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人白衣黑发,挽弓执箭对准了朱红色的城门。 眼神坚定,不怒自威。 只是此人身子骨单薄,白色的衣袍上染满了血迹。 手腕上,后背那,甚至连胸口处都布满了淋漓可怖的刀伤。 即使是已经血流成河,却依旧没有办法阻止那人的动作。 搭弦,上箭,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仿佛是在向这无可挽回的时代表达自己最后的意志。 一阵夜风掠过,吹开那人染着鲜血的青丝。 谢春山看见了那张脸。 与梦中那抱着月琴逗他谈笑的少年一模一样! “谢春山,我教你弹月琴好不好?” “谢春山,你看呐,这便是我们大雍朝的千里江山。” “谢春山……我的国……亡了。” 梦中少年,绝望而悲切的盯着他,双目饱含血丝。 谢春山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 带着淋漓的不舍,又带着彻骨的恨意,与漫天烈火之中同朱红色的古城墙一道化为灰烬。 谢春山指尖颤了颤,心里弥漫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就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泰山压顶一般。 沉闷闷的恨不得呕出一口血来。 他控制不住朝那个少年伸出手,想要将少年从火光中拉出来,从国破家亡的困境里带出来…… “咻”一声,去势凌厉的弓箭贴耳而过,却因为他伸出手的那个动作,身形错开来。 白羽箭堪堪擦过他耳边,带起一阵细微的风流,却毫发无伤。 他从窗纸缝隙里仰头看去。 院中少年执弓而立,安安静静站在落雪纷纷的庭院里。 身后没有烈火灼城,亦没有尸横遍野。 可那张模糊不清的面容,却似乎渐渐与梦中的少年重合在一起。 无可分割。 “我输了。” 萧怀舟放下手中弓箭,语气里不悲不喜,只有些没有办法参透的悲凉之感。 他赌输了。 还是他太天真了,早就知道谢春山修的是无情道,无论山河变化,斗转星移,无情道就是无情道。 怎么可能会为任何一样东西动摇。 曾经的国破山河不会,如今的抗旨拒婚亦不可能会…… 王府中死一般的沉寂,随着萧怀舟放下弓箭,一群人便立刻匆匆退出了院子,生怕这件事牵连到自己。 大家站在外面都看得清晰,在白羽箭出去的那一刹那,原本一动不动的谢道君,不知为何忽然侧开了身。 白羽箭落空。 也便意味着谢道君对萧怀舟根本无意。 连一直咋咋呼呼的故里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赢了,却又好像没有赢。 因为萧怀舟看起来很可怜,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一样。 虽然面无表情,但是那种被抛弃的感觉却没有办法骗人。 “我确实是喜欢你,但我也不愿意就这么强迫你,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做强扭的瓜不甜,反正距离我回东夷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我也不求你立刻答应我,至少同我相处相处,万一你改变主意了呢?” 故里祁没有将话说的那般决绝。 主要是他属实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局。 原本他只是想要给自己被拒婚找个台阶下,却没有想到萧怀舟一门心思喜欢的人,竟然一点脸面都不留,毫不留情的拒绝了萧怀舟。 他当萧怀舟宝贝疙瘩似的捧着,不能平白遭什么归云仙府的人作践掉。 那什么谢道君不要,他故里祁要。 萧怀舟依旧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故里祁知道他此刻心情不好,自己虽然平时无法无天了点,但也不是那种不识时务的人。 此刻冒进的话,只会让萧怀舟更加厌恶自己。 所以故里祁随手找了个由头先行离开,等过两日再约萧怀舟出来培养感情。 整个屋子里除了簌簌落雪之声,便只剩下了萧怀舟与谢春山二人。 明明只隔着一道窗,他们两人之间却好像隔着天堑鸿沟。 永远都无法逾越。 冬末的风吹的人遍体生寒,萧怀舟在院中沉默了许久,这才动了动自己的身体,抖落一身白雪,然后抬腿往自己屋子里去。 谢春山以为他会回屋待一天。 却没想到萧怀舟只是回屋取了个东西便转身朝这间屋子里来。 屋子里的地龙烧得滚烫,萧怀舟进来的一瞬间,身上冰凉的寒意全都融化掉了。 谢春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沉默的盯着萧怀舟。 盯着萧怀舟进屋,盯着萧怀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子甩在桌子上。 盯着萧怀舟用无事发生的声音平静说道:“这药,是萧帝送给你的,可治眼伤。” 谢春山没有动。 身体的惯性,让他下意识将自己指尖藏了起来。 毕竟萧怀舟……可能又会强行给他上药…… 谢春山兀自想着,缓缓闭上眼睛,手腕上的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一系列动作,都被萧怀舟收入眼中。 他冷嗤一声,却并未上前。 