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病房后。闻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很让人沉抑。 时宴坐到病床前,白叔叔看向他,明明才是个中年男人,此刻却像是老年垂暮一般。 白叔叔笑了下,张了张嘴,半晌,才说出几个字:“是小晏啊。”白叔叔缓缓抬起手来,手上的针眼清晰可见,他一如往常地轻轻摸了下时宴的脸,“怎么瘦了……” 也只是这几个字,时宴忍不住了,眼泪夺出,他尽力稳住情绪,强撑笑容:“没瘦,还胖了五斤呢。” 白叔叔笑了下,故作轻松地说:“白叔叔都差点见不到你了。” “哪有,医生都说了,您没多大事儿,养一阵子也就好了。” “真好,那还能多陪你们几年。” “不是几年,应该是十几年,几十年。” 白叔叔又笑了。 尽管时宴不愿意主动提及白洛,生怕刺激到白叔叔,但还是补了一句:“医生只放一个人进来,白洛都快哭傻了,人估计还在监护室外面呢。” 一提起白洛,白叔叔眼皮沉沉低垂,许久未言,过了好一会儿,道:“你出去了,就说我好着呢,别吓到他了,他胆子小。” 时宴苦笑:“能把您气成这个样子,他胆子不小了。” 白叔叔选择了沉默。 出院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情了,时宴和白洛都推掉了所有的工作,两人轮班倒,每时每刻都会有人在床前,就连路川辞也会每隔三天出现一次。 路川辞说,他没有值得信赖的亲人,如果可以,他也很希望白叔叔这样的人能是他的亲人。 白叔叔很喜欢路川辞。 这种喜欢程度就连时宴也讶然。 白叔叔情绪内敛,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完全是个老好人的温暾形象,他不会有过激的情绪,也不会有太多的喜怒哀乐。他将所有的愤怒和无奈留给了白洛。 时间久了,白叔叔也察觉出来时宴和路川辞的微妙关系了。 自打那一次后,时宴和路川辞都选择了避之不提,好似没有那一晚的惊心动魄,好似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这一次还真不是两人躲避。 时宴无数次想要聊一聊,将这混乱的关系理清楚。可要么是自己一天下来累得瘫在床上起不来,要么就是刚开口,路川辞那边就因为工作上的事情不得不离开。 路川辞和路家的战争如火如荼,烽火正盛。 从接到系统任务的那天起,时宴就没想过让路川辞放弃复仇,不可能,谁的父母含冤而死,还能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忘记? 路川辞和路家,终有一败。 而时宴对路川辞唯一的忠告就是,别触碰底线。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我们不做,要赢,就赢得光明磊落。 路川辞答应了。 白叔叔出院的那天,将路川辞单独叫进去谈话了,白洛冷笑一声,盯着路川辞,上下打量:“你还真是厉害啊,我周围的所有人你都能打动?” 路川辞没理,往里走了一步,白洛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戏谑:“路川辞,你是不是狐狸转世啊?勾引人的本事,真厉害。”白洛又上前一步,嘲讽地笑了:“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好巧,你和我哥的事情我都知道。” 路川辞侧目,沉沉看他,想说话,最终选择了闭嘴。和白洛这种人,没什么要多说的。 路川辞进去和白叔叔聊了很久,将近五个小时,聊到时宴头皮发麻,这两人能有多少话题啊? 时宴和白洛坐在外面,白洛毕竟是明星,公众人物,他穿了一身白色运动服,头上戴了个大大的帽子,遮住了脸,时宴见旁边的椅子有脏污,推了推他,“坐这里,别坐那儿。” 白洛回过神来,换了个位置。 “之后你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吧,白叔叔在我这里你放心。” “不要。”白洛将自己抱紧,扯了扯笑:“我也要去你家。” “我听人说你推了很多代言?还都是签订了合同的。” “无所谓。”白洛眸色淡淡,“那点钱我还砸得起。” 明明语气很轻,但时宴却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了微薄的戾气。 白洛见时宴一直盯着自己,浑身不自在,如果放在以前,时宴这么看自己,他会很高兴很高兴,因为他哥哥的目光终于全部在他身上了,他终于得到了全部的宠爱。 可如今不会,很多心虚的事情,让他不得不多想,是不是时宴知道了什么,时宴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让白洛逐渐窒息,逐渐沉默。 时宴笑出声,站起身,拍了拍白洛的脑袋,“这么大的人了,看你几眼就怕成这样子?” 白洛不满地嘟囔。 下午,时宴带白叔叔回了家。并非路家,而是他和路川辞早些年在外面买的小公寓。 白叔叔的身体不能再工作了,时宴和他商量后,选择了帮白叔叔离职,另外,白叔叔说自己投了一些资金在银行,要在离职前取出来,否则会作废,他自己去不了,必须要相关亲属带证明去取,白洛自然是不行了,白洛的身份出现在哪里都十分轰动会被粉丝堵死的,但时宴没这个顾虑。 半月后,时宴去了邻省,亲自去取钱。 