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青年似乎也在想事情,有些出神,连秦姝意看他都没有感觉到。 秦姝意蹙了蹙眉,呆在这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如今凝姐姐他们应该是回了承乾宫,她也应该回去看看才是。 可是面前的裴景琛把她挡了个严严实实,无奈只好出声询问:“世子可否让妾出去?” 裴景琛低头看着她,幽幽的月光照在少女的脸上,愈发显得她宛如遗世独立的仙子。 斗篷的兜帽带着一圈细密的绒毛,给她添了几分娇俏可爱,青年慵懒地笑起来,“这是自然。” 路是让开了,人却一直跟在她身后。 不过这处确实有些偏僻,连宫婢也没看见几个,身后的人虽然看起来行事无端,却从未做过伤害她的事,也曾出手救她,秦姝意竟久违地感觉到一丝心安。 眼看着两人便要走出御花园,身后的人突然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对上的便是裴景琛一双含笑的丹凤眼。 宫灯的光慷慨地洒在他脸上,鼻梁上一颗小痣夺人心神,带着一份妖冶魅惑的俊俏。 看着二人之间的距离,秦姝意默默地往前走了两步,出口问他是何事。 走了这一路,裴景琛心里确实装着事情。 他从来不是锯了嘴的闷葫芦,那些未解的疑惑放在心里,经年累月得不到解答只会随着时间烂掉,不过是平白折磨人。 人既然长了嘴那自然是用来说话、用来表明心意的,他才不屑当那些伪君子,那既非爱,亦非情,只不过是在为自己的自私和冷漠找理由。 于是裴世子问了一句几乎让秦姝意气吐血的话,“你喜欢萧承豫吗?”
第15章 裴景琛的声色清冽,说话时带着独属于青年儿郎的意气,如今直接发问,神色亦不骄不躁,又露出那股慵懒的贵气。 只是面前的少女似乎在揣摩他的话,亦不急着回答,时间拖的越久,裴景琛的心里便愈发难捱,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在等她的答案。 他私心里想等她说一句“不喜欢”。 少女堪堪到他肩膀,低眉敛目,看不清神色,只是沉默着,她有多久没听到这句话了,现在听到却只想冷笑。 喜欢萧承豫劝没了孩子的她再忍忍?喜欢萧承豫踩着秦府上下一百条人命上位?喜欢她的父兄死后甚至没有全尸?喜欢她的娘亲三尺白绫自尽狱中? 还是,喜欢那个强权倾轧下无力反抗、只能以死明志的自己? 血海深仇,她还没有受虐的癖好。 时间的流动似乎过得很慢很慢,少女缓缓抬起头,漂亮的桃花眼里一片空茫茫,声音清亮,反问道:“世子何出此言?” 裴景琛思绪一断,并不觉得被冒犯,反而说道:“秦小姐方才看他的眼神,十分情深意重。” 秦姝意眉尖蹙起,怎么可能情深意重? 再开口语气里已经夹杂了一份讥讽:“世子恐怕看错了,妾对三皇子无意。” 灭门之仇横亘在她和萧承豫之间,她又冷嘲道:“妾,一点儿也不喜欢三皇子。” 不仅不喜欢,甚至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 裴景琛看着少女越来越冷的眼神,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词竟然是“大不敬”。 他确实有些惊讶,刚才她在席上看萧承豫的眼神可不像无意,可现在的恨意也不似作伪,青年舌尖轻抵后槽牙,突然笑了出来。 “巧了,裴某也很不喜欢他。” 秦姝意愣了愣,倒没有想到眼前不可一世的世子会这样回答,联想到他素来的劣根性,又觉得没什么奇怪。 只是突然觉得惊诧,他们之间已经相熟至此么?两个互不相干的人,就那么简单粗暴地诉说了对另一个人的不喜?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另一个人面前这样不设心防了,尽管裴景琛对她毫无恶意,甚至屡屡出手相助,她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内心惊诧的同时,她更生出一丝后怕,大仇未报,更不知这位裴世子的底细,她怎么能贸然说出这些话,实在是失策了。 裴景琛并没有考虑那么多,他只是淡淡地笑,所有人都有不可触摸的过去,心中都藏了不能言说的秘密。 她能将内心真实的想法告诉他,已经很难得,她既不想多说,他也没有追问的道理。 秦姝意脑中思绪飞速运转,既然裴景琛亦不喜萧承豫的做派,那…… 她下定了主意,又离青年更近一点,这才缓缓张口。 “众人皆轻视五殿下羸弱、世子平庸,可在妾看来,世子是大智若愚,五殿下是韬光养晦。世子是把收鞘的利刃,更是五殿下的好刀。” 说完她的心跳先乱了半拍,这话说得太露骨了。 高宗猜忌恒国公,却唯独不对这个侄子设防,裴景琛可以不在京中为质,甚至有宫道纵马、不卸兵器的特权,可见高宗对他的宠信程度远超其父。 能在疑心甚重的高宗身边安然活到现在,怎么可能是好相与的? 至于五皇子? 同宗同源,就凭他方才片刻之间就能算计好姜衙内言行无状一事,可窥见其也是铁血手段。 秦姝意心头突然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履薄冰的病弱皇子究竟是真病还是假病呢?若他所求需得掩人耳目呢? 