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就随波逐流,脑子不好的人那么多,总有热闹可看。 昌泰二十五年,四月,陈国公上折,称昌泰帝染病,不宜立刻动身,等到昌泰帝病愈,会让二子燕鹄亲自护送昌泰帝归京。 唐臻早就想到,昌泰帝离开京都容易,想要回来却要看人脸色。他平静的接受这份折子的内容,再次闭门养病,免得朝臣又生出奇思妙想折磨他。 夜里,唐臻忽然睁开眼睛,坐起身,神色莫名的看向窗外。 昏黄温暖的烛火透过单薄的床帐映在唐臻身上,可惜没办法触碰没有温度的眼底。 嘈杂声渐起,顺着唐臻凝望的方向靠近。 自从唐臻的病症日渐严重,陈玉和程诚就轮番留在福宁宫为太子守夜,睡在太子的隔壁,方便随时赶过来查看唐臻的情况。 今夜守在隔壁的人是程诚。 “殿下?”程诚知道太子夜里容易惊醒,音调与平时几乎没有区别。颇有太子醒着他就进门,太子睡着他就离开,事情不重要,明天再说也行的意味。 床帐内挺直的腰腹突然卸下力道,唐臻闭上因为许久没有眨眼异常酸涩的眼睛,靠着堆积在身侧的被子,高声道,“进来。” 程诚手中拿着条纯白的帕子,脚步沉重的走向床榻,停在三步之外的位置。然后略显茫然的看着床帐内隐约可见的人影,倏地单膝跪地,沉声道,“殿下节哀。” 唐臻清晰的感受到呼吸暂时停止的窒闷,良久没有开口,眼底的怒火却越来越明亮,为日渐麻木的脸点亮鲜活的色彩。 “说话!别喘气!” 肯定不是昌泰帝,否则程诚等不到陈玉和刘御医,不会进门。 程诚还沉浸在哀伤的情绪中,猝不及防的挨骂,脸上不由浮现茫然和委屈,嘴却不敢走神,立刻道,“殿下,泰王薨了。” 唐臻抱住发麻的腿,分神回想泰王是谁。 宗室的老王爷,年近古稀,论起辈分却是孙子辈,子女皆英年早逝,没能留下任何血脉。 原本唐氏皇族只是人丁凋落,泰王薨逝,唐氏皇族立刻变成一脉单传。 唐臻隔着床帐打量正难过的程诚,抬手放在平波无澜的胸口,听见自己语气平静,甚至有些冷漠的声音,“老王爷为何薨逝?” 程诚粗鲁的抹过眼角,哑声道,“老王爷的日子过得苦,要不是舍得不陛下和殿下,当年就......如今年纪变大越发力不从心,昨夜梦到老王妃和小郡主 ,醒来之后,径直去了酒窖,今夜......所幸走的安详,不曾痛苦。” 唐臻几不可见的拍了拍胸膛,依旧没能得到想要的反应,只能放弃。 “让朝臣拟谥号,允老王爷陪葬皇陵。”他顿了下,突然问道,“老王爷的妻儿葬在何处?” 程诚立刻道,“小郡王只活三个月,按规矩,不能葬入皇陵。那时皇族并未如现在这般凋零,先帝就没有格外开恩。老王爷和老王妃自行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吉祥之地,安葬小郡王。老王妃和小郡主的后事皆是由老王爷操持,皆与小郡王葬在同处。” 唐臻的目光漫无目的,不知不觉盯上蜡烛上的火光,语气虽然平静,给人的感觉却不如平日轻快,“罢了,让老王爷与家人葬在同处。” 夜里突然发生的插曲,白日再次被提起。 朝臣对泰王的薨逝,既意外又伤感,仿佛经过泰王的提醒,终于想起皇族人丁凋落,死一个,少一个,死两个,彻底绝后。 难得没有人故意找事,泰王走得极风光,葬礼的规格一加再加,最后几乎能比得上太子。 唐臻懒得计较这样的小事,李晓朝却建议他亲自出宫去吊唁泰王。 理由非常充分。 昌泰帝在京都时,最关心的人莫过于老王爷,哪怕是闭门养病的日子也惦记着泰王,每逢年节必有节礼送到。他还曾动过心思,想要接泰王去福宁宫与他作伴。 可惜泰王惦记这埋在京郊的家人,不肯答应昌泰帝。 如今昌泰帝不在京都,唐臻作为太子,自然要遵守父志才能得到认可。 “出宫?”唐臻面露诧异,不假思索的道,“孤不想出宫。” 要不是陈玉和程诚整日在他身边念叨,岑威和梁安只要进宫也会催促他去院子里晒太阳,他连房门都不想出! 李晓朝长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知道殿下不忍见老王爷的遗容,但是错过这次,殿下恐怕再也见不到除了陛下之外的血亲,我不想将来见殿下后悔。” 唐臻低下头,神情也随之隐匿。 看来李晓朝和三省总督僵持许久,又达成新的共识。 泰王的头七,唐臻秘密出宫,身边除了程诚和陈玉,还有岑威、梁安和燕 翎。李晓朝虽然不能亲自陪他,但是派了队亲卫保护他的安全。 早些年,泰王只是宗室中不显眼的一支,因为皇族凋零的速度太快,他才有机会封王,最后成为昌泰朝唯一的亲王。 因为他不愿意搬家,王府的位置难免有些偏远。 即使唐臻没有靠自己的腿,做马车前往亲王府,路上也耗费不少的时间。 马车拐入亲王府所在的巷子,沿街的热闹忽然散得干净,放眼望去只有白布和黄纸,像是在无声诉说哀痛。 岑威正好骑马跟在车窗处,见状低声道,“殿下节哀。” “我不认识他,从未见过。”