白叔叔是普通的工薪阶层,每月靠工资吃饭,一个人养大了他们俩,从小没让他们缺过吃穿,别的孩子有的他们有,别的孩子没有的他们还有,时宴猜测,白叔叔是不是有个什么不为人知的小金库,里面藏了好多好多的钱,但看了白叔叔给他的账本后,时宴静默了,一个人该多么省吃俭用才能存下这些钱。 取完钱回来的时候,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他的同事小赵语气焦急地说:“时宴!你别说话,听我说!你现在立刻想一想,你和路家的关系,想一想你是否有被人抓到什么把柄!” 说完话,电话立马挂断。 小赵是他很好的朋友,消息灵通,当这个电话打来的那一瞬,时宴就知道,可能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果然,在下午即将踏上飞机的那一刻,身穿制服的一行人将他拦截在飞机场,拿出文件,面容冷肃,“时宴同志,我们接到匿名举报,现需要你配合调查工作,请和我们走一趟吧。” 没有拒绝的余地。 时宴被带走了。 举报内容声称,他在工作期间,与路氏集团的执行经纪人路川辞有不正当经济往来。涉案金额高达三十五亿。 好一个三十五亿。 足够无期徒刑了。 时宴太阳穴突突跳,越发心累,事情还真都赶在一起了。 时宴被关起来的最快一刻,给白洛打了电话,告知对方,暂且瞒住路川辞,瞒住白叔叔。 白洛声音急促,时宴也没来得及解释,只安慰对方,一切放心。 不用想,举报方肯定是路家。只是不知道是路家的哪位。 必然是路川辞将那群人逼到走投无路了,这才破罐破摔,直接对路川辞身边人动手,试图威胁到路川辞。 他不指望白洛能瞒住路川辞多久,因为他还留了一手,提前给贺章说过,如果自己哪天突发状况了,你要在第一时间冲到路川辞面前,拦住这个疯子。 回到正题,大学期间,他身边就断断续续一直有人在跟踪他,最初没多想,但到了后面,也觉得厌烦,这就像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间会爆炸,索性时宴就将计就计,让他们跟踪,让他们调查,让他们抓住把柄。 这一次,这些人终于忍不住了。 相关部门的调查倒是一切还好,正常的问话,正常的走访,正常的解释。 但,关他的这个房间,会让他疯。 一连几天的阴雨天,半点阳光都不见,房间内全是黑白灰三色,异常沉闷,电视看不了,手机不能用,没有人声,只有他一个人。 他在天上时,旁人以为他在闭关修炼,实际上他只是在睡觉。他大半的时间都用于睡觉去浪费时间了。 可如今却最怕睡觉,最怕浪费时间。 人的生命太短暂了,不过百年,就像白叔叔,他不知道自己还能陪白叔叔多久,他只想在有限的时间内多点停留。 半月的调查后,时宴获得清白,可以自由出行了,只是不能出国。 而时宴提供的证据,成功地将祸水又全部引到了路家人身上,矛头直指路二叔路三叔,也够他们吃一壶了。 时宴如获新生,长长舒了一口气,选在了最好的吉日吉时坐上了回家的飞机。 回家的那天,时宴以为的画面是:其乐融融,一家人欢欢喜喜,为他接风洗尘,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 反正,至少,至少也该是和和平平的。 可并没有。 还没进去呢,就听见了路川辞和白洛的争吵声,吵得格外厉害。 路川辞像是真的气急了,厉声道:“白洛!你能不能为你负责?!你能不能为别人负责负责?!” 白洛的声音比路川辞还尖锐,当即怒吼:“好笑!真是好笑!我怎么就不为自己负责了?!” 路川辞咬紧牙关:“你和盛世集团的徐世华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白洛像是被逼问到了,一时声音减弱,但很快又怒笑:“不是,路川辞,你他妈是不是真的把你当成我长辈了?!我和别人什么关系用得着你操心?我他妈和谁睡了跟你有什么关系?怎么?你也想睡?” 里面像是打起来了,在时宴即将进门的前一秒,他听见了路川辞近乎强忍,从牙缝中挤出的声音:“白洛,我只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玩药的事情我不给任何人说,但你自己好自为之,如果再有下一次……” “哐当——” 陡然间,一道声响从时宴身后不远处发出。 时宴蓦然回头,却见白叔叔手捂在胸口,轰然倒地,时宴惊呼:“白叔叔!!” 门里面的人也听见了,门被撞开,白洛惊恐地跑了过去,路川辞也没料到,面色难看。 白叔叔倒在时宴怀里,大口喘气,脸色一下子惨白,他的眼珠仿佛能爆出来,就那么痛心的抖着手指着白洛。 猝然间,他一把抓住了白洛的手,眼泪顺着眼角流,他说不出一句话地摇头,突然,梗住,整个人像是被死神勾住了脖颈,在哭喊声惊呼声中,手苍然垂下。临死前,他的目光还停留在白洛身上。 这一年的冬末,他们举行了葬礼…… 这是时宴第一次,真正地意识到死亡。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在了你的怀里。 你还能感受到他的温度,可他却没了呼吸。明明你的记忆里,不久前他还是笑语晏晏的模样,可如今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葬礼的那天,阴雨绵绵。 时宴站在墓碑前,沉默,只有沉默。 路川辞也来了,过来献上了一束花,白洛二话不说将花扔得远远的,怒吼道:“现在你满意了?!路川辞!现在你他妈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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