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忙,并不是非要养个宠物,燕翎不愿意就算了。 绍兴侯世子又来了次,带来八名女仆,七名男仆,从面面俱到的掌事大丫鬟到打杂的粗使侍女,堪称面面俱到。 唐臻以东宫没有女眷为理由,坚定的拒绝了绍兴侯世子要送小厮去净身的提议,敷衍的为他们赐名。 侍女从东一开始排名,小厮从南一开始排名,全是技巧,没有任何感情。 陈玉和梁安再次默契拉满,同样带入宫中十五人,只是男女比例没有绍兴侯世子送来的人那么平均。 分别是五女十男和十女五男,倒是诡异的互补。 因为两广距离京都路途遥远,两人送入宫中的仆人里,从两广带到京都的人只占极少数,大部分都是京都口音。 胡柳生效仿绍兴侯世子,送来七女八男,同样是京都口音居多。 东宫原有的宫人一批又一批的放出去,最后只剩下平安和平安的小尾巴,名为元宝的小太监。 平安又开始神出鬼没,鲜少出现在唐臻面前,也没仗着身份和资历与新来的仆人争权。整日带着元宝小太监闲逛,颇有含饴弄孙、安心养老的意思。 施乘风的生辰宴那日,岑威也带十五个陌生的面孔入宫。 六名壮硕的妇人、六名清秀小厮,还有三名胳膊比唐臻的腰更粗的壮汉。 唐臻被岑威离奇的解题思路,震惊的许久没能回神。 然而仔细考虑,他真的很需要这些人,尤其是壮硕的妇人......非常适合夜里巡视小树林,防止野鸳鸯成功配对。 这种事,年轻的小姑娘和小伙子即使身手再利落,也只能打个下手。 唐臻欣然收下新仆人,照例问道,“可有名字?” “有”岑威点头,“左侧尽头的人叫魏一、依次往右为一、三、四、五。” 早先由于其他人送到东宫的仆人都是如此取名,胡柳生送来的人最离谱,因为唐臻正在吃蛋羹,于是男从蛋,女从羹,潦草的从一往后排。 岑威能在照顾太子爱好的同时,给带来的人争取到个好听的姓,已经是周全得能令人感动到落泪的程度。 “为什么?”唐臻不解,“哪个魏?” 他没听说陕西和河南有这样的大姓。 “恕臣冒犯。”岑威拿起唐臻的左手,以指尖写下‘魏’字,“龙虎军的上任将军,是成宗下旨册封的龙虎将军魏和。” 唐臻还是没办法理解。 他知道这个人,在成宗驾崩之后参与到皇位争夺中,棋差一筹落得埋骨京都的下场,直接导致河南陷入无休止的战乱。 一个已经亡故一十多年的人。 难为岑家村还肯记得。 “殿下可愿意去各处看看?”岑威问道,“此时出宫,能在城内闲逛大半个时辰。” 唐臻当然愿意。 他上次出宫,还是施乘风和燕翎斗气,故意拿他做噱头。 彼时唐臻还没摸清自身处境,不敢有半分差错,施乘风和燕翎肯带他去哪里,他就老实跟着,做的最出格的事是向施乘风求银子,买了些小摊上的民间玩意儿带回来。 这次唐臻吸取教训,让仆人提前准备好碎银和铜板带在身上,特意换了身色彩不算扎眼的衣服出门。 岑威问唐臻想去哪里。 唐臻想了想,以退为进,谨慎的反问,“你觉得哪里最有趣?我也想去看看为何有趣。” 岑威骑马,唐臻坐车。 万幸唐臻的身体虽然虚弱,但不晕车,稍稍适应了会儿就能习惯马车的颠簸。他掀开帘子看向外面,景色与随燕翎和施乘风出宫时所见的繁华大不相同。 每次前进都在发抖的车驾竟然占据了路上所有能称得上平整的地方,以至于驭马跟在车边的岑威只能在碎石中寻路,极考验胯.下的墨色骏马。 放眼望去,到处都有断壁残桓。 从唐臻的角度看,哪怕是比较完整的土房,表面也有长短不一的裂缝,露出里面早就无法辨认原本颜色的被褥行李,漏风潲雨在所难免。 偶尔有藏在各处的百姓悄悄露头,扯着脖子仰望威严奢华的马车,眼底满是羡慕和惧怕。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唐臻委实难以相信,京都天子脚下,会有如此破败的地方。 直到彻底经过那片仿佛割裂在京都之外的地方,路重新变得平坦宽阔,街边也再次出现体面干净的小店,岑威才慢慢靠近唐臻。 “殿下见到那般的景色,可有什么想法?” 唐臻抬起头,认真的打量岑威。 这位从村落中走出来的少将军,拥有这个时代底层阶级最稀缺的资源——相貌。 即使没有赫赫战功,岑家村还是个在圣朝平平无奇的普通氏族村落,单凭这张脸,岑威至少能和他的父亲岑壮虎一样,找到个可以令他少奋斗一十年的岳父。 自从真正的见到岑威,唐臻总是忍不住在岑威身上寻找与自己的上辈子相同的特点。 身姿矫健、少年成名、不说话就像是在挑衅的帅脸。 然而岑威的表现却时时刻刻的提醒唐臻,他们不一样。 唐臻眉宇间浮现困惑,天真的反问,“他们住在土房中不冷吗?为什么不去住能遮风挡雨的房子,难道不喜欢温暖?” 岑威垂下眼帘,还是有几分怒意泄露被唐臻捕捉到。但没像唐臻所想那样,将怒火朝何不食肉糜的太子倾泻。 紧绷的下颔线逐渐放松,岑威再开口的声音却比平时深沉。 他告诉唐臻,“殿下,他们没有选择。” “只有无能的人才会面对没有选择的困境。”