事的吧?哈哈。 因为听不懂,太无真人的讲道听得小道童昏昏欲睡,他抱着酒壶打了个哈欠,转头一看,发现小侍女早就已经睡着了。 小道童:…… 说好的千年才能一见的机遇,要好好珍惜的呢? 而靠在柱子旁呼呼大睡的,显然不止小侍女一个。 最终,小道童也忍不住困意,抱着酒壶靠着柱子,不知不觉睡去了。 …… 小道童是被人推醒的。 “醒醒,快醒醒!” “上课要迟到了!”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旁边是室友放大了的面孔。 他顿时被吓了一跳。 这里是……宿舍? 他回来了! 见到床上的少年终于清醒,室友松了口气,忙道:“你可总算醒来了,快起来,上课要迟到了,教授可是要点名的!” 室友说罢,就连忙穿上鞋子出门,谁料刚走到门口,便发现早先出去的另外两个室友又回来了。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又回来了?”他踩着鞋子疑惑道。 “别提了,”回来的室友说道,“教授狂犬病发作,咬伤了不少人,现在都送医院去了。” “还好我们去得晚,没有被咬。”另一个室友则庆幸道。 “狂犬病?”刚准备出门的室友一愣,纳闷道,“最近怎么那么多人得狂犬病?我小姨夫的侄子的同学据说也得了……” “可不是吗!” 室友们开始议论起来,而少年坐在床上,仍然在恍惚当中。 所以他刚才所经历的一切,原来只是他的一梦黄粱吗? 那还真是一个光怪陆离又神奇瑰丽的梦境啊。 少年感慨万分,突然,他感觉肚子上好像放着什么坚硬的东西,掀开被子一看,竟然是一个精美无比的酒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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