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当有一部分是我托你,剩下是你顺便买回来的。”慕惜辞摆手,就势将那几张银票拍进了少年怀中,“就四千两银子,别跟我客气啦。” “眼下到下个月领月俸还有段日子呢,你兜里只剩一个铜板,能撑得住吗?”慕大国师一针见血,“难道你府中还有的剩?” 墨君漓膝盖一痛,他觉得自己的眼泪真要憋不住了。 “剩……剩下三两五两的,算剩吗?”他原本还有四千多两,但被鹤泠坑走了三千二百两后就剩一千多两了。 今儿本又多赚了三千多两,连本带利,上街那会,兜里还放着沉甸甸的八千两,可这会不是下了街吗? 那八千两一脱手,他袖子里唯剩那一个铜板,皇子府的书房桌子上,许还放着三五两的碎银,是上次给鹤泠送银子时,一齐掏出来的。 除此之外,他真是丁点都没有了。 “三两五两,对一般人家来说,指定是够花了的。”慕惜辞沉吟,继而狐疑抬眼,“但是对你,你能够吗?” 这种上个街买衣裳都能花出去八千两的,五两银子怕是只够他喝一壶酒。 墨君漓闻言险些哭出声:“不够……” “这不就得了?”慕大国师幽幽叹气,“拿着吧,不够我这还有。” “你是要屯兵养马的人,给你自己亏着都无所谓,主要别给马亏着了。” 战场上,骑兵可是重要得很。 他们乾平,就是精兵良将太少。 除了国公府和晋王府加起来的十七万精兵,余下三十来万兵马里,精锐部|队不足十分之一,平日倒还无伤大雅,但若对上了尽北头那几个游牧小国的铁骑,实在是太吃亏了。 所以,墨君漓若是能多养个三万五万的精锐骑兵,还真算是功德一件—— 慕大国师越想越觉得在理,塞银票的动作也是愈发坚决,少年看着她坚定不已的眼神,只觉心头的泪淌成西湖的水—— 他见过软饭硬吃的,但他没见过这样按着人往里塞软饭的。 可他能拒绝吗? 他不能,他怕再拒绝会给这小丫头惹毛,而且诚如慕惜辞所言,他现下正是花钱的时候,陆丘这月刚给他新招来一小批人,三五两银子,确实不够。 “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墨君漓颤了嗓子,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竟还能有这样一天。 “收吧收吧,乖。”慕惜辞颇为豪气地一挥衣袖,继续对付起手里那只大鸡腿。 “诶。”墨君漓头点了个小心翼翼,他本不想收这个钱的,但小国师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这可是四千两—— 少年已经说不清自己心头到底是种什么滋味了,他收了银子,跟着慕惜辞默默啃起了烧鸡。 一只烧鸡,两张糖画,俩人愣是造了小半个下午。 待二人吃够,慕惜辞又简单的跟墨君漓嘱咐了两句,后日给慕惜音“问诊”需要注意的种种事宜,这才放他收拾好了一房顶的鸡骨木棍,让他离去。 跑出浮岚轩的墨君漓摸着怀中新得的四千两银票,下意识顺着官道又上了坊市,街头巷尾的叫卖声仍旧声声入耳,他看着每样东西都欢喜,却都舍不得买。 那个二两银子的豆青色瓷笔洗好看,旁边的檀木笔山也很不错,店里新上了几款玉版的粉彩宣。 他对其中一款月白带着云纹的宣纸几乎是爱不释手,一问那一刀四尺宣竟要十两银子,他立时打消了念头。 墨君漓又一次从中市逛到了东市,又从东市逛回了中市,但这一次的他却是两手空空。 ——小姑(女)娘(儿)给的银子,他不舍得花。 揣着四千两银票的少年飘忽忽地回了府,迎面遇上面目拧成一团的燕川,他心情颇为不错的跟他打了声招呼,吩咐他将那些礼盒整理整理送进书房,顾自先回了屋。 进屋后的墨君漓翻箱倒柜,半晌摸出个暗色镂空漆雕的锦盒,他打开锦盒,颇为随意地将里头放着的羊脂玉佩往外一扔,取出怀里的四千两银子,小心置入其中。 这银子他舍不得花,他想留着,给它好好的供起来。 至于剩下的几天,他可以软磨硬泡,跟鹤泠预支下下个月的份例。 关上盒盖,墨君漓左寻右寻,却寻不到称心如意的地方放置锦盒——架子顶上太高容易落灰,书桌上太矮容易碰落,旁边的小案倒是不错,但他怕有不长眼的乱动。 纠结一番后他终于放弃了那只锦盒,转而寻了块上等的丝帕,包好银票后,他将那小布包放进了胸口—— 这下舒坦了。
