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也是八两银子啊,太多了。” 陆英说:“似飞兄还借给我们十九两银子呢。” “似飞兄侠肝义胆、高风亮节。” 何似飞上楼回房,将晚饭吃完,想了想,还是拿出那个早先雕刻好的海棠木雕,动身去了当铺。 有赵麦掌柜提醒在先,何似飞本不欲再卖自己的木雕,但他又不能放弃这几乎人手一本的《太守全集》,只能选择卖木雕了。 不过,他并没有选择府城的木雕店,毕竟他不知道那位京中贵客到底是何意。当铺虽然价格低一点,却胜在安全——当铺不追讨物品来源,很多贼在没有门路时,都会选择在当铺销赃。 何似飞这块镂空花蕊的海棠木雕当了十六两银子。 买了《太守全集》后,还余下八两。 当晚何似飞锻炼完,就在屋里看这本书。 这本书里先讲了现今太守的科举经历、为官历程,随后是他近些年诗赋和论著的收录。 翌日清早,何似飞同晏知何一道吃完早饭,晏知何随手翻了翻这本八两银子的书籍,做了一个很中肯的点评:“怎么说,里面能启发人的点子确实是有,但……如果不是要考行山府府试,这书在书肆一水儿的前人论著中,估计是卖不出去的。” 大意就是这本书平平无奇,八两银子亏了。 何似飞现在愈发觉得晏知何出身不普通了,在他这个年纪能有这份眼光,一定得用丰富的物质资源才能堆出来。 想到这里,难免又联系到晏知何那些下属做得事情。 何似飞心说自己压根没有攀龙附凤的想法。 他当初和晏知何交友时,只觉得他是一个走南闯北的高手侠客,完全不知晓他还有什么其他身份地位。 并且,等自己考完府试,行山府一别,再见已无期,知何兄的属下着实不必紧张。 今儿个是他们约好的时间,乔影专程准备帮何似飞温习功课,他翻开《太守全集》的某一页,说:“既然是考府试,那我们就这本书中提到的《春秋公羊传》中九世复仇一事,先做个讨论?” 这个问题难度适中,可以做些浅显的讨论,足以写出一张上等的府试答卷。 但要往深了研究亦可。 何似飞看出了知何兄的小心思——他在试探自己的学识水平。 如果自己往深了说,他估计就同自己讨论深一层的含义,但往浅了说,亦有不少讨论点,同时还不会掉自己面子。 知何兄,在维护心态方面,还是挺会照顾人的。
第77章 在遇到何似飞之前, 乔影从来没想过,在同书生讨论《春秋公羊传》时,自己会斟酌言辞到这个地步。 要知道, 早几年有位忠勤伯家嫡长子,想在乔影面前展露高超箭术。 正好那天乔影被长公主家的小公爷念了一首酸诗,心情不好—— 他就说了句:“没箭术,就长点脑子吧, 被人当弱智一样夸,还觉得自己天下第一。” 嘲讽得那位嫡长子大半年没去过靶场。 可面对何似飞, 乔影想,即便他只有县试、府试的水准,自个儿也能跟他一直交谈下去。 何似飞对一个话题的讨论,喜欢由浅入深, 当他第一句说完后,乔影立刻便以这个水准接了一句, 那双桃花眼里满是认真, 丝毫不见失望。 乔影虽没考过科举, 但他师从的都是名士, 再加上自个儿勤奋刻苦,偶尔跟举人辩论也能不落下风,他家夫子曾不止一次感慨——乔影要是个男儿就好了。 现在,有‘举人之资’的乔影同何似飞辩论府试论题, 处处照顾着他的水准,在何似飞主动加深探讨度之前, 乔影绝对不会说出‘超纲’的辩证点。 约莫过去小半个时辰, 何似飞拎起桌上茶壶,给乔影倒了杯茶:“晏夫子请用茶。” 听到这个称呼, 乔影的耳廓渐渐泛上浅红。 刚才辩论的过程中,乔影说是同他辩论,更像是在顺着他的思路给他做引导、延伸,让他往更广、更深入的问题处去想。 简直比一般学堂上的夫子还要有教学水平。 并且,言语全程非常温和,不见急躁、不见生气。 ——真正教过学生后,就知道引导学生一步步思考得有多难,并且,还要全程保持不生气。 何似飞之所以在浅显的论点上停留时间过长,是因为晏夫子的话真的有超出他考虑的问题出现,所以他的思维也跟着发散起来。 他问了,晏夫子就认真作答; 他辩论起另一个论点,晏夫子也不再纠结先前的,就跟着他的思路去扩宽、延伸。 就像有人手把手教你算算术题一样。 每一步、每一个过程都仔细温和的讲解。 即便在自家老师那里,何似飞都没得到过这种待遇。 不过,那也是因为自己是老师一把手教出来的,根底全都明了,老师的重点在启发他去独立思考,自己去建立自己的思维逻辑与理论模式。 余明函曾说:“我不需要再教出一个余明函来,似飞,你很聪明,又肯下功夫,日后登入朝堂、封侯拜相的人,应该叫何、似、飞。” 乔影接过何似飞双手递来的茶水,指间不小心触碰到他的。第一回触碰到男子的手,乔影紧张之余,身体应激反应便是手指蜷缩——这下,连何似飞的手带着茶杯一起握住。 倏然间,乔影感觉自己不知身在何处,脑子一下懵了。 一声轻笑响起,乔影只感觉自己耳廓烧了起来,他不敢再看何似飞,匆匆拿过茶杯,一饮而尽。 何似飞一句“小心烫口”还没说出来,乔影那边就很快咳嗽起来。 