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少卿秦渊,任凭世子妃差遣。” 秦姝意心头酸涩,耳边嗡嗡作响,轻声反问:“哥哥,你这是何必?” 秦大公子并未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脊背挺直,又行一礼。 “从今日起,下官与世子妃之间,只有尊卑上下,而无兄妹伦常;世子妃是主,下官是仆;世子妃为尊,下官为卑。” 少女眼眶里的泪涌出,划过她苍白的唇角,顺着下巴没入衣襟。 “哥哥,我只是想,保住你们。” “世子因为我筹谋布局,逆天而行,引发痼疾至今昏迷不醒。”秦姝意的声音颤的厉害,“我不能把你们也引到这条路上。” “哥哥,我不能。”她的眼前彷佛又出现梦中的情景,骨缝里都在叫嚣着痛苦,寸寸开裂,终成这世间一道碎片。 眸光眨了眨,她又想到了躺在榻上,至今生死未卜的裴景琛,双肩上宛如背着一座大山。 秦渊见她落泪,心中亦是悲痛万分。 像小时候那样,像所有的兄长安抚妹妹那样,秦大公子伸手抚了抚妹妹颤抖的脊背。 “不是我们,”秦渊否定,又笃定地补充道:“只有我。” “礼部尚书府不会知道你想做什么,也不会知道你做了什么,自始至终,只有大理寺少卿参与。” 说完,他的嘴角先弯起,勾了一抹笑,彷佛了结心头大事,长舒一口气。 秦姝意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心却猛地狂跳。 明明前世今生是完全不同的人,明明哥哥这辈子已经如愿入了仕途,却还是无法逃脱既定的轨道吗?为了她,难道前世的结局还要再重复吗? “不行,”少女果断拒绝,“我绝不答应。” 哪怕今日之前她确实动过想要求兄长帮扶一二的念头,可是现在也早已消逝殆尽。 秦大公子似乎料到了她的回答,耐心解释,却也带着一丝执拗的强调。 “难道世子妃不答应,下官就全无办法了么?秦家子女,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刚烈性子,世子妃固守己见,可下官也不会让步。” 秦渊后退一步,直直地望着她,此刻不像是血浓于水的兄长,而真的像是一个谈判时据理力争的朝廷官员,丝毫不妥协。 “世子妃,下官这个大理寺少卿,能做的只会比你想象的更多。” 秦姝意只是转过头,避开他的目光不回答。 秦大公子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强硬道:“世子妃今日能拦我,明日能拦我,可天长日久,人心涣散,焉知世子妃能拦到何时?” “我只有一个哥哥。”少女兀自打断。 书房中静了下来,一丝声响也无。 良久,秦大公子彷佛一瞬间回神,虚空长叹一口气,他的嗓音依旧沉稳平静,但垂在身侧的手掌却渐渐放松,衣角微颤。 “可我也只有一个妹妹。”秦渊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彷佛说出口的只是一句无足轻重的话。 秦姝意转过身,径直望向站在书架前的男子。 兄长的身后是一排排的书架,架子上面放置的是古今的孤本书册,笔墨纸砚也被他妥帖地收在一边。 墙上左侧挂了一幅字“抱朴守正”,正中央是一副景色辽阔的山水图,图上是夫子讲学、小儿嬉戏、花鹿饮水。 秦渊站在自己守了一生的信仰面前,脊背笔直,宛如图上的青松,望着他的妹妹。 秦姝意的眼眶微热,眼前的情景与前世破碎却鲜活的记忆混在一起,生出恍惚之感。 兄长明白她的顾虑,也懂她的担忧,却始终放不下她。 哪怕作为当朝新晋状元郎,他的前程不可估量;哪怕正如秦姝意所说,尚书府只有始终在局外,才能守住一隅安宁。 秦大公子也没有按照既定的路走,反而执拗地选择了站在唯一的妹妹身边,不是以兄长的身份,而是以大理寺少卿的身份,给她最大的助力。 “哥哥,我怕,我真的害怕。”秦姝意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害怕穆王赶尽杀绝,我害怕哥哥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押入大牢。” 被酷刑折磨,在闹市斩首。 秦渊眉头拧得愈来愈紧,看着面前的少女,恍然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妹妹换牙时却偷吃糖,夜半疼醒又不敢告诉母亲原委。 他心有不忍,终究是把错揽到了自己身上,撒谎说糖是自己带给妹妹的,为此挨了一顿打。 小丫头心思浅,见他挨打忙扑到他身上,将事情始末抖了个干净,末了还偷偷跑来看他背上的伤痕,哭的不能自已。 那时的小丫头哭的比现在还要难过,口口声声都是担心他这个哥哥被打死,还信誓旦旦地承诺若是哥哥真的再也下不了床,她就当哥哥一辈子的拐杖。 那些事如今想起依旧历历在目,当初那个闹着要吃糖的小丫头也长成了如今亭亭玉立的世子妃。 可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如何沧海桑田,他与妹妹始终是血缘至亲。 