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他会提起这件事。 毕竟二人如今以及有了夫妻之名,只怪这桩婚事来得太过急促,成婚前她只想着速速摆脱野心勃勃的萧承豫,故而忘了这一茬。 但她心中的情绪百感交集,却没有强烈的不适与恐惧。 在梦里她亲眼看见了这人对她、对整个尚书府、对所有冤死之人的执着,这份情谊远非常人可比。 她也清楚,无论是从肢体语言还是心理上的想法,对这位夫君,她并没有厌恶。 反而有些敬佩和欣赏,整个国公府风光荣耀尽在掌中,他身为恒国公世子却是才在刀尖上行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上一刻天子笑眼相待、青睐有加,下一秒就能磨刀霍霍、削爵流放。 所以哪怕他有万般抱负,也只能龟缩在纨绔废物的外壳里,不能展露分毫,哪怕被人追杀,也要顶着一身伤,才勉强有几分说服力。 但即使这样,裴景琛还能以淡泊之心推己及人,保持着心中的热诚,不到万不得已,始终不妄动贪嗔痴。 这才是身为高位者最难得的品质。 虽有纨绔之虚名,却是鲜衣怒马真君子。 她对他,好像产生了最不该有的,期待。 裴景琛见她久久不答话,只呆楞着走神,不知又在思忖什么,方才还壮着胆子的心里又有些惴惴不安。 千万别是觉得他轻浮无礼,对他心生厌恶了吧。 青年越想越担心,右手局促不安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清冽的嗓调里还带着点微颤的尾音。 “那个,你别怕,我......我说着玩的。” 他的音调越来越低,垂着头,彷佛是个做错事的小孩,耳朵尖亦是红的彷佛缀了血珠子,不知所措地绞着手指。 秦姝意只听到他低声说了两句话,却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一脸茫然地抬起头,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你,什么,你竟没听吗?”裴景琛的耳尖更红。 只问完这一句,他便没有再往下说,牙齿咬上嘴唇的内侧。 合着他在这儿又是担心又是纠结,结果她压根没将自己放在心上,也根本不在乎什么亲密的举止,真是叫人心中憋着暗火,不知道去哪里发泄。 裴景琛实在是过不去心中的那一关,只觉得又是委屈又是怨恼,她现在连和他圆房都当成毫不在意的事情了吗? 照这样下去,以后他不就真成了这姑娘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床伴了么? 含着排遣不出的委屈,他鬼使神差地离这姑娘更近一些,迫不及待地想要问问她,到底是不是,是不是真的把他当成了花楼里的小倌? “公子,大夫请来......”他还没开口问,木门先被笑眯眯的客栈老板推开半边,正往里面瞧了一眼,撞上那两个呼吸仅在咫尺之间的人。 嘴里还没说完的半句话连忙被噎了回去,客栈老板冲裴景琛讪讪地笑着,手脚麻利地重新关上了门,顺带推了身后跟着的大夫一把。 刚关上门,他就低声讷讷道:“哎呦喂,路过的大罗金仙、三清真人、道家老祖保佑,小人可不是蓄意撞破贵人行事,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如此把四面八方的神仙全都拜了个遍,这才推搡着大夫往楼下走,嘴里振振有词,“咱们先下去等着,一会再来,一会再来......” 那背着药箱的大夫亦是一脸茫然地跟着他,两人才走了没两步,身后又传来开门的声音。 裴景琛出声叫住逃也似的两人,“去哪啊?” 说完又追上两人,径直拉住大夫,“病人在这儿呢,劳您给看看。” 客栈老板也来不及细看,忐忑不安地转过身,点头哈腰道:“公子,您,您这不是现在不方便吗?我们去楼下等一会就行,不着急。” “什么?”裴景琛皱眉瞪他一眼,恍然间发现这人刚才开门时看见了房中的情景,便以为他和秦姝意是在......白日宣/淫。 青年暗暗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竭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只斥责道:“你不急,我还急呢,病人如今难受的紧,我没空跟你在这打哑谜。” 说罢抬脚回了房间,大夫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 客栈的走廊里只留下老板一个人,他一脸疑惑地挠了挠头,都说眼见为实,他方才可是亲眼所见,这位公子哥和那个小厮面对面贴着,真是叫人无端遐想。 他好心好意给带上了门,怎么现在反倒成了被骂的哪一个?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脾气还真是乖张古怪。 老板耸了耸肩,往房间的方向探头看了一眼,正值楼下又来了许多新客人,便不再纠结这边的事情,自顾自下了楼。 大夫跟着裴景琛进了房间,看到半倚在床上小厮打扮的人,也是一愣,只暗暗感叹这位公子哥真是良善的主子,竟对一个生病的仆从这样关切。 待切脉时,大夫的脸上先是震惊,而后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神色,又瞥了眼病人的脖颈,确信了脉象,想通了这其中的因果。 原来是个女子,那也难怪这位公子这样关心,恐怕二人在府里也是主子和侍女的关系,日久天长、两情相悦。 家中长辈发现二人的感情苗头,棒打鸳鸯,公子心疼自己的意中人,便狠下心带她私奔出府,一路颠簸,这才造成了现在的结果。 