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扬立马乐呵地点头,狗腿地把叶先圻迎到了主位上。 叶先圻执起毛笔,点头示意赵扬可以开始口述。 随着赵扬深情并茂地句句讲述,叶先圻挥毫泼墨、笔走龙蛇,玉白的宣纸上现出一个个字画微瘦却有极筋骨韧性的行楷小字。 赵扬伸着头瞧着,只想拍案叫好。 随着最后一句落笔完成,一封挥斥方遒的休书写好了。 赵扬不理会叶先圻意味深长的眼神,满意地从他手下抽出宣纸,吹干墨迹。 阿顺在堂下不忿地念叨:“少爷,您那最后一句‘如今,少年时落水相救的恩情已还,今后与凤栩山庄两不相欠。’可这算哪门子的恩啊,当初落水明明是大家伙把你们捞上来的。少爷您还恩情都还了这么多年了,他薛家哪次看上眼了。” 刚才一直像个木头人一样站着不动的薛翊环,此刻不知哪根弦被触动了,眼珠一转,哑着嗓子恶狠狠道:“真是恬不知耻,我表哥奋不顾身救你们,染一身沉疴痼疾,竟被你们如此说道,真是好心喂了驴肝……” 话未说完,就被叶先圻点中哑穴,薛翊环瞪着眼干动嘴怒目而视,叶先圻一声轻哼:“太吵。” 阿顺约莫原先就不喜欢这个薛翊环,此时被骂立时不爽:“那我们山庄八抬大轿把你抬过来,还供你好吃好喝,你反过来要杀我们少庄主,就是大义凛然啰?也不知是谁的好心喂了谁的驴肝肺!” 陆管事一个眼刀剜来,阿顺立马噤了声。 薛翊环柳眉倒竖,可惜哑穴被点,再出不了声。 陆管事面色带忧道:“少庄主,如此一来我们就摆明和薛家撕破了脸……” 赵扬昂首凛然道:“陆管事,您想想,如果没有薛家长辈的纵容和放任,薛家小姐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放手杀我吗?” 说罢他将休书一折递给陆管事:“陆管事,麻烦您了。” 陆管事眉心直跳地听着一个个“您”字,双手接过休书,又唤来数名家丁把薛翊环抬了出去,这才领着休书告退出门。 第29章 同为穿越 “若非亲眼所见,当真难以置信。”叶先圻啜了一口冷茶,摇头叹道。 “我原还想,本是新婚燕尔,却劳燕分飞,好不容易再聚……”说着眼神瞟了一眼赵扬悬在身侧的思逢剑,“再怎么也该是黏腻得很,怎么还特意吩咐,不要告知令夫人你已回来的消息呢?” 赵扬呵呵一笑:“这回你知道了吧。阿顺,还不快给叶哥换杯热茶。” 等了一瞬没反应,赵扬扭头一瞅,见阿顺一脸呆傻笑容愣愣站在那里,当即又唤了一句:“阿顺!” 阿顺终于恍然回神,赶紧正了面容,重沏了杯热茶。 “赵哥这一趟坠崖,不光忘记了许多事,连字也写不得了?”叶先圻语气依旧揶揄。 “唉,”赵扬目视远方,悠悠叹了口气:“伤筋动骨一百天,怕是要休养好久了。”他努力挤出个泫然欲泣的表情,“叶哥,天都黑了,我打算休息了。夜深露重,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对了阿顺,你们给叶哥安排的院子叫什么来着,快送叶哥过去。” “少爷,是知秋院,专门给叶公子选的院名。” “对对,快去吧。” 叶先圻深深看他一眼,将茶一饮而尽,起身抱拳道:“那叶某这便告辞了。”说罢便转身跟着阿顺出了门。 终于只剩他下一个人了,他自由了! 赵扬深深呼出一口气,见桌上尚有余墨,一时兴起,又抽出狼毫蘸了墨写起字来。 不多时,素白的宣纸上,三行狗爬般的毛笔字便映了出来: 谢逢 薛翊环 萧应 没办法,他实在不太会写毛笔字…… 赵扬提起笔,刚要在“薛翊环”三个字后面画个圈,却听得门边一声轻唤“赵哥!”,笔锋一抖,直接画了个框,圈住了整个名字。 抬头一看,一袭青衣的叶先圻已然飞身而入,转瞬便蹿到了桌前,歉然笑道:“忘了扇子,抱歉抱歉。”说罢便拾起桌角折扇。 赵扬顿在桌前,手里还握着毛笔,见叶先圻的眼神瞥过来,慌忙一把把字捂住。 叶先圻双目瞪圆,定在桌前,仿佛刚被雷劈过。 赵扬艰难地解释:“手抖……” 天啊,对方不会认为自己是变态吧,背后扎小人的那种……他真不是故意画框的。 叶先圻恍若未闻,眼睛仍一眨不眨地盯在桌上。 赵扬低头一看,擦,刚才忘了简体字的问题! 他慌忙捂住刚才没捂严实漏出来的“谢”字,扯出一个笑:“其实……我从小写字就特别喜欢漏笔画……” 叶先圻终于不再木头,仰天深深吸了一口气,再低头已是气势凛然。 声音更是凛然:“英文字母歌怎么唱?” 字母歌? 赵扬一呆,抬头瞪圆眼,木然开口:“A-B-C-D-E-F-G……” “停!”叶先圻眼神像要杀人,“国歌呢?”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民……诶,是‘民’还是‘们’来着?” “是‘们’。” “奥,谢谢……” “‘沧海一声笑’的后面一句是什么?” “滔滔两岸潮。