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二小姐说郦家正房大太太最喜欢的是大姐, 可这所谓的“喜欢”里,有多少是基于卖女儿能获得的利益的考量, 可就说不准了。 二小姐还说,她认为郦太太应该带走“她”,或者是自己。 从语境上推测,吴景澜认为,那个“她”指的是三小姐。 且不说为什么二小姐管自己亲妹妹叫“她”,就凭二小姐本人关于谁会被带走的判断,就说明了她下意识觉得自己的母亲是个现实主义者,连头七还魂抓交替,也该抓个她觉得没用的女儿,而不是即将出嫁的长女。 确实,若就死法而言,选择郦夫人的头七之夜在自己房间上吊的大小姐,像极了从前村子里那些被亡者“带走”的可怜人。 但事实果真是如此吗? 如果大小姐当真是被郦夫人带走的,那么遭遇密室分尸的三小姐,又是谁杀的?为什么要杀呢? “听您的意思,二小姐,您好像不太喜欢这里。” 吴景澜巧妙地继续套话:“我刚来不久,不知是为何?” 他扮演的是一个初来乍到摸不清情况的新佣人,这么问,一点都不突兀,二小姐也不会感到奇怪。 面前的少女垂下眼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二小姐抬头看向吴景澜,难得与他目光相触,又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飞快地移开。 【……好吧,反正〖她〗已经不在了,现在告诉你……应该没关系了。】 女孩儿垂下眼睫,声音越来越低,【可……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说……】 “没关系,您随便说说,不管是多琐碎的事情都可以。” 吴景澜安慰她。 【……这个,你来得晚,可能不知道,以前,我们三姐妹都住在那边……】 二小姐的手指朝斜上方一指,【就是西侧翼的三楼。】 吴景澜明白了:“那您为什么要搬到这个房间?是从前的房间住得不舒服吗?” 【不是、不是!】 二小姐连连摇头,【那个房间是我从小就住着的,怎么会住得不舒服!】 她犹豫了一下:【因为……我是说……我搬走是因为,我不想住在、呃,〖她〗隔壁……】 —————— 二小姐第三次用“她”这个代称了,吴景澜不能再继续假装毫无所觉。 他问:“您是指三小姐吗?” 二小姐一听人提到妹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抱着胳膊用力点了点头。 已死之人的魂魄自然是不会感到寒冷的,如果不是她演技超绝,那么姑娘对幺妹的恐惧显然是发自内心的。 【你、你别误会,我、我不是个无情的人!】 二小姐看吴景澜没有吱声,以为他觉得自己不顾念亲情,连忙解释道:【其实〖她〗小时候,我也会去陪她玩的,但她……好像跟一般的小孩不一样,就算我和她说话,她也从来不理我,有时候还会忽然尖叫起来,很、很可怕……】 吴景澜点点头,“您是因此才和三小姐疏远的吗?” 他没接触过自闭症儿童,但也知道自闭症的小孩儿非常难以接近,不容易与旁人建立信任。如果看护者不是非常有耐心、有爱心的话,就算是亲人也会觉得不耐烦,甚至会因为小孩儿异常且不可控的反应而感到恐惧。 不过二小姐还是摇头。 【不是的……】 她低着头,轻轻地搓揉着手里的珍珠,【你可能不知道……其实〖她〗,后来好多了……她好像换了个人似的,每天都笑嘻嘻的,也会抱着我的胳膊喊我〖二姐〗……】 说到此处,二小姐飞快地瞥了吴景澜一眼,又迅速低头,【可是……我觉得她,很、很可怕……】 “哦?” 为了不刺激到女孩,吴景澜放软了声音,“您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这一次,二小姐连连颔首。 【这件事,我以前没跟别人说过……因为就算我说了,其他人也不会相信的……】 吴景澜:“……” 他不知二小姐这句话是只要在类似场景下就会触发的“台词”,还是这位可怜的少女鬼魂从前确实没碰到能让她放下戒备吐露心声的来访者,反正,接下来,她确实说了一些笔记本上从来没有人记录过的,令吴景澜颇感意外的线索。 二小姐说,自己的幺妹自打出生时起就和一般小孩儿不一样,性格古怪,难以相处,除了照顾她们的保姆秦嬷嬷之外,没有任何人受得住她。 关于这点,二小姐的证词跟秦嬷嬷与王姨完全相同。 因三小姐的怪异脾性,连她亲妈都非常嫌弃这个本该如珠如宝的老来子,只当自己没生过这么个女儿,四岁以后就把小女孩儿一个人丢到了西侧翼三楼的小阁楼里,只让秦嬷嬷照顾她便罢了。 二小姐说,三个同胞姊妹虽然住在同一层,但实际上,她和大姐都很少跟这个独自关在小阁楼里的妹妹接触。 然而,在所有人忽略的角落里,那个孤僻的、古怪的、不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却悄悄地变了。 她变得活泼,爱笑,能言善道,不再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在二小姐的形容里,她的幺妹每天下午都会乐呵呵地要秦嬷嬷带自己出门,晚上也会在餐厅里和大家一起吃晚饭,别人跟她说话的时候,她笑容甜美、对答如流,仿佛当年那个又蠢又犟的女孩儿已经脱胎换骨了一样。 —————— 对于妹妹的改变,二小姐一开始也是甚感欣喜的——毕竟谁不喜欢一个俏丽可爱的小女孩儿甜甜地笑着,用清稚的童音喊你二姐呢? 可二小姐却很快注意到了妹妹的异常。 【有一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她坐在我旁边。】 