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侍奉的宫女和太监见状立马识趣地退了出去,高宗听到这句话,心跳仿佛停了一瞬,不禁更加怜惜怀里的女子,搂住她削瘦的肩膀,歉疚地说:“澜娘,你受委屈了。” 宁婕妤抬起头,柔若无骨的双手依旧环着高宗的腰,两行清泪落得恰到好处,摇了摇头,十分满足地微笑着。 “妾没有受委屈,只要您心里还有澜娘,妾便知足了。” 高宗心里流过一丝暖流,显然对女子的善解人意十分受用,轻轻地抚摸着宁婕妤的长发。 抬眼看见那张琴桌,他饶有兴趣地说:“朕许久没听澜娘弹曲了,不知今日可有耳福?” 宁婕妤嗔怪地瞪他一眼,轻挑着高宗的衣襟,盛气凌人地道:“奴家一曲千金,郎君当真要听?” 嘴上是质疑,可人已经乖巧地坐在了琴桌边,深情款款,暗送秋波。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高宗自诩英雄,当然不例外,何况是许久未见、本就心怀愧疚的旧情人。 此刻他原先的郁结一扫而空,笑道:“就是一曲万金,朕也听得。” 闻言宁婕妤的纤纤玉指缓缓地落在古琴上,一曲《越人歌》在她的指下流出。 眼前是婉约秀丽的美人,耳边是玉润珠圆的琴音,一曲未尽,高宗便将宁婕妤打横抱起。 美人声音娇媚,却带着点颤意,搂住高宗的脖子道:“六郎唐突!妾的曲子还没弹完呢。” 高宗闷声笑道:“春猎时允你抱琴,随朕同行,届时再弹与朕听,亦不算晚。” 男子呼吸间的热气喷在女子耳边,她似乎有些瑟缩,反问道:“可是妾要是真去了,皇后娘娘怎么办呢?” 语气里是真情实感的担忧,可眼底却是不加掩饰的讥讽,她又补充道:“澜娘怕姐姐伤心。” 高宗并未回答,脚步却微不足道地踉跄一下。 —— 漪兰殿里是满室春情,凤仪宫却是意料之外的冷清。 佩云看着自家娘娘一言不发地站在廊下,心疼不已。 小年夜宴结束后帝后同寝本是旧例,可今日皇上却毫不犹疑地去了漪兰殿,连个消息都没往这边递,这不是诚心给娘娘添堵吗? 她是裴皇后的陪嫁丫鬟,主仆情谊远比旁人深厚,此时不免怨气与怒气一齐上涌。 当即埋怨道:“陛下近日愈发过分了,娘娘才是他的妻子!如今又被那个狐媚子勾走了魂!” 裴皇后蹙了蹙眉,扭头训斥说:“佩云,你跟了本宫这些年,怎么也学会吃起这等子酸醋?” “当日娘娘便不该管,还不如让淑妃娘娘落了她的胎!”佩云的语气愤恨。 那赵澜娘刚入宫时,区区一个地位卑下的歌姬却颇得圣宠,深宫之中自然惹人红眼。 郑淑妃自恃位高,经常磋磨这位刚入宫的赵美人,禁足罚跪、克扣月俸都是常事。 赵美人也是个有手段的,百般折辱之下,竟还怀上了身孕。 郑淑妃得知这个消息气急败坏地端了红花去了漪兰殿,还是自家娘娘及时赶到,这才制止了这场闹剧。 娘娘当初替她出言解围,她如今母凭子贵,却毫无感激之意。 莫说旧例如此,便是平常侍寝,也应当遣人来与皇后娘娘递个消息,现在落在佩云眼里,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裴皇后却宛若不在意的样子,淡淡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恒国公在战场杀敌,本宫这个做妹妹的,理当在后宫为兄长祷告祈福。” 似乎想到什么,她微微一笑,眸中清冷,语气淡漠,还带着一丝释怀之意。 “何况,本宫从出嫁那天便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了。” 佩云面露不忍,正欲劝裴皇后回寝宫,余光却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小跑过来。 而后便听到守门太监和宫女低低的行礼问安声,来者不是旁人,正是明昭。 少女依旧穿着那身宫装,一路跑来身上寒意尚未消散,原地跺了跺脚,才言笑晏晏地挽上裴皇后的胳膊,责备道:“外头这般冷,母后怎得不回寝宫休息?若是着凉了儿臣得多心疼啊。” 小公主又扭头看向身旁的佩云姑姑,杏眼里闪着笑意:“儿臣猜母后肯定是在等我,佩云姑姑您说对不对?” 听着明昭的话,佩云几欲落泪,忙点点头,这才笑着回话,“是,还好公主来了。” 裴皇后笑盈盈地看着古灵精怪的小女儿,先前的落寞已经卸下,心头是暖融融的感动。 明昭拉着母后的胳膊转身走进了凤仪宫,清脆的声音里是遮不住的雀跃和欢喜。 “母后,今日小年,让儿臣跟您一起睡好不好?” “儿臣就是害怕嘛,就是想黏着母后。” “儿臣在您心里,当然永远都是小孩子啦!” 佩云姑姑看着母女两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偷偷用手背擦掉了眼角的泪珠。 还好,主子不是一个人,她有天底下最好的子女,有人全心全意地爱着她,这就足够了。 —— 转眼间,已经到了一年一度的上元节。 大周的上元节是传统节日,一向热闹,平日里足不出户的女子在这一天也可以出门赏灯,与心仪的男子互诉衷肠。 临安城一改白日的肃穆巍峨,夜间连天灯火,满地琼瑶,一派繁华的景象。 秦姝意挽着自家兄长的胳膊,蹦蹦跳跳像一个出了笼的小兔子,秦渊含笑看着自家妹妹,眼中是对这个幺妹的偏宠。 二人本并肩走着,前面却突然爆发出一声女子的哭诉:“有贼啊!抓贼啊!” 