秦渊缓步上前,拍了拍少女的肩膀,“我不会有事的,你哥哥可是今朝 在金銮殿上被陛下交口称赞的状元,岂是那等无能之人?” “可是......”秦姝意还是有些惴惴。 秦渊伸手止住,露出一抹真切的笑,语调轻松,“倘若我真的被人陷害入狱,还指望着世子妃为下官证明清白。” 秦姝意愣了片刻,又听哥哥补充道:“所以,你千万不能有事啊,妹妹。” 良久,少女彷佛也释然了,只轻轻点头。 “大理寺,掌一半刑狱;若想扳倒桓王,只需随便挑出几桩陈年旧案,朝臣自然无可指摘,就算是郑太傅,也难保手上清白。” 秦渊话音一顿,看着她,皱眉说着接下来的话。 “但你今日既然避开耳目亲自过来,想必也不是为了桓王那个扶不上墙的阿斗。” 秦姝意的话在嘴边打了几个转,最终还是肯定地回答道:“我真正想拉下来的,是穆王。” “穆王?”秦渊的眸中闪过一丝意外,但并没有多问。眼下这个时节,无论是那个藩王,只要是皇室宗亲,难保不会对龙椅眼红。 他坦率地说:“穆王为人谨慎,若想以他开路,难。” “正是因为难,所以才要去做。”秦姝意抬眸,语调铿锵,“不仅要拿他开路,还要快,一天也不能耽误。” 触到秦渊疑惑的视线,少女又解释道:“哥哥,兵贵神速。如今世子昏迷不醒,若是在这个时候被穆王钻了空子,我只怕一切都来不及了。” 所以现在耽误的每一天,都是在拿裴景琛的命来赌。 这天下太平,太子坐稳江山,裴景琛作为与他情谊深厚、同宗同源的表弟,才能有一线生机。 就算没有醒过来,他也还是清清白白的恒国公世子。 可若是真的成全了萧承豫,裴景琛与他早已撕破井水不犯河水的假面,其中桩桩件件的仇怨,以萧承豫的性情,绝不会就此揭过。 等到那时,一切都是未知数。 秦姝意敢拿自己赌,却不敢也不舍得用裴景琛赌。 “世子妃需要下官做什么?”秦渊眸中的疑惑渐渐消散,露出坚定的神色,“就算穆王藏得再好,倘若他真的有不轨之心,自然能抓到把柄。” 秦姝意却摇了摇头,“哥哥不必费心,我们可以先从另一个人下手。” “谁?”秦渊反问。 “御史府,赵姨娘。”秦姝意语气平静。 对面的秦渊却吃了一惊,不敢置信地问道:“竟是御史府的人?若是没有缘由,怎么下逮捕令?” “赵姨娘是个体面的妾室,所以我们自然不能师出无名就去抓人,更不能严刑拷打,白白落得恶名。”少女伸手将衣袖上的褶皱抚平。 “你既说要从她入手,可临了又不抓人,这是要做什么?”秦大公子听得一头雾水,只觉得越来越迷惑,被带到了一个圈中。 秦姝意唇角微勾,笑意却只浮于表面,不达眼底,“别急,我先带哥哥去见两个人,哥哥自然能猜到我下一步怎么走。” 秦渊皱眉,下意识问道:“去哪?” 少女缓缓开口,却说出了一个他没想到的地方,“广济寺。哥哥作为将要赴职的大理寺少卿,就把这当成第一桩案子吧。”
第82章 秦渊撑着一把伞, 看着眼前隐隐约约露在雨中的山寺,心头的疑惑更重。 戴着幕篱的少女从善如流,走在前面, 绣着海棠花纹的裙角在水洼中迤逦出漂亮的弧度,脚步轻却匆忙。 他急忙跟上, 却见这姑娘拐进了侧边的佛堂。 外面是淅淅沥沥的小雨, 佛堂内却别有一番世界,燃着袅袅的沉香, 正中央供着一尊面目和善的观音菩萨像。 一个穿着银色长袍的女子双腿盘起,坐在蒲团上,一下下地敲着面前的木鱼, 彷佛对突然闯进来的两个人视而不见。 片刻之后,木鱼声停。 “二位施主来此,有何贵干?”是一道平静的声音, 女子抬眸, 露出的脸却让秦渊瞬间反应过来。 秦姝意双手合十, 恭敬道:“查案。” 女子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又敲起了木鱼, “佛门净地, 贫尼这里没有犯人。” “法慧师太早已遁入空门多年, 不问世事, 自然不是罪犯。”少女的眸光微沉, 又道:“所以我来, 是想问师太求份证词。” 敲着木鱼的犍槌一顿,被称作法慧师太的女子沉声道:“有人已经来过一次了。” 秦渊站在一边, 听得更加疑惑,却听到秦姝意不慌不忙地接下她的话茬。 “我知道, 是东宫的人,还有凝姐姐。” “这是新任大理寺少卿,”秦姝意指向一侧的兄长,“师太接下来的话,都会走明路,记在公文上以作证据。” 她何尝不知道,太子已经带着成均等人来过这里,并问清了当时赵姨娘赴京的时间。 但那毕竟只是私下问答,秦姝意现在要的是一份口供。 “姑娘的话,贫尼不明白。”法慧摇头。 秦姝意却向前一步,直直地望着她,“卢伯母明白,只是不想与我详细说起这些陈年旧事。” 少女沉静的眸子宛如一汪湖水,毫无波澜。 “这些年卢伯母难道心中就没有生过疑惑么?为何一个扬州的歌姬通晓琴棋书画,甚至兵法史书亦能侃侃而谈,同卢伯父如胶似漆。” 她微微俯身,视线却落在那个木鱼上。 “卢伯母出身徐州高门,亦是大家闺秀,世家培养女儿和青楼里豢养歌姬的方式,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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