何似飞赶紧起身,一手拍他的背,一手拿了帕子抵在他唇边:“烫了立刻吐出来。” 乔影被烫的沁出泪珠,他眨了眨眼,看着那修长的手指,和那张帕子,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伸手拿过何似飞的帕子,沾了沾唇角,嗓子因为受到的刺激还有点哑,说:“没事了,不烫了。” 这悦来客栈给上等房的茶壶下备有灯油,一直在炙烤着壶底,就是为了让住在这里的客官偶尔接待人用的。 晨间乔影起来时,想到何似飞要来,就把这灯油点着了,还让小二送了泉水来泡茶。 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遭殃了。 乔影用舌尖在口里转了一圈,感觉没有起泡,说:“无碍,我们继续。” 这还怎么立即继续。 何似飞回自己房里拿了晾凉的开水过来:“晏夫子喝几口冷的,压一下烫意。” 乔影果然抿了几口凉开水。 他心情突然愉悦起来——似飞贤弟一直是那种做事不急不缓,条理分明之人,方才却因为他被烫到,露出了焦急之态。 从记事起就没怎么被人这么在乎的乔影心情大好。 即便他一直在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但眼下的卧蚕还是渐渐堆了些许,即便穿着最普通的素衣,依然显得那双桃花眼又灵动了几分。 何似飞讶异的瞥了知何兄一眼,不晓得他怎么突然开心起来。 不过,因为知何兄刚被烫到,何似飞暂时没让他继续同自己辩论,而是条分缕析的总结两人方才的讨论。他甚至还拿出一张纸来,把一些能发散的论点着重记录下来。 乔影也只是跟随何似飞的思路讨论,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他拢总才十六岁,即便从小就拜了名师,但又能真正厉害到哪儿去。 在他这个年纪凸显出的天才,大多都是天分大于勤奋的。 因此,见似飞贤弟能把那么多论点一一整理分类,纵然是乔影,都越看越惊愕。 这份记忆力,还有这缜密的逻辑思维能力…… 乔影想,自己一直以为是自己引导着何似飞思考,没想到,真正把逻辑形成一个闭环的人,居然是似飞贤弟本人。 这个认知非但没有让乔影气馁,反而更加高兴起来。 何似飞是要考科举的,他越厉害越好,考中好名次!今年,应该会开恩科吧,以似飞贤弟的水平,这个月考府试,八月份考院试,就能成为秀才公了! 日后……日后待他考中了乡试,就能去京城考会试了。 一时间,乔影想到了很遥远的将来。 午间,何似飞将《太守全集》给了过来找他的陆英,陆英连声道谢后说他们几人誊抄一遍,明儿个就给何似飞送回来。 何似飞摆手说不用这么急。 他原本的记忆力就挺不错的,经过这些年不断的背诵、深入思考、总结、统计,训练下来记忆力更上层楼。 那本《太守全集》的大概内容和思想他看过后都记住了,并不打算短期再看一遍。 陆英临走前看到了刚下楼来,熟稔的坐在何似飞身边的乔影,立刻给何似飞使了个眼色,凑身过来小声问:“这位,恐怕就是传闻中的晏知何公子么?” 乔影见陆英凑何似飞那么近,心理有种非常微妙的感觉,但一时半会儿他也说不上是什么。 这感觉跟昨日陆英一群人来找何似飞时还不一样,那会儿乔影是觉得何似飞要同那些同窗一起学习去,抛弃了眼巴巴等着的他; 现在……这又没有抛弃,乔影感觉心思有点乱。他只想赶走那个凑在似飞贤弟耳边说话的人。 ——说话就说话,凑那么近干甚! 想到自己早间握住何似飞手时他也没有反应,所以,他们男子平日里都这么随便握手的么?! 一阵胡思乱想中,乔影听到何似飞的声音:“是,你怎么知道?” “那首诗作得如此好,我们客栈昨儿个就有书生诵读了。听说画舫那边的姑娘家也给谱曲儿弹唱呢,大家都挺羡慕晏知何公子的。你还没给咱们这些同窗写过诗呢。”说到这里,陆英鼓起勇气,“似飞兄,给我作一首诗呗,我们从县学招蒙童时就站在一起,认识到现在,足足快两年了,还没得到过你一首诗……” 乔影听到这等要求,那双桃花眼都瞪大了,不敢置信的看向陆英。 这人好大胆,居然敢提这等要求! 何似飞笑他:“为你作诗啊,没灵感。” “你这种天分流作诗还需要灵感?”陆英学着沈勤益那一招,想磨他答应。 但他完全忘了何似飞最克沈勤益,只听何似飞说:“确实,也不是非要灵感,但我只写诗赠美人。” 陆英:“……” 他一抹脸,悲愤道,“我走了!走了!” 何似飞这人杀完后还要诛心的回一句:“不送。” 陆英差点绊倒。 乔影端起饭碗,小口吃着,想要掩藏自己听到倒数第二句话后的不自在。 但他不自在不是因为拘束,而是……心里特别开心,雀跃,甚至还想欢呼。 欢呼——似飞贤弟只给他写了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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