我说,能不能别再让我唱歌了?” 赵扬压抑不住声音的颤抖,颤颤巍巍直起身,和叶先圻两相对视,双方均是热泪盈眶。 “好,最后一首了,我唱前半句,你唱后面半句。”叶先圻鼻音哽咽,声情并茂开唱:“终于等到你——” “……”赵扬勉强接道:“还好我没放弃……” 门“吱嘎”一声,似乎一阵阴风从门外吹进了“弃”字的婉转的尾音里。 赵扬、叶先圻齐齐扭头望过去。 门扉大敞,阿顺站在大门中央,手搭在门环上,嘴张成了“O”,眨了一下眼。 赵扬眼中水光未褪:“你什么时候来的?!” 阿顺合上嘴,嗫嗫嚅嚅:“刚……刚刚。我看叶公子一直不来,过来看看。” 赵扬:“等等,你那表情是什么意思?” 阿顺努力抿紧快笑裂开的嘴:“兴奋。” 赵扬:“……” 眼看着阿顺僵硬转身,扒着门框挪出门扉外,赵扬扭头问叶先圻:“他为什么兴奋?” 叶先圻眉心微蹙:“我怎么知道。” 赵扬思忖:“不应该啊。难道……我们穿越被他发现了,所以兴奋?” 叶先圻断然道:“不可能被发现。你唱最后那句‘还好我没放弃’的时候他才走到门口,以他的耳力,至多还能再听到我那句‘终于等到你’,不可能猜出我们是穿越来的。” 赵扬吁出一口气,还好还好。 叶先圻觑他:“你没听出来么?” 赵扬一噎:“……” 赵扬小声解释:“其实我穿过来还没多久,耳力还很一般……” 叶先圻惊道:“你才穿过来?” 赵扬点头:“嗯。就大婚之夜那晚,原主死了,我才来的。” “什么?”叶先圻嗓门不自觉变高:“那不才十来天?” 赵扬:“嘘——是啊,怎么了?” 叶先圻双拳紧握,沉默了一瞬间爆发了:“你可知我等了整整十六年,才碰到你!” 赵扬:“……” 叶先圻眼神瞬间一凛,瞥向门扉:“又来了。” 门“吱嘎”一声,两人齐齐往门口望去,果然是阿顺去而复返。 阿顺把头从门缝里挤进来,狗腿地笑:“少爷,我来给你们关门的。” 说罢将头从门缝拔出,再将门轻轻“吱扭”带上。 赵扬回转头:“你确定他没听到?” 叶先圻一摇折扇:“绝无可能。他最多只能听到我那句‘等了整整十六年才碰到你’。” 尽管这么说,赵扬还是觉得不放心,偷摸跑去了门缝往外瞧。 阿顺正袖着手佝着背,站在院门处的长廊下,还频频地回首瞧向他们屋里。 赵扬心虚地把眼睛从门缝前移开,隔了一小会还是没忍住,又隔着门缝偷偷往外瞧,见阿顺正前前后后地在院门口烦躁地踱步,却挂着一脸痴傻怪笑。 难道还是被发现了,这是怕他们逃,所以巡视门口? 恰逢一队侍卫巡逻路过,阿顺主动迎上前去。 “完了完了,要被告发了!”赵扬伸爪抓住叶先圻,将其拽到门缝前。 “不可能。”叶先圻觑他一眼,也侧头透过门缝往外望去。 只见阿顺和领头的那个侍卫低着头窃窃私语了几句,还伸手指了指屋子。 赵扬一颗心都要吊起来了,紧紧扯住叶先圻衣摆,刚想要夺门而逃,却见那队侍卫竟然绕过了屋去,径直走了。 赵扬:“他们怎么走了?” 叶先圻摇着扇子,仍蹙着眉:“奇怪,阿顺刚才对那侍卫说,让他们别再来这边巡逻了,还说……” “还说什么?”赵扬只恨自己耳力不如对方。 “还说,今晚有喜事,他很是开心。” “今晚有喜事吗?”赵扬疑惑了,“我怎么没听说。” 叶先圻:“你别看我,我也不知。” 他又去盯紧门缝。 那队侍卫刚走不久,廊角处现出一抹绿色衣袂,两名侍女端了清水和毛巾婷婷袅袅地沿着门廊一路行来。 阿顺从院门蹿上前来喊住侍女:“你俩停下!叶公子也在少爷屋里休息,不可随意打扰!” 两名侍女的眼睛瞬间瞪大。 其中那个年龄偏小、身形偏瘦的惊道:“少爷真的不再喜欢薛公子了?” “奇怪,我明明休的是薛翊环,她为什么说我不喜欢薛公子了?”赵扬望向叶先圻。 叶先圻显然比他还要疑惑:“你喜欢薛公子?” “怎么可能,我连薛公子的面都没见过。” 真是奇天大冤,怎么所有人都以为他喜欢薛竟谦,这赵铭之到底以前做过些什么? 便听得外面那名侍女又飞快地道:“我知道的,万不可打扰少庄主和叶公子。那我明早等你发话再端水来。”说着还抻长脖子往屋里瞅。 赵扬被她瞅得心虚,赶紧把头缩回,听到外面阿顺训斥道:“看什么看,全庄就属你最牙尖嘴利,行了你快走吧!” “别管那么多了,”叶先圻招呼道,“既然阿顺帮忙把人都挡住了,我们正好叙叙旧。” 赵扬点点头,两人一起将所有门窗全部关紧,又逐一检查后,才一起步入了内屋。 赵扬眯着眼靠在黄杨木矮塌上,大腿跷在榻边,舒服地哼唧:“太难了,穿过来这么久,终于能放松下了。”顺手抄来榻边案几上立着的圆形凤鸟饰纹铜镜,左瞧右瞧把自个儿面上挨个看了一圈,禁不住感叹:“你别说,这赵铭之长得真的和我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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