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知晓淮扬一带人杰地灵,扬州小调最是叫人心醉,想必那儿的姑娘也是个顶个的娇,我这些年哪里见过美人,表兄不可怜可怜我也便罢了,怎么反倒骂我?” 饶是知道他这番话是说给外面的人听,五皇子就坐在一旁,也免不了心中郁郁。 萧承瑾瞪了那微仰的青年一眼,带着一分恨铁不成钢,颇是真心实意地指着他斥了一句:“你!” 裴景琛并不言语,摸了摸自己的右耳。 听墙角的人走了。 二人演了这一场戏,都看到了对方眼眸里的意兴阑珊,许是怕被发觉,这人走得倒匆忙。 自裴景琛回京,萧承瑾来见他时,这府中的暗探便没少过,当真是热闹得很。 不知道都是谁派来的,还分了好几拨,显然并不属于同一阵营,也各有其效忠的主上。 裴景琛此人,一身反骨,劣根性十足。 平生最喜欢玩这些将别人捏在手里团着转的游戏,不过既然这些探子有勇气来听国公府的墙角,那就要做好被这位世子戏弄的准备。 诚然萧承瑾是光风霁月的君子,心性却坚韧果决,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但却不庸仁,故而也配合着裴景琛演了好几出大戏。 裴景琛的头抵在身后的墙上,慵懒地交叠着长腿,露出一截劲腰,喉间溢出一声低叹。 “这年头,安心做个酒囊饭袋都要被人盯着,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方才病得几乎咳血的青年依旧坐在桌边,凤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端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又伸手去拿那本放在桌上的书。 只是草草翻了几页,这位一向温雅的五皇子竟差点喷出口中的茶,一双凤眼倏忽睁大。 他转头看向那位还在发牢骚的青年,一时间竟不能将这两者联系在一起。 喉结微动,他终于咽下了那口茶。 然后五皇子堪称悦耳的声音在裴景琛耳边炸开,“裴二,你要追求谁?” 其实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又感觉不会是那个姑娘,干脆直接开口问。 裴景琛年少离京前曾求他一件事,让他帮忙照拂新来临安的秦家,只是他那时也不过十二岁,能做到的实在有限。 当时问了裴景琛好几遍,他也尚未说清其中原委,只模糊地表示自己受了秦家的恩。 自己这位表弟看似凉薄乖张,实际骨子里是个重情重义的热血儿郎,离别在即,他便应下了此事,待年纪再大一些也关注上了秦家。 彼时秦尚书还只是个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不过因其办事稳妥又忠心可靠,很快被高宗提拔上了礼部尚书的位置。 秦家在危机四伏、明刀暗箭的临安竟也顺利地扎下了根。 再后来便是裴景琛戍边早归,偶然见到秦大小姐的事了,在京郊大营时,他也曾委婉地借广济寺贼人一事,问过秦大小姐在裴景琛心中的地位。 可青年那时只是静静地垂首敛目饮茶,并不曾接话,他便也识趣地不再问,心长在自己身上,怎么想的旁人又如何知晓呢? 蓦然听到萧承瑾发问,素来懒散的青年却几乎脱口而出。 当然是秦姝意。 裴景琛的心静止了一瞬,而后反应过来,鲤鱼打挺般站起,夺过萧承瑾手上的书。 他似乎有些恼羞成怒,责备道:“你这人怎么随便翻别人的书?君子九思,看来你也没做到!倒先指教起我来了!” 听到青年的质问,萧承瑾却并不生气,反而颇无辜地摆手道:“是吾之过,吾会反思。” 二人是血肉至亲,情谊深厚,自然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就生出嫌隙。 裴景琛将书放在桌上,自己也坐了下来,嗓音里是不加掩饰的无奈。 “老板说只要诚心研读他这书中的技巧,于情爱一事上便能突飞猛进,便是再冷硬如冰的女子,也会沦陷在这样猛烈的攻势下,可是......” 青年的话头猛地顿住,似乎有些羞于启齿,“可我读了好几遍,总觉得这些法子太过孟浪。” 说着彷佛脑子里又出现那些乱七八糟的技巧,譬如要经常在她出现的地方制造偶遇。 可这些日子秦姝意都在府中养伤,他总不好直接私闯民宅。 再比如给她写含情脉脉的书信。 当朝未婚女郎的书信俱要提前告知来处,他在尚书府并无相熟的人。 唯一见过的秦大公子每每看到他,便用一种防贼的眼神看他,这招自然也不可行。 一本书中挑来拣去竟只有三条可行。 真诚地夸赞她;培养共同的兴趣;为她达成心愿。 裴二郎回京后第一次露出这般失落的情态,只觉得自己怎会如此无用,碰上了一块比打仗布阵还要难啃的硬骨头。 喜欢个姑娘,却能喜欢得那么憋屈的,他当属临安头一份。 萧承瑾闻言却有些惊讶,凤眼噙着笑意,“普天之下,还能有让你裴世子觉得孟浪的东西?怪哉!奇哉!” 瞥到青年面上的不解和羞愤,他又平静下来,问道:“那位姑娘是什么样的人?” 你喜欢的那个姑娘,是什么样的人? 乍一听到问题,裴景琛罕见的怔愣一瞬。 脑海中浮现出多年前小丫头脆生生的劝慰,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想对一个稚童说声谢谢。 