第164章 那是死劫 到了约定的那日,慕惜辞难得起得比晨练时还要早些。 她起床后先是检查过今日要穿的衣裳,确保无误又顺势写了两张符纸备用,最后换上劲装跟慕修宁出门晨练过一圈,这才安安静静的吃了早饭。 带慕惜音去找“道人妄生”问诊一事,她已提前向慕文敬报备过了,后者听罢亦觉可行,大手一挥便给她批了五千两的银票。 “道人妄生”在朝臣之间颇有口碑,慕文敬听同为武将的晋王墨景齐提过一嘴。 晋王虽不曾亲自前去会那道人,可晋王妃前阵子梦魇,身子不大爽利,遍请太医也没能根治彻底,她本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上了梦生楼,不料只那一次,一张简简单单的药方,便解决了她那毛病。 甚至还替她开解了道多年未曾打开的心结。 慕文敬听闻此事,几乎是瞬间便想到了自家多年病弱的大女儿慕惜音,武人的直觉告诉他,这道人许会有法子治他闺女的病。 但他了解慕惜音的性子,小姑娘早在多年前就绝了这寻医问药的心思,这些年又一直拿许太医那方子不瘟不火、不好不坏的吊着,是决计不会答应他去看病的。 慕惜音的身子弱,可骨子里仍是铮铮的将门女,她的脾气比慕文敬自己还要倔强上两分。 他不敢逼着她去看病,也不知道要如何开这个口,此事一来二去,便耽搁了。 是以,当慕惜辞蹬蹬跑去他的书房,告诉他,她已劝动了慕惜音跟着她去看病的时候,这位年逾不惑的老将,险些像个孩子似的原地翻两个跟斗。 好在理智与身为父亲的“威严”及时制止了他,他给慕惜辞批过银两,吩咐慕修宁提前备下马车,便不再多问了。 慕惜辞用罢早膳,不到巳时三刻便早早蹲到了流霞苑边,直直守到辰初,慕惜音整理好衣装,跟她踏出家门才算完。 她虽知道自家阿姐言出必行,却也怕那累年的病痛激得她临时当了逃兵。 她仅有把握能劝动阿姐一次,只这一次,若是错过了,她不确定还能不能把她再带出来。 “小姐,您别担心,大小姐很坚强的。”跟在慕惜辞身侧的灵琴微微压低了嗓音,“再者,您自己开出来的方子,您还担心什么?” 与鹤泠定下计划的当日,慕惜辞便寻了个机会,将自己在梦生楼所做的生意、她当前的本事,一一向灵琴交代了个清楚。 小姑娘初闻此事还甚为惊讶,现下两日过去,她早已欣然接受了“自家小姐颇通玄门易术”的这个事实。 “灵琴,我这不是担心。”她这是害怕。 登上马车的慕惜辞轻轻叹息,她看着眼前的阿姐,总是会控制不住的想起她前世的样子。 她总怕自己的药方开得还不够好,怕即便开出了药,阿姐也不会按时服用,怕就算她帮她调理好了身体,她还是被墨书远那个狗玩意害死。 尽管她清楚,她和墨君漓都重活了一世,墨书远是掀不起多少风浪的。 但这影响不了她害怕。 慕惜音的死、慕修宁的死,慕国公府并上慕家军与乾平的百姓,前生数不尽的伤亡成了她心底一道迈不去坎、淡不了的疤。 她想,若真能让这死结渐渐淡去,只怕要等到此生的墨君漓再次一统了天下,或者最少要熬过三年后她爹前世的那个死劫。 她得确定,她真能给他们挣出这一线不同的生机。 否则……哪怕她再是气定神闲,再是运筹帷幄,她心底终究是怕的。 她怕这一切会在哪一天变成了一场梦,梦醒后,她还是前生那个孤零零死在镜台上的慕妄生。 慕惜辞闭了眼,听马车四角垂下的檐铃叮叮当当,她厌恶慕诗嫣也痛恨墨书远,但她没法直接要了他们的命。 只一条命太便宜了,且她还要顾及着她父亲的名声、她国公府的脸面。 她不能叫慕氏百余年的清名蒙了尘。 她再厌恶慕诗嫣,慕诗嫣也是她的亲堂姐;她再痛恨墨书远,墨书远仍旧是当朝的五皇子。 他们要死,但不能是现在,何况,那是一道道的死劫。 落在命盘上的生死大劫,即便没了那对狗男女,这大劫也会落在其他的地方。 这便不如让它们暂且应在他二人身上,至少,这些都是已知的。 总好过全盘的未知,她怕来不及拔除那些潜在的危险,她怕她斗不过那贼老天。 马车悠悠驶过尚冷清着的中市长街,而后停在那坊市的一角,灵琴撩开车帘向外看了看梦生楼的门匾,声音清脆似出谷的黄鹂:“小姐,我们到了。” “好。”慕惜辞应声,在她的接应下下了马车,转而去接刚探出半个身子来的自家阿姐。 慕惜音落地,轻轻念诵起酒楼门柱上的那副对子:“楼前斗酒颠醒醉,山间一梦问死生。” 倒是有些道意。 病弱的少女微垂了眉眼,病态苍白的面容在阳光下几近透明,慕惜辞搀着她的手臂不肯放手,与她一同踏入了酒楼大堂,方才招手唤来沈岐。 “沈掌柜,惜辞带着阿姐来了,先生可在?”慕惜辞向着沈岐略略欠身,这动作差点让他蹦去了三尺开外。 沈岐硬着头皮,悄然侧身避去了自家小姐的半礼,一把小扇放在胸口摇了又摇。 “慕三小姐多礼了。”沈岐拱手还礼,一面恭谨的做出个“请”的手势,“眼下先生正在顶楼候着二位呢,两位小姐,请随沈某来。” “有劳掌柜。”慕惜音颔首,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位沈掌柜,对自家小妹有些恭敬的过分。 像是敬畏她一般。 “慕小姐哪里的话,这都是沈某应该做的。”沈岐温和笑笑,一路将慕惜音护送到了顶楼。 灵琴、灵画两个丫鬟候在了门外,慕惜辞陪着自家阿姐推了那扇她熟识不已的雕花木门。 门开启,春日半暖不寒的清风即刻穿了堂,拂起满室细软的层帘,慕惜音站在门口向对面望去,重帘之下、屏风之后,露一道消瘦而模糊的细长的影。 这便是那道人妄生。
第165章 逼问与开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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