似乎是为了还原当时的情景,二小姐将自己的右手轻轻放到了茶几上,【她忽然抓住我的手,说……】 二小姐很不像个鬼魂地用力咽了口唾沫,【她、她说我的手很、很漂亮,如果能换到她身上,就好了……】 吴景澜:“……” 这发言一听就很不正常,放在剧本杀里,如果不是什么巫术邪术,就该出现个像《沉○的羔羊》里的剥皮水牛那样的连环杀人狂了。 【你一定觉得,这不过是童言无忌罢了,对吧?】 二小姐咬住下唇,【我把这件事告诉娘亲的时候,她就是这么说的……】 “不会。” 吴景澜回答了自己的真实感受:“这确实不像小孩子会说的话。” 二小姐抬头,这次她的目光在吴景澜的脸上多停留了两秒钟。 别开视线后,她尴尬又羞窘地搓了搓珍珠项链,【如果只是那一次倒还不算什么,可后来……】 吴景澜:“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你一定会觉得我疯了……可是……】 二小姐吞吞吐吐,犹豫许久,才向下定了决心一般,【有一次……因为什么事找她我已经不记得了,反正我去了她的房间,当时她不在房里,我本想直接退出去的……可是……】 她越说越怕,攒紧了手里的珠链。 【可是,我不小心瞥到了她放在桌上的镜子……】 民国初年,西洋式的玻璃镜在有钱人家里已经不稀罕了。 根据二小姐的描述,二小姐的房间就有这么一块,镜面大约一张A4纸的大小,就放在正对衣柜的梳妆台上。 那天二小姐进门时,发现镜子不知怎么的转了个方向,镜背朝外,镜面朝墙。 人看到没摆正的东西,通常都有一点无意识的强迫症,于是二小姐就随手把那放反了的镜子给正了过来。 然而就是这么一下子,二小姐差点儿吓破了胆。
第369章 9.冤鬼宅-13 吴景澜:“您看到了什么?” 像是回忆起了令她感到恐惧的东西, 二小姐打了个哆嗦,【我,我看到了……镜子……刚好照到了, 她的妆盒……】 吴景澜:“……”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听到什么可怕的回答,比如一般恐怖片的常见桥段, 二小姐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身后站了个人什么的。 然而事实上, 她只是把镜子转动到某个角度的时候,让镜面不小心照到了放在梳妆台上的妆盒而已。 二小姐抬眼瞥了吴景澜一眼,又飞快地移开,怯生生地补充道: 【……镜子里, 那妆盒……是满的……】 虽然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儿,但三小姐年纪尚幼, 又因为小时候的古怪脾性很不受宠,因而她房间的梳妆台上虽和两个姐姐一样有一个妆盒,但连几件充门面的首饰都没有。 或许是年龄不到还不开窍, 三小姐本人也表现出一副对金银珠宝毫无兴趣的样子, 从来没向父母姊姊讨要过头面, 唯有秦嬷嬷替小丫头整理房间时, 会从她的妆盒里捡出几朵已经干瘪得不成样子的小花来。 可据二小姐的回忆,那日她确确实实看到镜子里映出的妆盒,里面装满了首饰。 【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二小姐说,为了确认刚才转动镜子时看到的景象是不是她的错觉, 当时她小心翼翼地把镜子又往回转了一点。 当镜子刚好回到能照出妆盒的角度时, 她忽然听到幺妹在她身后的声音。那女孩问:二姐,你在我房间里做什么? 【我、我当时吓坏了, 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时候的感觉……】 饶是隔了将近百年,二小姐回忆起当初的经历时, 依然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她不知道妹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对方有没有看到她刚才做了什么。但二小姐不是个笨人,几乎是无意识地,她立刻用身体挡住镜子,将镜面又转回了一开始背面朝外的样子,然后假装无事发生一般,随口敷衍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二小姐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在幺妹面前装傻,但潜意识告诉她,这或许是最安全的应对。 “那么,妆盒确实是满的?” 吴景澜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二小姐使劲儿点了好几下头。 【是满的!绝对是满的!】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两秒钟,但她非常肯定自己没有看错。 镜子中,那本该空空如也的妆盒里放满了各色珠宝首饰,玉镯、项链、耳环、戒指、发带……从尺寸到款式,明显都不是一个五六岁的幼女该用的东西。 【不,还不止这样……】 二小姐抱住自己的胳膊,紧张得瑟瑟发抖,【更可怕的是,我看到里面有一件我很眼熟的首饰……】 村里有户郦家的远房亲戚,姓张,也算有田有产的殷实人家,两家平日里走动频繁,关系不错。 大约在二小姐发现镜中妆盒异常的三、四个月前,张家死了个闺名叫小雪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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