大夫自认为已经悄悄看明白了真相,再看这位床上病容难掩绝色的姑娘,不免带上了惋惜的神色。 可怜天下有情人难成眷属。 裴景琛不知道他心中的这些弯弯绕,只看到他的表情愈发严肃凝重,唯恐是秦姝意的身体有什么不足之处,按捺不住心头的忧虑。 “大夫,她怎么样?” “并无大碍。”大夫捋了捋颌下的长须,又问一旁的青年,“敢问公子,可是坐船来的扬州?” “嗯。”听到秦姝意安然无恙的话,裴景琛脑中紧绷着的弦才算勉强放松下来,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是水路。” 大夫起身,安慰道:“那就是了。公子不必忧心,想来这位姑娘只是晕船导致的心慌体虚、气血不调,喝几副药就好了。” “有劳。”青年这才扯出一抹笑,拱了拱手,直接从袖中拿了一个颇有分量的钱袋子。 大夫将诊金塞到药箱里,又做到桌边,抽出纸笔写着药方,这些都做好之后才凑近裴景琛,语重心长地说:“公子,这刚下了船的人,还是莫要让她总在屋里闷着。” 老者又想到这二人的身份和关系,亦是十分纠结,但还是壮着胆子给出了建议。 “老朽知道公子与这、这位姑娘关系匪浅,如今逃到扬州也是家里逼的紧,寸步难行。可是毕竟这姑娘身子弱,还是出去透口气好,你们出行谨慎些,不会有事的。” 待说完心里憋着的话,老大夫这才吐出一口浊气,内心深处总觉得自己这是积攒了一桩功德,又办了一件好事。 殊不知,这所谓的猜测与真相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裴景琛听大夫前半句话说的还有些道理,后面却越说越离谱,也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但心思一转,很快将事情猜了个大概。 当下也不好反驳什么,反而会越抹越黑,倒不如就顺着老大夫的猜测说,还能遮掩一二。 于是裴景琛复又换上一副郑重的表情,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认真答道:“有劳您提醒,等这街上热闹些时,我再带着拙荆出门调养身心。” 他的话音一落地,老者脸上惋惜的表情更明显。 多好的人啊,现在哪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还能做到这种程度?私奔出来却以发妻的礼节相待,实在是痴情不悔。 热闹?说到热闹,他又想起一件事,老大夫怀着无限同情的心情安慰着这个温和有礼的郎君。 “公子来的可巧,今晚正是我们扬州本地的花巳节。” “俗语云,三月十八天气新,淮扬水边多佳人。今晚正值花巳节开幕,大街小巷里尽是男女老少,热闹极了,公子既携妻至此,不如也去看看热闹?” 裴景琛闻言,凤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的神色,露出一抹笑,“这可真是赶早不如赶巧,实在是我们夫妻二人的福气。” 老大夫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看他兴致盎然,如此吹捧向往这边的节日,心中对他们二人的好感愈发浓烈,不由得说得更加起劲。 “那老朽不妨再同公子多讲些!我们扬州城西有一条永定河,若是公子和夫人有心愿,尽可以在今晚去放荷花灯,花神自会保佑您二位得偿所愿!” 裴景琛的语气中还有些怀疑,“灵么?” “灵!这可是我们全扬州最灵验的河,有花神娘娘庇佑的!”老大夫见他不信,音调微微拔高,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语重心长地提醒。 “咱们这花巳节什么都好,唯独对这个,已经成了婚的夫妻有些不便。”老者觑着裴景琛的神色,果然看到了疑惑,这才轻咳两声,耐心解释。 “扬州民风开放,更罔论在今晚这样的喜庆日子,故而这里的许多年轻男女都会在今晚表明心意。倘如碰到喜欢的,就把手里的茶花佩和桃花簪互相交换,便算定情了。” 裴景琛笑道:“入乡自当随俗,我稍后便去买好这些东西,和我家娘子提前换好,想来应该不会再被人误会。” 老者点头,一脸欣慰的表情看着他,“正是。” 大夫将花巳节的轶闻趣事讲了一遍,见到这青年时不时往屋里看一眼,心中了然,恐怕他还在担心那姑娘,自己也不再久留,转身下了楼。 秦姝意半倚在床上,方才听了大夫的话,也知道不能久睡,只好从一旁的角落里掏了一个陈旧的话本看,勉强用来打发时间。 “世子!”裴景琛正要进屋时,身后忽而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 正是先他一步到了扬州的成均,快走两步到他面前,在他行礼之前,裴景琛连忙伸手支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头。 成均提前乘了快船,被裴景琛派来打探扬州的局势。 他四下一望,轻声开口,“公子放心,属下已经去了一趟太守府,按您之前吩咐的都同他们提前说了。” “杨太守是何反应?”裴景琛兴致盎然地问。 “全如公子所料。”成均眼中尽是敬佩,激动地回答。 裴景琛剑眉微挑,露出一抹尽在掌握的笃定笑容。 “如今淮扬便是一块肥肉,上至太守,下至盐商,尽是一丘之貉。我们既带了圣旨来,就是要从他们身上扒一层皮,他们不慌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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