而是语气淡漠:“谢道君若是觉得用了此药惹出因果,大可不必担心。今日谢道君为我抗旨拒婚一事当了活靶子,也算是偿还了这道果。” 萧怀舟每一句话说的都很清晰,不带一丝情绪,同时将谢春山所有拒绝的退路全都堵住。 “自此之后,望谢道君谨守道心。朝代更迭,自是天命,与谢道君并无关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番话的。 他只是忽然之间觉得很累,无比疲惫。 前生后世,他对于谢春山的执念都只是自作多情而已。 终究是一场黄粱大梦,骗了自己。 这一刻,萧怀舟忽然就想要放手。 与心中那位高山仰止的道君,做一次彻彻底底的告别。 自此之后,山水不相逢。 屋子里点着的熏香燃到最后一寸,忽的从中折断,湮灭最后一丝红色的火星,然后化作飞灰落入香炉中,悄无声息。 就像这间屋子,人去楼空,只留下谢春山一个人独自坐在榻上,盯着掀开又放下的门帘。 帘外风雪绵绵,萧怀舟踏雪而去,连一句告别都未曾说。 屋子重新安静下来,谢春山伸出修长指尖,轻轻覆盖在桌案上黑色的木匣子上,感知着属于木质柔和的温度。 片刻之后,他掀开木匣,将里面安静躺着的仙眼螺,一寸,一寸碾碎。 揉在指尖,乖巧抹上眼眶。 他忽然,想要见见萧怀舟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谢春山:我没动,信我! 萧怀舟:6。 舟舟生气啦,哄不好了哈哈哈哈 刀子到这里就结束了啊啊啊啊,接下来就没有刀子了(我发誓!) 很快进入文案剧情,jiojio踏……斯哈斯哈(bushi)
第17章 接下来一连数月,萧怀舟都未曾出现在这间院子中。 整个王府中除了观书,所有人都好像遗忘了谢春山一般,院中无人打扫,任凭冬雪覆盖满青石砖,又被艳阳融化,化作一滩水,再蒸发消失不见。 然后便是淅淅沥沥的春雨,适时而来。 岁月流年,安静走过。 谢春山的耳朵很敏锐,虽然王府侍从都被隔绝在外院,但是他们所说的话全都一字不落的落入他耳中。 某日萧怀舟与东夷世子策马游街,一日看尽王都花,正是春风肆意少年的时节。 又或者某日,萧怀舟同二皇子在朝堂上起了争执,砸了手中玉牌,骄纵纨绔地很,最后被萧帝罚跪了两个时辰。 再或者,萧怀舟整日与东夷世子厮混,感情越发地好,却始终没有松口谈和亲的事情。 那些在他人口中鲜活存在的萧怀舟,自那日起,便再也没有踏足过谢春山的宫殿…… 从前在归云仙府,岁月流年如白驹过隙,数十年也只是一闪而过的概念,谢春山习惯了清修,倒是从来都没有意识到何为岁月漫长。 可呆在王都的这数月,他头一回感知到凡人诗句中扼腕的以日为年,是何种滋味。 并不是很美好。 三月莺飞草长的时候,谢春山白日里已经可以视物,手脚筋脉也恢复地七七八八,虽然还不能久站,但闲来无事在屋子里走两步完全没问题。 观书就是在这时候,送了一把月琴过来。 谢春山依旧眉目淡漠地坐在窗边位置,仿佛从早到晚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未动。 “道君要的月琴,我给您拿来了,谢道君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听到观书出声,谢春山才从失神中醒过来。 他沉默了片刻,觉得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于是淡淡开口道:“可否回答我几个问题?” “道君请讲。” 观书跪在那里,冷汗几乎要流了下来。 少主摆烂这几日,都是睡在书房里,自己虽然不亲自过问谢道君,但是谢道君这里的东西全都是一应俱全,不敢有丝毫怠慢。 只是苦了观书,也不知为何,每一次进入谢道君的屋子里,就能感受到属于归云仙府的压迫感。 尽管这几天谢道君已经不用威压压制他,但他大概是怂了,每一次见到谢春山,还是得跪着说话才觉得心里踏实。 “凡人若是记忆中总是会有一个人的影子,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为何症?” 观书摸了一把汗,感慨这位谢道君,一天问的问题比一天奇怪。 偏偏这种奇怪的问题,他还不得不回答。 “这在我们凡间,要么是薏症了,要么便是太医平日说的,离魂之症,俗称失忆了。” 谢春山沉默片刻,接着问:“若是离魂之症,如何治疗?” 观书小心翼翼斟酌语调:“我们甚少遇到有人失忆的,除非是受了外伤之类的,那么太医便会嘱咐此人平日里多走走曾经走过的地方,去回想一下。” “若是能回想到其中那么两三个片段的话,便可以效法那些片段,做一些曾经做过的事情,看看是否能够回想起来之前的记忆。” “不过这种东西最终还是听天由命的,没有哪一位太医可以保证此人最终能够想起来。” 观书想着,这个回答应当没有什么问题。 毕竟都说修仙之人最信天命了,不会去强求任何东西。 正当他左右思索着自己是不是回答的滴水不漏的时候,却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清脆的乐声。 自从第一声音调响起之后,嘈嘈切切,细细碎碎的琴声开始此起彼伏。 起初还不成调子,渐渐竟稍微能品出一些曲中之意来。 这……这还是人吗? 观书背上冷汗越来越多,这位谢道君被四公子送了药之后手指能动了不说,甚至旁人要学个数月才能找到入门的月琴,谢道君轻轻拨两下,便弹出一首曲调来。
121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