小贼擦着两人的身子跑过,秦渊还没细想,将妹妹推到墙边,便飞奔着追了上去,秦姝意只来得及嘱咐一句,“哥哥,小心!” 她百无聊赖地拉着春桃靠在墙边,却被不远处的面具摊吸引了目光,转身对春桃说:“好桃儿,你且留在这儿等公子,我去买个面具,很快就回来。” 春桃却摇了摇头,一副要跟在小姐身边的样子,“还是小姐留在这儿等少爷吧,小姐想要什么,让奴婢去帮小姐买吧。” 秦姝意瞥到面具摊前已经围了两个人,人来人往,她看不清面具的具体款式,但又想自己去挑,买个合心意的,便安抚着春桃。 “没事的,就在那儿!” 说着还指了指那个面具摊,努努嘴道:“如果我们都去了,哥哥回来找不见人会担心的,你就留下来吧,我的好桃儿!” 言罢还冲着春桃眨了眨眼,春桃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听,做了一顿心理建设后还是泄了气。 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还是担忧地说:“那好吧,小姐你要快些回来。” 秦姝意得了应许,转身向那面具摊走去,待她走到摊子跟前,先前的那两个人已经离开。 摊主一看来了新客,又挂上了那副和气生财的笑容,指着摊上琳琅满目的面具,抽出一个半面羽毛面具,热情地推销着。 “小姐,这可是当今临安城最时兴的款式了,供不应求呢!” 秦姝意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个羽毛面具,反而看上了那羽毛面具下的一张恶鬼面具,红黑相间、凶神恶煞,倒勾起了她的兴趣。 半空中,两只手同时拿起了那张恶鬼面具,秦姝意疑惑地抬头,正对上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凤眼薄唇,束着高马尾的青年也低着头看她。 裴景琛似乎也有些意外,但那点惊讶转瞬被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替代,含笑道:“君子不夺人所好。” 说完果真松开了手,看看那副獠牙的鬼面,又看看清丽纤弱的少女,啧啧两声,又说:“只是裴某竟不知,秦小姐的品味是如此......” 似乎想不到形容词,在灯火下露出浅浅琥珀色的瞳孔转了转,他这才戏谑地补充。 “如此,别具一格。”
第19章 秦姝意掏出钱递给摊主,伸手便将鬼面系在脸上,转头看向慵懒的青年,语气毫无波澜,“是么?妾从前也不知道公子竟还是个君子。” 在她的预想中,裴景琛听到这句暗含机锋的话应该甩袖离去,抑或是会毫不客气地回怼她。 但是裴景琛都没有,他彷佛完全不介意被一个小女子压一头,反而十分欣赏她这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少女认为这是上位者对少见的敢于反抗权贵者的欣赏,她不屑得到这样待价而沽的欣赏。 孰料青年根本没想那么多,他只知道面前的少女本就该如此鲜活,而不是一个人背负着他不知道的压力前行。 他可以也愿意分担,但前提是她得做自己,没有人意识到有一种名为“喜欢”的野草疯长。 不,有一个人意识到了。 摊主混迹市井,是个再眼尖不过的人精。 第一时间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看这青年被少女讽刺了,还一脸乐呵的模样,便知谁才是主导,当即拿出半面银狐面具,递给裴景琛。 “公子,这个面具可是小人摊上压轴的宝贝,凡是买了小人这张银面的,最后无不赢得心上人芳心,都会恩爱两不疑的!” “当今临安的姑娘们都喜欢这种面具,公子俊美,戴了小人的面具,更是举世无双呢!不信公子便问问小姐,这个面具好不好看?” 一番话说得天花乱坠,秦姝意听得狐疑,抬眼看着若有所思的裴景琛,又对上那小贩炙热的眼神,只好轻嗯了一声。 裴景琛应该不会信吧? 当朝国公的独子,这种恭维的话他应当听的耳朵都快出茧子了吧,肯定不会的。 但一瞬间后,裴世子又说出了一句让秦姝意怀疑自己这位盟友心计的话。 “好,我买了。” 秦姝意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猜测南辕北辙,或许裴景琛他根本就不是大智若愚,而是他本来就愚。 看着他那副天真单纯又目光坚毅的样子,她突然觉得一开始还不如把那张鬼面让给他。 在秦姝意和摊主看来都是被讹了一把的冤大头青年,却十分小心翼翼地戴上那副银狐面具。 而后又与戴着鬼面的少女对视,恍然就明白了那些信道者的心思。 就当花钱听个吉祥话了。 况且心上人的恩爱两不疑,谁不贪求呢? 秦姝意摘下面具,看向还站在墙边的春桃,迈步便要往那边走去,人群却突然拥挤起来,夹杂着热闹的呼喊声。 “玉带桥边放烟花呢!大家快去看啊!五年一度的烟花呢!” 闻言本就拥挤的人潮变得更加喧闹,人人都激动地往前涌着,眼见街道上的人越聚越多,就要将秦姝意挤倒。 身旁却突然伸出一双劲瘦有力的胳膊,将被人挤着的她拥入怀中。 耳畔响起裴景琛清冽的嗓音,“秦小姐,冒犯了。” 鼻尖很快盈满那股熟悉的冷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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