唐臻仗着所在的位置比岑威矮,直勾勾的盯着岑威的眼睛,“孤曾在书上看过一句话,不知道少将军有没有听过,‘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他们不适合生存,所以无法生存。” 曾经的岑威有选择吗?没有,他只能被岑家村裹挟着前进,现在是名震天下的少年将军。 曾经的唐臻有选择吗?有,他是为了昌泰帝才愿意老老实实的做傀儡太子,珍惜生命,试着养生。否则以他上辈子的行事作风,哪怕踩着刀尖也要拼出条血路。 真正的强者,无论有没有选择都能走出自己的路。 上辈子的唐臻倒是曾有过‘没有选择’的经历。 会有人同情他吗? 不会! 发现这件事的人,只会更变本加厉的逼迫唐臻,恨不得连唐臻的骨头都彻底嚼碎,将其化为壮大自身的养料。 岑威从未想过,会在太子口中听到如此冷酷无情的话,配上那张稚嫩的面孔,显得极为可笑。 也许父亲说的没错,他不该亲自来京都。 可是来都来了,他总不能就这么回去。 岑威长叹了口气,默念这不是太子的错。 太子与那些没有选择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殿下。”岑威弯下腰,修长的手指搭在车窗上垫住下巴,正色与唐臻对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是野兽。” “人不是兽?”唐臻眉宇间的天真分毫未变,只是有些出神,仿佛正在侧耳聆听什么声响,他忽然发出声轻笑,“你猜在野兽眼中,人是不是两脚兽?” “人会怜幼惜弱,共渡难关。”岑威丝毫不受唐臻的困扰,嗤笑道,“野兽?贪得无厌,连利益都只能看得见眼前。” 形状完全不同的两双眼睛彼此对望,清晰的倒映着对方脸上的坚定和天真。 骗子! 唐臻在情绪失控前缩回马车,紧紧闭上眼睛,耳边轰鸣的金属火药倒计时越来越密集,几乎与心跳完美重合。 没人会怜悯他,更不会有人与他共渡难关。 也许将来昌泰帝会这么做,那是因为他们血脉相连! 岑威退后两步,遥遥望向堆金砌玉的总督府,忽然抬手示意赶车的人停下。两息之后,有车队从后方赶来,开路骑兵毫不客气的扬鞭驱赶停在路边的骏马,完全不顾先来后到。 即使随行的人高呼这是太子殿下的车驾,依旧没能令对方收敛,反而鞭声更勤,隐隐有嘲讽顺着疾风吹散。 对方疾驰而来,岑威只能避让,然而总共只这么宽的路,后来者想要独占八分,唐臻的车驾也不小,总不能往酒楼里避。 岑威绕到前方,掀开车帘伸手,“拉车的马可能会受惊,安全起见,先委屈殿下与臣共骑。” 唐臻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伸进车内的手掌,宽大粗糙、布满细碎的擦痕和老茧,打人很疼。 他皱起眉毛,痛苦的抱住小腿蜷缩到角落,仿佛藏身在能令他安心的斗篷中。 不对,这是岑威的手。 他是太子,与岑威认识还不到整月,从来没挨过打,怎么会知道这只手打人疼不疼?岑威终于看清敢在天子脚下当街纵马的骑兵打的是什么旗帜。 ‘骠骑’ 是已经在京郊大营中闭门演武半年的骠骑大将军。 怪不得假装听不见这是太子的车驾。 哪怕真的冲撞了太子,也能咬死不知者无罪抵赖。 立刻认错,反而会连累骠骑大将军尴尬。 反正如此厚实的车驾,只要拉车的马没发狂,哪怕车驾倒下,里面的人最多也只是受些轻伤而已。 岑威举起佩刀挡开即将抽到马腿的长鞭,示意随从先将拉车的马和车架分开,牵去角落避让,然后转身掀起袍角上车。 太子还在生闷气,不肯下来,只能他入内保护殿下。 看清唐臻可怜兮兮的蜷缩在角落的模样,岑威立刻感觉到违和。 然而想到太子殿下自小被娇养在东宫,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恐惧的反应比较大也算正常,岑威就没太将这点违和放在心上,径直走到唐臻身边落座。 “殿下?外面是骠骑大将军的亲卫,他从京郊大营回来,不知道会不会去施乘风的生辰宴。” 唐臻咬紧牙关,闭上瞳孔已经缩成针尖的眼睛,尽量抛却耳边杂乱的声音,以正常的口吻道,“孤不知道,按照原本的计划,大将军五月份才会回来。” 岑威眼角余光瞥见唐臻抗拒的模样,有些后悔刚才话说的太重,尴尬的摸了摸下巴,略显笨拙的开口,“我与殿下说说岑家村的事?或者殿下更好奇沙场行兵。” 唐臻下意识的朝岑威的方向挪了挪,岑威说话再刺耳,也比虚假的幻觉强,“听你的故事,需要说听后感吗?” “不需要。”岑威犹豫了会,终究还是选择解释,“我想带殿下去的地方不是刚才经过那处。因为我习惯行走的路不够宽阔,殿下的车驾无法通过,所以才带殿下绕道,正好路过刚才途径的地方。” 如果太子没掀开车帘,仔细观察那里的房子和百姓,久久不肯移开视线,或者脸上有类似厌恶、惧怕的情绪,岑威不会开口问太子,对那里有什么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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