安静的宫道上少女伸手掀帘那一刻的惊艳,和她后来毫不留情的回怼,让他觉得有点兴趣,但更多的是想使绊子,向她示威。 凤仪宫偏殿听到她不卑不亢的义正言辞,知晓原来当年的小丫头已经抽条般长大了,先前想给她使绊子的恶劣心思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欣喜。 广济寺蒲团上神色恭谨的她,少女安静地站在古柏下,眼神却哀伤得几近破碎。 他站在暗处,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似乎能共情她的所有苦痛。 小年夜承乾宫,她和萧承豫之间的暗波流转让他莫名生怒,出殿时恰巧看到她的贴身侍女急匆匆往回跑,为侍女指明路后连忙赶去找她,见到她的那一刻心才落了地。 当亲耳听到她说对萧承豫无意时,他几乎控制不住内心的欢喜,看到她心事重重的模样,他心有不忍,最后还是给了她承诺。 以冷冰冰的利益为名,实际是一颗真心。 蓦然想到上元夜玉带桥上二人极近的距离,绚烂的烟花下少女是那样的鲜活而灵动,受伤乘马时对他不经意流露出的信任。 世间哪有一成不变的人,千人千面,只是他记忆中所有的她,最终都重叠在一起。 对裴二郎来说,一直都是她。 他因那个姑娘,生出了本不应有的贪嗔痴,为此辗转难眠,烈火焚心。 一桩桩一件件,眼前浮现出一张娇俏的芙蓉面,胸腔里心脏的跳动似乎从此不由他,而是被另一个少女掌控着。 有喜有哀,但更多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心。 裴景琛抬起头,一双丹凤眼波光流转,美的摄人心魂,骨节分明的手撑在下巴上想了想。 许久才蹦出几句话,他的语调堪称轻快,嘴角浮现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她啊,外人面前傲气得很,内里却坚韧懂事,心有城府但也无可厚非,做事干脆利落,像只刻意藏起爪子的狸奴。” 青年略略停顿,又道:“很聪明,很美,也很好。” 五皇子听他描述,脑中最后一丝疑惑也消失了,秦姑娘性情温婉和善,为人豁达坦荡,绝不是青年口中描述的这般女子。 这样想着,心头又突然掠过一丝不解,从前裴景琛留在西北时,来信中总会委婉地提及秦家。 萧承瑾那时百思不得其解,琢磨了许久,方猜测是不这位表弟是对人家的女儿有意。 结果现在完全推翻了他从前的猜测,原来他对秦府那样上心,确实只是为了报恩。 兴许是受了秦尚书的恩情,也未可知。
第28章 青年形容为“狸奴”的少女正默然坐在梳妆台边, 卸去钗环,面庞白净娇俏,眉眼熠熠生辉, 显露出几分蓬勃鲜活的生机。 秦姝意伸手抚上铜镜中的脸,冰凉的触感袭来, 灵台顿时清净。 少女的唇角微微勾起, 既然已经猜到萧承豫所求,接下来的事便可水到渠成。 脑海中不自觉地想到那个人的身影, 束着高马尾的青年戴着半幅银狐面具,身上的温度却几乎要将她灼烧。 她是奄奄一息的孤魂,但那个鲜衣怒马的恒国公世子却永远炽热。 初见时那般张扬跋扈, 后来却谦逊有礼,理解她的言外之意,也尊重她的想法。 秦姝意的心中突然鬼使神差地迸出两个字:“难得。” 少女眉头微蹙, 强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悸动, 她怎么能有这样乱七八糟的想法。 她与他从前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只有冰冷利益下的合作关系,才是最安全的。 只是那人到底帮了她许多, 于情于理, 春猎相遇时都应当提醒他小心行事, 便当报恩了罢。 想通这一切, 她难免有些担心, 萧承豫和裴景琛对上,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秦姝意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位恒国公世子知之甚少,从前虽误打误撞地猜到了他效忠的主上是五皇子, 又大胆猜测二人俱是收敛锋芒,亦有争储之意。 可他们的真实实力呢?她不知道。 平静的湖面下是怎样的暗流涌动?亦无人知。 退一万步考虑, 若是裴景琛不敌萧承豫,穆王妃尚未进府,萧承豫便是收盐的不二人选。 若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仇人青云直上,只怕秦姝意会气得吐出一口血来。 届时这一盘棋也必成败局,绝不可以。 铜镜中映出少女有些阴郁的面色,她不想活在任何人的羽翼之下,也没有一味等着旁人保护的习惯。 她和裴景琛只要一日还是盟友,那便应联手破局方为上上策。 思绪缠绕,她又细细捋了一遍眼下的局势,她如果是萧承豫,会怎么不露痕迹地除掉裴景琛呢? 春猎场地极大,“猎”字为首,凶兽猛禽自然是是最好的伤人元凶。 围猎场上,裴世子狂妄自大、不可一世,主动要猎那最凶猛的禽兽,缺了胳膊断了腿自然也不稀奇。 不能杀,杀了会引起圣上猜疑。 高宗此人心量狭隘,必会彻查此事,所以只能让他残,最好落得个终身残疾,这才能让他自己有苦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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