唐臻保持掀开窗口布帘的姿势,转头看向岑威,眼底无悲无喜,仿佛立在寺庙或道观的神像,任凭眼前发生什么事,永远不会被触动。 岑威沉吟片刻,在唐臻移开目光的瞬间再次开口,“如果我告诉殿下,老王爷是被人害死,殿下会不会有物伤其类的感叹?” 某个瞬间,唐臻感受到叛逆的气息。 他目光古怪的打量岑威,反问,“众人皆说,如果不是为了父皇,老王爷早就去找他的家人。现在他被人害死,既能与家人团聚,又不必辜负父皇,难得忠义两全,难道不是终于得到解脱?” 物伤其类? 太子不配! 岑威接受唐臻的观点,不依不饶的追问,“殿下会羡慕王爷吗?” 唐臻松开手,车窗的布帘立刻落下,好在没有挡住他的声音,“求死是最没用的人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岑威拉紧缰绳,停在原处眺望泰王府。 他没有故意逗弄太子,泰王确实是被人所害。 泰王前夜饮酒之后,喝了碗与酒水混合会形成剧毒的醒酒药。 因为泰王没有血脉留存,唐氏皇族也没有活人能为泰王守孝,如今在泰王府做孝子贤孙的人,大多是泰王妃的娘家人。 唐臻刚进门,立刻有人快步迎来,哭着叩头,细数泰王几十年来的不容易。 燕翎紧紧跟在唐臻的身侧,比程诚和陈玉还紧张唐臻的安危,看向泰王妃弟弟的目光越来越冰冷。 “算了,毕竟是在泰王灵前。”岑威拦住即将发怒的燕翎,对跟在不远处 的羽林卫道,“钱大人累糊涂了,带他下去休息。” 不知是从何处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想让他的儿子以泰王外甥的身份,继承泰王的王位。 唐臻目不斜视的走到棺前,没有特意去看泰王的仪容。 他既是君,又是长辈,不必行礼,上三炷香,便是给泰王天大的面子。 太子上香,其他人自然不能干看着。 燕翎和岑威、梁安、陈玉皆跟着上香,程诚跪在灵前,打算亲自为泰王和太子守三炉香。 三炷香燃完,唐臻立刻离开。 李晓朝不会无缘无故的劝他出宫,此行必有深意。 在泰王府耽搁,难免惊扰死人。 远远看到马车,唐臻停下脚步。 马车旁有人,是个......大户人家的姑娘? “沈婉君!” 身后及时响起为唐臻解惑的声音。 唐臻闻声回头,目光却没落在说话的人脸上,意有所指的打量岑威,“沈姑娘?难道认错了马车。” 岑威坦然与唐臻对视,“她不会犯如此明显的错误。” 唐臻冷笑,再次迈步。 半年前,岑威还专门问他,如何在不与湖广布政史撕破脸的前提下,委婉的拒绝沈婉君。 这才过去多久? 龙虎军已经与湖广布政史撕破脸,岑威反而开始对沈婉君改观。 啧,少将军的心也是海底针。 沈婉君穿着身素净的衣服,头上只有一个银制的凤钗,看上去却大方稳重,丝毫没有因为失去华服变得畏缩。 她从容的与众人见礼,低声解释,原本是想要去吊唁泰王,可惜半路坏了马车,走到这里又想起抄写的经文落在家中。 种种巧合之下,只能当做天意不愿意见她去吊唁泰王。 如今没了马车,又不能去泰王府,只能厚着脸皮请求与众人同行。 毕竟是沈思水的独女,只要没正式撕破脸,没办法完全不顾沈思水的面子。 众人沉默片刻,陈玉主动开口,“沈姑娘可会骑马?我可以将马让给姑娘。” 沈婉君面露尴尬,缓缓摇头,盈盈美目求助似的看向岑威,“表兄 可否带我半程?” 唐臻哂笑,径直朝马车走去。 先找个好位置,看戏才方便。 岑威的目光随着唐臻的背影移动,语气平和的道,“殿下的马车足够大,你坐在马车里也能免去议论。” 沈婉君的脸上浮现明显的失望,转头看向已经停下脚步的唐臻。 燕翎皱眉,温声道,“沈姑娘可是担心与殿下孤男寡女,共处马车,归家之后不好交代?” 不等沈婉君答话,他就自问自答,“正好我的马儿不知道犯了什么病,今日不太听话,没见到姑娘时就决定厚着脸皮求殿下的收留。你放心,我也在马车里,必能令宵小无话可说。” 唐臻转过身,越过燕翎和沈婉君看向岑威。目光如同锋利的刀锋般,恨不得能在岑威的脸上挂下一层皮。 他只想看热闹,不想成为热闹,麻烦。 返程的路上,唐臻等待已久的波折如期而至。 车队莫名其妙的与本该在外城安置的流民迎面相逢,险些被冲散。原本神色麻木的流民忽然变得亢奋,随手拿起可以成为武器的东西,边砸唐臻所在的马车,边声嘶力竭的呼喊,“有钱人家的少爷!抢他的钱!劫富济贫!” 闹剧刚发生,燕翎便将唐臻护在怀里。沈婉君大叫一声,再也顾不得男女大防,紧贴着燕翎和唐臻蹲在马车的中央。 直到外面的流民开始砸车,燕翎才恍然惊悟,他紧跟着唐臻也没用,这次随太子出行的人中,他只打得过陈玉! 身侧的两个人皆陷入惊慌,唐臻却气定神闲的看向车顶。 马车的重量不对,上面有人。不仅敢乱象中明目张胆的站在最显眼的位置,还有类似千斤坠的本领,牢牢稳住被流民冲击的车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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