这念头初初冒尖,又被自己推翻,故而只是折中挑了个“韬光养晦”来形容萧承瑾。 裴景琛眼里闪过一丝探究,又突然伸手将少女严严实实地遮在怀里,秦姝意正要挣扎,又听见一个宫婢的声音,“世子,殿下让您速回承乾宫。” 裴景琛轻嗯一声,宫婢扫了眼裴景琛明显不对劲的大氅,十分识趣地退下了。 察觉到周围没人,裴景琛却只是悄悄松开一点角,低头对上那双复又变生动的桃花眼。 少女微扬着头看他,裴景琛的心跳似乎也乱了,鬼使神差地说道:“我也可以是你手中的刀。” 秦姝意面上微热,为什么要扯上她? 难道因着同一个障碍,同一个不喜的人,所以就可以做盟友? 转念一想,如果能和裴世子他们联手,阻拦萧承豫即位,那保下秦府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为难。 这约定对她而言,自然是百利而无一害,但是对裴景琛而言有什么意义? 他真能那么好心,愿意与她站在一处,对付如今青云直上的萧承豫么? 她挣脱出来,垂首站在一边,沉声分析,“这桩买卖于世子而言,并不划算。” 言外之意,她并不相信。 啧啧,这姑娘怎么送上门的好事都不要? 裴景琛有些不理解,他更不知道,在已经死过一次的人眼里,本就没有多少人可信。 自她睁眼的那一刻,就注定是孤独的,现在突然有个人站出来说我能帮你,还不求回报,她只会觉得是在开玩笑。 可裴景琛收起了那副不正经的模样,耐心解释,“裴某担心秦小姐泄露殿下的秘密,自然是要给秦小姐送点好处的,怎么看裴某都是赚了。” “何况令尊是一代名臣,德高望重,殿下身后只有武将却无文臣,裴某求的不止是秦小姐的诚意,也有整个礼部尚书府的支持。” 既然她不信这世间有真诚的情意,那就顺着她的思路走,用利益来说话。 听到这番冠冕堂皇的话,秦姝意果然相信了,对上裴景琛的眼神,低声道:“妾必当守口如瓶,愿五殿下和世子终成大业。” 她发过誓,要远离皇权更轶,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前路荆棘遍布,后路已断,不如迎难而上,她会让父兄和娘亲活下来,也会让那些欺辱她的人付出代价。 诱之以名利,恫之以权势。 和裴景琛的交易,有风险。 但她却并不担心,无论是五皇子,还是这位世子,都是重情重义的人,和会藏拙的君子合作,对她而言,是当下最稳妥的方法。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只能避开那些针对她的节点,可是在变故面前却能力有限。 譬如萧承豫借姜太尉的势封王,她无能为力,却能在今晚借五皇子的手打压姜家、打压萧承豫。 —— 与裴景琛先后到了承乾宫,秦姝意才发现殿内一阵诡异的安静。 白发苍苍的卢御史跪在殿中,脊背挺得笔直,卢月凝颊边滑落泪珠,一言不发。 另一侧是跪倒的姜太尉,和脸上已经失去血色的姜衙内。 卢御史比高宗还要年长许多,一头白发分外扎眼,声音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老臣奉上多年,从未生过二心,膝下只有这一个孙女,却被他姜家小儿这样羞辱。此事倘若就这样囫囵了了,便是老臣一头撞死殿上也无颜见她早丧的父亲!”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卢月凝哽咽着,深深叩首跪拜,声色凄厉,“求皇上、皇后娘娘为臣女做主!” 高宗紧绷着脸,裴皇后面色不忍。 倒是上席的明昭利索地站起身,登时下场狠狠扇了姜衙内一巴掌,火气直冒。 “混账东西!敢在承乾宫造次!还当这是你太尉府么,本宫看你是不想活了!” “明昭,不可无礼!”裴皇后觑着高宗的神色,还是出声劝道。 席下的明昭撇了撇嘴,又狠狠踢了姜衙内一脚,嫌恶道:“打你这混账都嫌脏了本宫的手!” 说完转过身去扶卢月凝,尝试几次扶不起来,低叹一声,入座时狠狠地剜了姜衙内一眼。 姜太尉自知理亏,他也清楚,皇上没有阻拦明昭公主,就说明圣人心中也是有气的。 现在他的心里满是对这个不成器儿子的怨怼,怎么就偏偏惹上了卢家大小姐。 便是他在朝中见了卢御史这个倔老头也要退让三分,这个混账倒好,直接调戏了人家孙女! 怨归怨,看到自己儿子吓成那样,还是有些心疼,忙辩解道:“陛下!犬子是醉酒生事!他,他也不想冒犯卢小姐的啊!” 说完又转头看向年迈的卢御史和卢月凝,扬声道:“卢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要同一个醉汉计较了吧!犬子平时乖顺的很!” 卢御史连眼神都懒得给姜太尉,倒是卢月凝面上十分凝重,露出害怕的神色。 “姜世叔口口声声说衙内醉了,可是衙内亲口对妾夸耀自己是当朝国舅,怎么会怕区区御史!这也是一个脑子不清醒的人能说出来的大话吗?” 当朝国舅?区区御史! 秦姝意安静地坐在席中,心中不住感叹,卢姐姐这一番话,说得可真是十分耐人寻味。 她这可不仅是简单的打蛇打七寸,这番话说出来便是在高宗心里埋下一颗质疑的种子,句句皆是杀招。 一则子嗣,二则皇权。 天子之怒,足以让整个姜家覆灭。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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